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雪看了一整夜的戏折子,小屋内的烛光整夜未灭。

    而远在京都,紫荆城,太极殿内的灯火也是一夜亮到天明。

    大殿之内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两侧的小太监连着呼吸声都屏住了,唯有正中央的一尊紫金猊狻香炉中龙涎香渐渐地吐出香雾。

    太监总管周德海捧茶盏上前,茶盏放在龙案上正好瞥见陛下手背上的齿痕,他眉心跳了跳,又默不作声的低头下去。

    推开门,太极殿外身着黑色铠甲的侍卫们太极殿围的如铁桶一般,周德海直接往领头之人那儿走去:“怎么样了?”

    他放低声音问了一句,江胜则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问那位。”周德海眼神往宫外的方向瞥了一眼:“陛下此次去了两日,怎么还没将人接回来?”

    江胜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

    要如何说?说那姑娘怕陛下,怕的跟只兔子看见狼一样?恨不得躲得远远儿的?

    还是说,陛下如何诓骗设计诓骗她?

    昨日晚上他可是看见了,陛下一早就知道叶姑娘会来,早早的就在那儿等着。他站在远处,亲眼看着叶姑娘的一举一动,随后才去吓唬她。

    而且,那窗棂下根本不是水,而是涂了石蜡,陛下亲自吩咐他涂上去的,叶姑娘无论如何走,都会摔倒。

    陛下这才来了个英雄救美。

    可之后,又将叶姑娘给吓跑了……江胜想到那一幕,叹了口气,想了想委婉的道:“姑娘有些怕陛下。”

    “怕陛下?”周德海想到陛下那番模样,了然的点了点头。陛下的确是令人惧怕的。

    这宫中上上下下,是无人不怕陛下的,哪怕他在身侧伺候了多年,依旧是琢磨不透陛下的心思。

    陛下自出身下来,就一直不受先皇宠爱,自幼是长在冷宫之中。这宫里不同于宫外,没有恩宠活的比外面的人更要艰难。

    三年前,陛下登基,可谓是引起朝中动荡。前朝后宫人人不服,不敢将皇位交给一个在冷宫里长大的皇子。

    可谁也没想到,陛下竟迅速掌握了朝局,当初这朝野上下反对他的人如今再也无了翻身的可能。

    周德海想到这儿浑身打了个寒颤,可一想到陛下放着朝政不管,又忍不住劝道:“你既跟了去,就应当帮帮陛下。”

    他苦口婆心的劝慰:“陛下不在的这段时日,朝中上下都闹翻了天,这要是在来一次,可当着儿是瞒不过了。”

    江胜却是急的脑仁疼,一想到他这几日做的事,嘴里说的假话比他这辈子加起来还多。

    “公公你就饶了我吧。”江胜瓮声瓮气的留下一句。

    再去骗人家小姑娘,他都觉得良心疼。

    “孺子不可教。”周德海手指虚指了他一手,眼尖儿的却是瞧见远远儿的一行人正朝着太极殿走来。

    领头之人坐着妃位仪仗,身后跟着十来个宫女太监,瞧这阵仗一看就是丽嫔娘娘。

    这两日陛下不在宫里,丽嫔娘娘不知道来了多少回。周德海叹了口气,只得下去迎:“奴才给丽嫔娘娘请安。”

    周德海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平日里最是亲近。丽嫔再狂傲也不会当真受了他的礼。

    抬手叫人起来,丽嫔坐在轿撵上问道:“今日公公是又有要跟本宫说陛下不在?”

    丽嫔仗着家世高,人生的也娇俏,平日里总是缠着陛下。只是陛下素来不喜欢与人亲近,哪怕她作为妃子,这太极殿也是来十回,□□回碰壁。

    丽嫔身侧跟着是姜贵人,姜贵人位份低一些,性子也温和许多,可此时陛下连着两日没上早朝,满后宫都找不到人,便也跟着着急起来。

    “公公您就告诉我们吧,陛下是不是龙体抱恙?”姜贵人人小小的,生的也美,此时眼中含泪的样子,连个太监都觉得心疼。

    “若是陛下出了什么事,公公起码也放我们进去看一眼。”

    两日寻不见人,这宫里上下其实早就暗潮汹涌。若是这个时候谁打听到陛下的一点儿消息……

    周德海眼神一转,低下头:“既是如此,两位小主在这儿等等,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这两日,他都是直接开口说陛下不在,还是头一次说进去通传。

