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臻并不相与赵瑄翊这个大变态反派攀亲戚,可皇叔二字又实实在在喊出了口。

    她一筹莫展地思考如何脱身,赵瑄翊也在猜测这女人究竟什么来头。

    自他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堆柴火堆上,身旁堆满大小灶台锅碗瓢盆,便猜测应该是被乡野之地的某个食铺人家救了。

    但他生性多疑,并不相信会有人仅出于一颗好心就相救一个陌生人,表面离开食铺实则也在暗中打量这个食谱。哪料除了个看起来木头木脑的小伙计,食铺的主人一直未曾现身。

    如今现了身就开口一句“皇叔”,简直坐实了赵瑄翊的猜疑。

    皇叔二字为狗屁小皇帝侄子那辈的宗室之后所用,难道这女人与皇帝侄子有关?

    他虽口中未说出来,但被刀刃敲脸的温臻已经猜出这男人在警惕什么,心中十分郁卒:苍天!她本就不是出于好心才救了好嘛!

    “我”,温臻轻轻抖了抖,清澈如湖面的凤眸已然蓄满江南梅雨时节的湿润,红唇抿了起来,“前几日救公子时,偶听公子梦魇口中翻来覆去皇都一些字眼。加之公子品貌不凡,便对公子的身份有些猜测。”

    “刚刚心中害怕,便口无遮拦唐突了公子。”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恰到好处地落下一滴晶莹的泪水,宛若梨花一枝春带雨,娇弱无力,凄凄惨惨戚戚,让人不忍心欺负。

    赵瑄翊纤长雪白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偏偏温臻又恰到好处地绞着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纤细浓密的睫毛垂下一片小扇子,敛眉垂泪。

    赵瑄翊冷如冰雪的眉梢淡淡挑了一下:

    他简直要被面前这个装腔作势、扮娇演柔的小骗子气笑了。

    前一秒还气势汹汹地拎着菜刀招呼他,下一秒就哭哭啼啼委屈不行。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欺负了她。

    “我睡觉从不梦魇。”赵瑄翊的声音虽仍然有些虚弱,却如寒冰般冷冽,目光紧紧落在温臻脸上。

    他倒要看这小骗子还有什么招数。

    温臻轻轻点点头,凤眸清澈似水,语气无比认同:“您说的是。只是我没见过公子睡时状态,只见过公子不省人事的状态。”

    咬文嚼字耍无赖,赵瑄翊微微眯了眯眸子:要不是还没摸清小骗子究竟什么来历,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杀了她。

    不过他倒是确定了一点,这小骗子应该不是宗室之后,他们赵家宗室怎么可能养出这种糟糕的诡计多端的女子。

    她既然不是皇室之后,按礼是要尊称王爷,又怎么敢喊自己“皇叔”。

    难不成赵瑄翊的眉梢拧了拧:这小骗子是那十岁狗屁小皇帝侄子的女人?

    他的目光落在温臻挽起的发髻上,心中渐渐肯定了这个猜测。

    那她救了自己,多半是替狗屁侄子监视自己?

    温臻不知道短短一会儿功夫赵瑄翊脑补了这么多,更不知道短短一会儿功夫赵瑄翊猜对了结果,但过程猜得简直离谱给离谱他娘开门离谱到家了。

    她被赵瑄翊困在怀里动弹不得,心中无奈:“公子既不信我说的话,要杀要剐随意。我锅中还有馄饨要煮、又有铺子要收拾,实在没时间与公子耗在这里。”

    赵瑄翊冷淡地看着她,冷不丁来了一句:“十岁毛没长齐,果然眼光差。”

    温臻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当赵瑄翊性格乖张变态。见赵瑄翊稍稍退了一步,温臻立刻冲到昏迷的郑氏身边,把郑氏扶到床边。

    郑氏多半是惊吓所致的昏迷,脖颈前只是有些微红并未出血,应该躺上一会儿就会好些。她又探了探李三蛋的呼吸,确认无事后才松了口气。

    她做这些时,赵瑄翊冷淡却瘆人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

    小骗子的话明显半真半假,究竟有何目的不得而知。

    若是这般轻易离开,反倒便宜了这小骗子。如今他伤势未愈并无去处,倒不如将计就计留下,看看这小骗子究竟耍什么花招。

    他心中有了打算,温臻却嫌他得不行。眼见这人还不走,也懒得再委婉:“你还不走吗?”

    “走什么?”

    赵瑄翊见她巴不得自己离开,反到自在地打算坐了下来。只是房里还未妥善收拾好,能坐的木头小条凳落了不少灰,赵瑄翊坐上去时眉梢明显拧了起来。

    “等你说实话那日,我在考虑走。”

    “不是会做饭吗?我饿了,去做些吃食给我。”

    他说这些话时,漫不经意地用雪白的手指撑着额头。似乎是经常用这个姿势,动作拈手就来倒也优雅,身上不知道从哪户人家拿来、偷来、抢来的深棕袍子虽粗苯,到他这张脸上却显得愈发金贵起来。

    可惜温臻不想欣赏,心中恨不得拿着扫帚把这烦人的魔头打出去。

    赵瑄翊看出她心中所想,唇角浅浅抿了抿,声音却蒙着一层寒意:“别想那些不实际的,这屋子人的性命还在我手里。”

    你厉害,你就不怕我下毒毒死你?

