拿着钱,韩志勇没急着走,而是一脸坏笑着看着齐淑珍。

    “妈,小英说的是啥意思?你把她卖了?就小英这么瘦小的,卖给谁家会要她,难不成去给人家当童养媳?”

    “别胡说,啥卖不卖的,叫人听了,成什么样子!”齐淑珍唬着脸,不高兴了。

    “那她闹腾啥?”韩志勇追问道。

    “我托人给她找了个活儿,让她去她不乐意,她想上学,我就说了她两句,就在这儿跟我使性子呢,你别管她,过两天就好了。”她没把小英的作闹太当回事,儿子管不了,闺女她还管不了了!

    先晾她几天再说。

    韩志勇“切”一声,明显不相信,不过他懒得再问,喝完碗里的萝卜汤,抓起两个窝窝头揣到口袋里,走了。

    齐淑珍明显松了口气,这瘟神总算走了,要是让他知道替下乡的事,吴家的钱就算到手了,也会被他要去,可不能让他知道。

    吃完饭,她打发小莲去洗碗,小莲嘟着嘴不乐意,但是去了。

    孙桂玲跟在她后面进了屋,不瞒道:“妈,你也太偏心了,韩志勇要钱你就给,不怪小英说,这么下去,咱家有多少钱也不够败霍!”

    “不给他咋整,摔摔打打的再吓到孩子。”齐淑珍一脸无奈,她也是没办法。

    隔间里,韩小英正收拾被孙桂玲翻乱的床,听她这么说就插了一句:“我二哥这样,还不是你惯的!”

    齐淑珍最喜欢韩志勇,因为跟她长得像,又嘴甜会讨巧,她自然就比较偏心。

    “谁知道他长大会变成这样。”齐淑珍不想承认自己偏心惯儿子,只得岔开话题。

    “小英,你跟妈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三婶可等着听信呢。”下乡报名的日子是还早,可不早点定下来,她怕吴家去找别人替代,吴家又不是非让小英去不可。

    “妈,人家我三婶都说不急,让你跟我好好商量,你倒好,一直追着我问,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把我卖了?”刚平复的怨气,一下子又被勾来起了,韩小英说话就怎么没留情面。

    “都说几次了不是卖你,你这丫头,怎么就认准了!下乡的事儿,开始是妈没直说,还不是怕你不乐意去吗。”齐淑珍说着一把撩开隔间的帘子。

    然后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咱家现在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高中你是别想上了,上了也没用,好工作不好找,下乡也是个出路,像你大姐,这两年不是也挺好的。”

    就是一个月二十几块钱,一分钱不往家寄,韩小云就是白眼狼,齐淑珍对长女有一肚子的不满。

    韩小英看了她一眼,眼里全是隐藏不住的怨恨,“我姐下乡时几岁?十六了,我呢,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妈,为了钱这么逼着我下乡!”

    齐淑珍这回是真给气到了,指着她骂道:“我要不是你亲妈早把她丢了,还能养活你这么多年,给你给吃喝,供你上学,说我不是你亲妈,你这话亏不亏心!”这死丫头,啥话都敢说!

    她一直就不喜欢这个女儿,窝窝囊囊的,看着就没大出息。

    再瞅瞅,她这拧吧性子,只想着自己,也不替她考虑考虑,她一个寡妇带着六个孩子,这么多年她容易吗!

    “我亏心?”韩小英气笑了,“妈,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七年前就没工作了,还你养活我,你拿啥养的?要说我大哥养的还差不多!”

    “打我爸没了,我哪天没干活挣钱,我上学也是我捡破烂的钱,从来没用过家里的,你说我亏心,我亏谁啦!”

    被戳到痛处了,齐淑珍面子上有下不来,直接吼道:“我不管,我已经答应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还是要我跪下求你!”