    连着丽嫔也都跟着激动的从轿撵上下来。

    两位妃子在烈日下等着,周德海进了太极殿禀道:“陛下,丽嫔与姜贵人来了。”

    徐鹤桥坐在龙椅之上,翻看着手中的奏折,一夜过去,这几日堆积下来的奏折看了一大半,闻言头也不抬便道:“不见。”

    周德海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陛下素来不近女色,也不怎么入后宫。就算是去,也只是在哪个妃嫔宫里坐坐。

    这丽嫔与姜嫔两个入宫不久,消息还不灵通罢了。

    “陛下……”周德海直起身,却是道:“如今后宫妃子人心慌慌,您若是再不露面……”

    徐鹤桥放下手里的奏折,抬手捏了捏眉心,手掌放下的时候那张脸一片阴沉。

    “让人进来。”

    丽嫔与姜贵人进来的时候还有几分恍惚,太极殿一般不让嫔妃进入,她们也是头一次来。

    远远儿的就瞧见陛下坐在高处,龙椅立在白玉台阶之上。头上戴着的帝冠下的流珠遮住了脸,却是难掩那张脸的俊美。

    丽嫔与姜贵人站在殿内中央,几乎是看呆了。陛下生的俊美,哪怕是性子阴冷难以接近,可后宫的女子们却依旧喜爱。

    “嫔妾叩见陛下。”

    丽嫔恍惚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连忙屈膝行礼,姜贵人胆子小些,听闻也赶忙低下头跟着跪下。

    徐鹤桥批折子批了一晚上,此时头脑发胀。他眯着眼睛往下看了眼,好一会儿才分清楚哪个是丽嫔哪个是姜贵人。

    “两位爱妃今日如何过来了?”

    丽嫔听了那声儿只觉得心中微微酥麻,她扭头不着痕迹的瞪了身后的人一眼,随即才笑着朝前方走去:“许久没见陛下,嫔妾心中甚是想念。”

    她大着胆子靠近,等近距离看见陛下之后,心中只觉得微微发烫。

    陛下这张脸生的实在是太好,无论是看多少次,依旧是静不下心来。

    “陛下这两日不出宫门,宫里上下都闹翻了天。”丽嫔站在玉阶之下,不敢上去,只敢在下面卖弄着,眼波流转落在陛下脸上:“嫔妾还以为陛下是不要嫔妾了。”

    徐鹤桥冰冷的眼眸里一片冷意。

    他身子往背后一靠,那清隽挺拔的身姿身着龙袍,无端的给人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

    丽嫔咬着唇,被那气势压的往后退。却见陛下朝自己伸出手,她眼中一片喜意立即上去,靠近后闻到那身上的龙涎香丽嫔先是红了脸。

    “爱妃又在胡说。”徐鹤桥抬手像是要抚她的脸,指尖还未碰到她脸上,却是又立即收回:“孤怎么可能不要爱妃。”

    “陛下。”那只手刚收回去,丽嫔却是大胆子伸出手,双手将他的手给握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只是看着这人实在是不想放开,以至于没看见那张脸上骤然变色的脸。

    “陛下……”丽嫔双手握着他,攥的紧紧地。

    徐鹤桥面上虚假的笑意再也掩盖不住,冷着脸挥手抽开。

    可这时丽嫔却是看见他手背上的齿痕,小小的,却很深,就在手背上的虎口处。

    这是谁给陛下咬的?

    丽嫔脑子一翁,没反应过来又去抓了徐鹤桥的手:“陛下,您的手怎么了?”

    她伸手就要去摸,却不料被徐鹤桥一把抽开。

    这番半点儿都不给脸面,丽嫔脸色热的滚烫。

    姜贵人还在下面看着呢。

    陛下既然让她上来了,那就是对她宠爱的。丽嫔有些胆怯,又不甘愿就这样下去。

    “陛下。”她眼尖儿的看见桌面上有个药瓶,二话没说就伸手去拿:“嫔妾给您涂药。”

    “大胆!”指尖还没碰到那瓶药就被徐鹤桥一把夺走,一张脸上满是阴鸷,丽嫔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脸色都白了。

    “陛下饶命!”她立即跪了下来,帝王的威严压的她喘不过气,单薄消瘦的身姿瑟瑟发抖。

    “滚下去。”徐鹤桥手中握着那瓶药,面上阴沉的可怕:“丽嫔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拖出去降为才人。”

    话音落下,丽嫔整个人都僵住了。嫔位之下是贵人,贵人之下才是才人。

    陛下这是将她连降三级,可她,可她什么也没做啊!

