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边的夏夜温度有些凉,植被茂盛,水气充足。百米开外的古埃及尖头船队那边却灯火通明,热火朝天,数不清的卫兵和奴仆匆忙将箱子包裹,瓶瓶罐罐运往船上。十二艘船大小不一,最中间那艘最大的应该就是王子殿下乘坐的船了。

    看来图雅王后还是没打算放过我,即使拉美西斯不说,我也想得通到底是什么原因可以逼得摄政王子连夜回宫要偷偷带我一起走。如此匆忙的动身,甚至让以后注定嫁给哥哥的妹妹在没有名分的时候陪哥哥一起远行,想必图雅王后也是做出了很艰难的抉择。

    可惜我身后的拉美西斯二世并不同古埃及历史上大多数法老一样平庸或怯懦,他强势、清醒而野心勃勃,独属于他的法老权势和至高荣耀是不允许他人触碰的。我突然有点庆幸没有穿越到另一个著名法老图坦卡蒙的时代,毕竟那位可怜的年轻法老连自己也没能保护好。

    拉美西斯的呼吸略微有些重,他的右手也略微用力揽着我的腰,可我突然有个关于古埃及兴衰的猜想,一时来不及揣测小王子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

    盯着那个之后会全部毁损在历史车轮里的王室船队,我在心里对比它们和博物馆里残存的古埃及船,感觉古埃及人真的不喜欢变通,一个样式能用几千年,一套宗教信仰一套文字也能用几千年。即使在现代埃及,闻风节、鹰嘴豆泥等埃及美食和相当多的耕作方式都是自打古埃及时期流传下来的,连□□文明都没能彻底同化埃及人。

    想我大中华,从夏朝到秦朝不过也差不多是古埃及的存在时长,小农经济得以确立,社会制度从奴隶制变成了封建制,而信仰,文字早就进化了好几遍。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文明进化也应该是这样的道理,埃及发展速度一旦落后于周边国家,那和文明倒退也没什么两样。

    浮想联翩之际,背后的少年勒紧缰绳让战马在一处芦苇丛中停下,躲藏在附近的卫兵们也围了过来。

    “诶?拉美——”

    “别害怕,伊苏,是特贾尼他们。”

    拉美西斯利落地用一只胳膊揽着我跳下马背,我抬头看到他唇角的微笑像是强扯出来的一般僵硬。

    “伊苏,看到那个箱子了吗?躺进去。”拉美西斯收手走到芦苇丛边,一旁的耐赫特变魔术似的从草丛里搬出一只镶着金边也嵌着各色宝石的大号木箱,并贴心地打开了盖子。

    作为幽闭恐惧症患者,我下意识地要拒绝,却被他不由分说按了进去。伸直手臂撑着要合上的箱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不争气地颤抖着,“不要,我害怕被关在箱子里……拉美西斯……”

    他叹了口气,扔下盖子,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星光月光混杂着远处的火光在他的眼眸里模糊一片,我看不穿里面到底是什么情绪。

    “你听说过欧西里斯神的故事吗?”

    就是那个被弟弟赛特暗算,关在箱子里被扔进尼罗河中淹死后却又重生的倒霉古埃及神祗?这没头没脑的恐怖故事一般的神话传说让我更紧张了,可能是我实在不理解古埃及人的文化和脑回路吧,我直直盯着拉美西斯,用右手覆在他的胳膊上。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并没有明显的躲闪,我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被迫害妄想症过于严重了。

    “我害怕……”

    “我又不是你的弟弟,伊苏,我也不会对你做那样残忍的事,”他顿了顿,像是松了口气一样轻松的笑着,“我只是想说如果我要伤害你,把你关进箱子里一定是最不可能的选择,当然我也决不会伤害你。伊苏,你应该相信我,箱子很快会被抬进我的房间,那时我放你出来。”

    见我不动,他微微转头给我指了那艘最大的船,“看,那是我们要乘坐的船,这么近的距离,不到一杯啤酒的时间,很快你就可以见到我了,好不好?我带你去孟斐斯看看,我也可以带你去看看普塔大神庙和孟斐斯行宫。你似乎很喜欢我们埃及的建筑,正巧我也很喜欢,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设计、建立一座新的城市,让它像底比斯和孟斐斯一样被所有人争相赞美。”

    遥远的灯火光亮轻轻落在少年的面庞上,如同他的笑容和声音一样温和美好。

    “培尔拉美西斯?”我下意识说漏了未来的历史,回过神来只想甩自己两巴掌。可他却是很赞同的模样,似乎很是满意我的“提议”,“真不错的名字,伊苏,我会认真考虑拿它作为城市名字的。看来,我日夜向托特神的祈祷终于起了作用,伊苏终于懂了一些本王子的喜好。”

    说着那含笑的目光离我越来越近,轻轻的,他的额头轻轻贴在我额头上,不过一瞬他就离开了。

    “希望我可以把勇气给你,伊苏,你期待我们今晚的相处吗?我可是每天都祈祷可以多一些自己的时间,这样我就可以见到你了。可能只有众神知道我有多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一时想歪,我立刻紧张了起来,“和我在一起你要干什么?”