    “不用,我可受不起,我怕折寿!”韩小英冷笑,“妈,你也不用这么逼我,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反正你都要把我卖了,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母女对着喊,韩志刚闻声出来了。

    他回来一直就没说话,吃晚饭就回屋了,但家里气氛不对,他就想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向很懂事的小英为什么要闹。

    至于他妈刚才跟志勇说的话,他并不相信。

    他要听小英自己说。

    所以他在屋里一直留心听着呢,这会儿基本已经听明白了。

    “妈,三婶想让小英替谁下乡?”他黝黑的脸上,在油灯的映衬下平添了几分严肃。

    不等齐淑珍说话,一旁的孙桂玲抢先说道:“是替三婶家丽娜,也让小英白替的,三婶答应给咱家四百块钱,这是多好的事儿,偏小英不乐意,我跟妈劝了半下午了。”

    韩志刚听后沉默了一下,四百块钱,怪不得他妈这么急迫,可也不能逼小英去呀。

    “妈,咱家还有多少饥荒没还完?”他只记得个大概的数,具体多少不太清楚。

    “还有一百二呢。”齐淑珍坐到床上,叹气。

    她现在连二十块钱都拿不出来。

    “我明天去单位预支三个月工资,先把饥荒还了。”不能再拖了,不然把他爸留下的那点儿情分都给耗没了,钱可是人家当初好意给凑的。

    “你预支工资?那家里吃喝的怎么办?还志勇呢,不给他相看了?”齐淑珍有些发懵,大儿子今天是怎么了,突然这么有主意,还管起家里的事来了,他以前从来不吱声的。

    “志勇才二十一,等两年相看也不急,等把饥荒还了再说其他,至于下乡。”

    韩志刚想了想,然后隔着帘子道:“小英,下乡的事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实在不想去就不去,大哥没本事儿,让你受委屈了。”

    他这个妹妹从小就任劳任怨的,这些年她确实没用别人养活,上学也是她自己挣钱,不能再逼她下乡了。

    韩小英低着头,眼里已经溢满了泪水,哽咽道:“大哥,不是你没本事,你这几年够累的了,要怪就怪咱们没摊上一个有担当的妈。”

    听了她埋怨的话,齐淑珍瞬间脸黑了。

    这一个个翅膀都硬了,不听她的话,还编排起她来,当着她面说她不是,一群白眼狼,当初一个都不应该生出来!

    张嘴她刚想要骂,却对上韩志刚有些冷漠的眼神,吓得她立马闭了嘴。

    这个长子像极了她死去的男人,看似寡言,实则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想说出来罢了,她骂也没用,只能会被无视。

    替下乡的事儿看样子是不成了,四百块没了,韩志刚还要预支工资拿去还饥荒,整个鸡飞蛋打。孙桂玲气哼哼的回屋去了。

    韩志刚也没再说什么,只想等饥荒还完,他肩上的担子会轻松些,至于下乡,其实他是希望小英去的。

    不是为了吴家的钱,是想让她借这个机会离开家,不然再过几年,真的会被他们的好母亲给卖了也说不定。

    第二天早上,韩小英背着书包出了门。

    跟以前一样,金凤在巷子里等着她一起去上学,但是金凤今天没背书包。

    “小英,我一会儿去学校,就跟老师说不上学了。”

    韩小英侧脸问道:“你工作定下来了?”

    “嗯,我爸昨天就去给我问好了,先去货运站当临时工,半年之后再转正。”她今天就可以去报到。

    “挺好的,去吧,我以后也不上学了。”韩小英说完,苦笑了一下。

    金凤一脸诧异,“你怎么也不上学了,是你家里不让你上了吗?”

    “不是,是我自己不想上了,我可能要下乡了。”有些话现在还不能跟金凤说。

    “你姐不是下乡了,怎么还要你下乡?”金凤疑惑的看着她,不上学也不一定就要下乡啊。

    “说来话长,我以后再跟你说,咱们先去学校。”早点去跟老师说完,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

    金凤点点头,没再问。

    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学校。

    到办公室跟班主任老师如实说了,老师并没有多说什么,她们一个要上班,一个要下乡,都是正当理由,老师能说什么,只让她们过些日子来拿毕业证,就去上课了。

    她们从学校出来,到铁道口就分开了,金凤去货运站报到。

    韩小英没有回铜钱巷,而是一路向北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拿出一早上偷偷收进前世家里的一袋子废铁渣子,到废品收购站给卖了。

    然后拿着一套高中旧课本,跟剩下的三毛五分钱离开了收购站,坐上了去市里的公交汽车。

    晃晃悠悠半个小时,才在定城百货大楼下了车,她要去找刘秀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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