    温臻冷着脸,一句话不说捡起地上的菜刀离开卧室走进厨房。

    即便恨不得赵瑄翊赶紧死,但她也不会幼稚到拿她重视的美食开玩笑整蛊对方。她将晾了好久的鱼肉剁碎,又撒入些小米椒和香菜,裹上面皮,揉成一个个扁扁胖胖的小馄饨。

    她做这些时动作利落娴熟,每一步都没有多余,低垂着眸子从容不迫。

    金黄色的夕阳顺着枯木窗棂落下来,顺着她惊艳绝美的侧脸脸颊落下来,将那头柔顺的乌发都照得闪着光晕。微凉的清风吹起襦裙的衣角裙摆,隐约能看见娟秀一般柔美的小腿和盈盈一握的腰肢。

    给这片简陋的厨碗之地,增添了不少色彩。

    赵瑄翊面色淡淡地看着这一幕,之前他从未见过乡野之间的农妇女子,倒也觉得有些新奇。

    胖乎乎的馄饨入锅后,温臻打算再做一份牛奶乳酪。她记得前些日子在孙家时,郑氏去四房屋里尝了尝四叔从北边弄来的乳酪,回去后直呼好吃。

    制作乳酪需要首先制作木瓜酸水,温臻将两颗绿油油的酸木瓜洗干净切开去籽,切成小方块状后倒入锅中熬制出纯度较高的木瓜酸水。

    随后木瓜酸水在锅中加热至特定温度,一勺新鲜的牛乳被她倒入木瓜酸水中,紧接着筷子迅速搅拌,使牛乳搅拌成丝状乳块,反复拉伸揉搓增加乳块韧性与光滑。

    如此基本的乳酪已经成型,但此时入口酸涩并不美味,温臻取了一些碾碎的桂花,少许甘蔗汁加入半块乳块中持续揉搓,充分增加乳酪的甜度。

    至于剩余的半块乳块,她打算做成油炸乳扇。这种美食产自云南,需将乳酪摊成大小均匀的薄圆形,整齐晾在杆子上风干,等风干成凝胶状便可油炸食用。

    此时一旁锅中的馄饨已经咕咕嘟嘟冒出热气,温臻熟练地舀了一勺冷水滚锅,再撒上碎芝麻、花生和香菜,来回三滚过后便可出锅。

    赵瑄翊亲眼看着那些带着露水的新鲜的果子蔬菜经温臻之手后,如施了仙法般接连大变模样,不由得眯起眼睛。

    从这方面看,这小骗子还有一技之长。

    温臻灭了柴火,脸上不情愿地盛了一碗馄饨,走到赵瑄翊面前停了下来:“想吃可以,想留下来也随意。但我这里不收闲人,想留下来必须给食铺打下手。”

    让他打下手?

    赵瑄翊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还未开口就见温臻端着馄饨,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诱人的馄饨香刺激着他浑身上下的细胞,赵瑄翊已经一日没怎么用膳,如今不得不暂时对美食低头:“拿来。”

    入口时,鲜嫩爽滑鱼肉混合着酥脆香浓的芝麻花生,薄若蝉翼的劲道面皮包裹在外面,汤汁浓郁但不油腻,简直鲜美得无与伦比。

    赵瑄翊吃过无数宫中珍馐美食,却忍不住对这碗寻常人家才用的馄饨另眼相看。只是他心中虽然惊叹,但面子上还是冷淡的没有显出来,手上不紧不慢地慢慢尝着。

    拿郑氏与明州县乡亲们试过水的温臻清楚自己的手艺,对赵瑄翊这种臭屁反应不放在心上。她刚准备将乳扇挂在窗外杆子上,就听到身后床榻之上传来郑氏隐约的声音。

    郑氏一醒来就看见赵瑄翊坐在一旁吃馄饨,吓得几乎又要晕过去。温臻三言两语将赵瑄翊塑造成食铺里雇来的伙计,想打着马虎过去。

    但郑氏不太敢相信,都不敢直视赵瑄翊,低声与温臻抱怨:“他、他的目光可吓人了”

    “谁说不是呢”,温臻端着热乎乎的牛乳酪来到郑氏身边,藏着笑悄声告诉郑氏,“他脑子不好使看起来吓人,别人家都不要他。我想着婆婆心善,就收留了他来咱们铺子。”

    郑氏尝了块乳酪,甜味入口心里放松了些:“脑子不好使那可不能让他干铺子里重要的活,招待客人还是让三蛋那看着机灵的小孩来吧。我看他腿个子挺高,让他砍柴生火吧。”

    婆媳俩嘀嘀咕咕就把赵瑄翊在面点铺的定位找好了,温臻见赵瑄翊喝光了最后一口馄饨汤,清了清嗓子道:“三日后铺子就要开张,你喝完了去把柴火劈了吧。”

    她当然不信赵瑄翊能老老实实劈柴,跟着他一起到了后院。

    愈发深红色夕阳将他的侧颜打上一层清冷的光芒,即便是拎着笨重斧头,可那般身长玉立、身姿清冽,倒也是美景一番。

    皮囊倒好,可惜人太可恶。

    温臻刚在心中嘀咕,突然见赵瑄翊用手掩唇,雪白的指尖颤了颤,身体跟着颤抖起来,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那咳嗽听着就难受,如同老朽般狰狞,让人忍不住心惊肉跳。温臻几乎要心梗过去了:这人刚刚耀武扬威威胁人,倒让她忘了他本身就有顽疾。

    更何况这声音明显带着不少真实的痛苦,简直与刚刚温臻装腔作势的轻咳不是一个水平的。

    猩红的血顺着雪白的指尖溢了出来,赵瑄翊心里清楚自己伤势未愈,用匕首威胁温臻时已是黔驴技穷,只是没想到顽疾复发得如此措手不及。

    温臻快步上前扶住他,见赵瑄翊看着自己,心中清楚自己当时的咳嗽跟这人真病秧子一比假得不能再假。

    但面子上不能输,虚张声势地低声朝赵瑄翊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扔出去自生自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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