    “说话,玩乐,或者只是看着你,什么都可以,我专门带了宝石赛尼特棋打算教你一起玩呢,”他有些别扭地笑着,又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瞪大眼睛,“你不会在想……不会的,我可以向众神起誓,我一定遵守那个承诺,相信我,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强迫……”

    羞涩也坦诚的少年王子轻柔眨巴着眼睛,我没怎么经历过这么美好的暧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好扯开话题,让他指导我蜷缩在这个三尺见方的木箱中。

    “一会儿见,拉美西斯。”

    半蹲在箱子前的少年王子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牙齿,“好的,即使只分离片刻我也会想念你的,伊苏。”

    这专属于小孩子的胡话和情话让我本来就烫的脸更烫了,拽过箱子里的布挡住脸。随着他的一声轻笑,盖子合上,所有的光线和声音被隔离开来,箱子侧面开着的一排小透气孔就显现出来了,透过来的微光让我多少安下心来。身下软软的,是亚麻布和刺绣的触感,幽闭的空间里满是熟悉的香味,和拉美西斯平日里的味道一样。

    “殿下,王后在船上等您呢!”一名侍卫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呼唤不甚明晰地传进我耳朵里。拉美西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懊恼,又随着他的快步离开而消失,“母后怎么突然来了?耐赫特,叫人把我的箱子送到我的房间……特贾尼,你跟我来……”

    可能是图雅王后去了那个小庭院里发现我并没有在那里吧,我躺在箱子里有些想笑,也有些避过危险的轻松,更多的还是在回味今晚这些暧昧瞬间。拉美西斯的呼吸仿佛在我耳边,他手掌的热量,他沙哑的变声期嗓音,还有那个额头与额头的轻触……说实话,即使和陈栎谈了三年恋爱,我也从来没有想过爱情可以这样美妙。

    耳边的脚步声突然密集杂乱起来,夹杂着陌生男人们的呼吸声,箱子颠簸着被抬起来。我在里面觉得摇摇晃晃的像坐船一样,突然想到按那个王子小哥的说法,接下来两个月我都要和他待在一起……可我没有和人长时间独处的经验,突然和他待的时间长了会不会冷场呀?万一出现了尴尬的境地我该怎么面对呢?越想越紧张,甚至还有些害羞,这哥们说过不会再强迫我做那种事他也确实做到了,我倒是不必害怕什么,可是他的眼睛和气息确实越来越让我心慌紧张,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完了,我不会真的喜欢上这个十六岁的小孩了吧?”我没忍住自言自语的声音,虽然碎碎念这种我一直很自然用汉语说,可当下周身都是独属于那位少年王子的物品和气息,总觉得他会知道似的,这种感觉让我的脸都烧透了。

    箱外传来一声轻到不真切的冷哼声,我悄悄拿开盖在脸上的衣服去看。可小孔里透进来的光却无比微弱,根本不是往灯火通明的船队那边走。“他们不是要把我送到拉美西斯那里!耐赫特!”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冒了出来,我连忙伸出缠满绷带的右手去推箱盖,用尽力气只是稍稍推开了盖子的一个角却被人又重重拍上,绷带下那丝毫未愈合的伤口散出的疼痛让我更加慌乱。

    一阵绳索的摩擦声,我彻底没办法推动箱盖了,看样子箱子是被谁捆上了。

    “伊苏小姐,抱歉。”耐赫特凑近箱子,语气毫无波澜地低声说道,“您的存在对王子殿下和他的家族而言,真的没有一点好处。在亡灵的世界里,愿阿努比斯神代替殿下保佑您。”

    我没来得及说任何话,便感觉一阵令人头脑发晕的失重,紧随其后的是重物落水的声音和无边无际的寂静。冰凉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深陷其中的我则是无尽的无助和绝望,许久未跳动的心疼得厉害,被爱情悸动蒙蔽的脑子也终于清醒过来……图特摩斯三世,米坦尼王国,拉美西斯小时候去的法老学校……我是有多蠢才把这些和盘托出?拉美西斯温柔好看的笑容和他狠戾冰冷的眼神在我眼前的黑暗里虚空交错映现,不自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河水很快便没过了我的全身,我屏住呼吸,艰难地从背包里找出拉美西斯送我的小刀,摸索着插入箱子和盖子间。

    “绳子在这里!”

    感受着刀刃传来的回应,我用力割着绳子。想要我命的人肯定想不到他送的礼物会坏了他整个的计划。

    可能真是我太容易因感动而相信别人了吧,在一个落后愚昧且有着明显自傲心理的异国竟毫不掩饰自己的异族身份,也不信奉他们的宗教;在拉美西斯这样一个杀伐果断心思缜密的人面前也没有隐藏关于埃及的知识,还不小心戳破了自己在帝王谷对他撒下的“不知道图特摩斯三世和帕特谢普苏特女王”的谎言,他或许会认为我是外国专门培训的奸细吧……只是这种事当真是他一手指挥的吗?他好像真的挺喜欢我呢……不,他未来的大王后奈菲尔塔利据记载极受恩宠,却也改变不了他拥有二百多名妃嫔的事实,况且“大埃及主义”思想不会让他对一个异族人动真感情吧……

    绳子终于断了,脑海中一片混乱的我随着箱子里的衣服漂了出来,命途多舛的背包坠在我的手臂上。水面上的幽光透在这望不到底的尼罗河水里,死亡的气息自最深处的黑暗中散发开来,我只感觉自己越来越绝望,全身的力气和求生的勇气也在冰凉的水里被稀释,慢慢流失……

    “有些事不对……”

    我猛然醒了过来,肺部的舒适感觉实在是太不正常了,屏息这么久,只有神奇国度印度的顶级瑜伽大师才可以吧,至少原来的我是绝对做不到的。危机状况下我的脑子反应速度又一次十分给力,大概这便是伴随穿越而来的神奇而怪异的“身体静止”在作祟,不吃不喝不呼吸也不会出事。我一时间哭笑不得,这种奇特的体验确实罕见,但我宁愿不要这样的奇遇也不想经历来自他的如此残忍冷血的对待。

    游泳和跑步大概是我穷尽一生力气才学会的运动技能,虽然只是入门级别。求生欲望死灰复燃,身体的支配权又回归本身,我背好背包,双手双脚同时……那个动作可能只能用“扑腾”来描述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歪歪扭扭的向水面那片火光浮去。

    未露出水面,急促的箭雨劈头盖脸向我袭来。我急忙向斜下方的水里扑去,可那些该死的箭明显更快。“哎呀,好疼!”我下意识地开口叫痛,却被灌了几口河水,无数箭接踵而至,打在我身上闷声作响。虽然没见到水里炸开血花,我的脑袋、胳膊和背上却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酸爽之余透着丝丝的晕乎劲。

    即将进入夏季泛滥状态的尼罗河水并不清澈,水中流过的沙土和草茎不时进到我的眼睛里,我一边扑腾一边腾出手揉眼睛,好歹是躲到了船底。左手紧紧抓住静止在水中的船桨,我悄悄从船身和船桨之间探出了脑袋。船队里所有船只上都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数不清的重装卫兵跑来跑去,我不由得往船边又躲了躲。

    看准了河岸的位置,我打算悄悄从水底潜过去躲在草丛中避一避风头,等那些埃及王室的人走了我再好好打听一下蓬特国在哪,或者干脆就趁着不用吃喝不会受伤的体质一路走回我大中华,或许一到中国境内或者接触到黄河长江我就会立刻被带回21世纪也说不准。

    饶是自由近在咫尺,饶是心里对那个喜怒无常的小王子已经失望至极,我还是忍不住往最近的大船上望了几眼。可那装饰着金质伊西斯女神翅膀的窗子里除了刺目火光并无其他。不甘心似的,也可能是心怀怨念,我再去看窗子,却有无数利箭破窗像我直直飞来。

    抱头鼠窜之际,头顶一阵骚动,我转身却看到一个被箭射成刺猬的血人跌落水里。水的浮力让那人慢慢停在我身边,周身围绕着浓烈的血色,面容上密密麻麻的血痕以至于看不清原本的长相……只觉得脑袋发晕,喉咙发紧,那人两尺多长的黑发和被血浸透的白裙是我昏倒前最后一幕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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