    丽嫔跪着膝行上前,哭着道:“陛下,嫔妾什么都没做啊,嫔妾……”

    “陛下饶命……”

    周德海听见声音带着人进来,就见丽嫔趴在地上抓着殿下的腿求饶。可任凭丽嫔哭的梨花带雨,陛下依旧不为所动。

    周德海眼皮子一挑,挥手让小太监将丽嫔带了下去。

    而姜贵人站在一侧,早就吓得瑟瑟发抖,直到出了太极殿的门,身子才一软,双膝磕倒在地。

    “姜贵人。”周德海却一把扶住了她,以至于她没有摔倒在地。那张脸上满是慈祥,此时对着她笑呵呵道:“贵人小心。”

    姜贵人点了点头,由着宫女扶了下去。

    等彻底出了太极殿的门,她才忍不住的攥紧掌心,陛下平日里不会这样喜怒无常。

    今日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丽嫔大胆碰了她,还是……因为那瓶药?

    “姑娘,那书生一整日都不在家呢。”

    叶重雪昨日看了一整晚的戏本子,一天下来整个人有精无彩,听了这话又仰头打了个哈欠道:“别与我说书生两个字。”

    “怎么了?”檀云不懂,手上剥着枇杷边道:“昨个儿还瞧您好好的,怎么今日就听都听不得。”

    叶重雪想到昨日晚上,罗袜里的脚趾蜷了蜷。

    那些情节她都不敢想,一想起来浑身燥热,她红着脸,咬着牙道:“那书生不是什么好东西!”

    檀云将剥好的枇杷送上去:“姑娘为何这样说?”

    “我昨日研究了一晚上。”她平日里就喜欢看戏本子,《落魄书生》这类本本都有。

    她用了一个晚上重新看了一遍,得出的结论。书生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故事情节无外乎,落魄的书生遇到富家小姐,两人互生情愫,暗度陈仓。

    甜蜜了没一会儿,接下来书生便要入京都科考。一般书里的书生都考得上,中了状元或是探花郎。

    因为生的俊美,不是被公主看上,就是被郡主看上。最后书生都做了驸马,压根儿没有前面的小娘子什么事。

    叶重雪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最后落总结:“那你说,书生可有好东西?”

    檀云也跟着摇摇头,叶重雪松了口气。

    她也知道有些胡扯,可书中的结局都不好,套用起来便越发心安理得。

    她自退婚后可没这些,可那书生看她的眼神实在是太炙热,她连装糊涂都不行。

    “我可不想姑娘做那书生前头的娘子,隔壁的书生生的这样一张脸,定然是会被什么公主郡主看上的,到时候姑娘……”

    她们姑娘已经与谢家悔婚过一回了,若是再有第二回,只怕当真儿是要去寺庙做尼姑去。

    叶重雪想到昨日他那双眼神,静了静心,吩咐道:“日后隔壁若是有人来,就不必回话了。”

    板着脸,想到什么又加了一句:“要是送东西来也不要。”

    檀云听话的走了,没一会儿庄子上的如意却是叩门进来。她才十来岁,年纪小,说话的声音甜甜的。

    “姑娘,庄子上有人找你。”叶重雪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立即让檀云抓了一把糖给她:“谁找我?”

    如意捧着一兜子的糖,开心的眼睛都亮了,赶紧往荷包里装:“我不认识,不是庄子上的人,他们的马车坏了,便沿路打听姑娘的下落。”

    “哥哥去问了,他就说找姑娘有急事,便将人带了过来,此时人就在门口。”

    叶重雪一时有些琢磨不透是谁。

    她与谢家已经没了往来,按理说谢怀安也不会来找她。就算是找也不会不认得路。

    叶重雪细细的问过长相,越听却越是疑惑,这人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却能不嫌麻烦大老远从京都到庄子上来找自己,明显是知道她的住处的,叶重雪存了个心思:“你让你哥哥带人进来,待在门口等着不要走。”

    “若是有什么不对劲,就让你哥哥冲进来。”如意人小却很精明,捧着糖就去了。

    没一会吉祥就带着个人进来。

    春日末,中午的太阳还有些炎热,这人穿着一袭杭绸做的新衣裳,像是有些小,白胖的身子勒的浑身是肉。

    他一摇一摆的跟在吉祥身后,喘着粗气,浑身是汗。

    叶重雪坐在黑檀木的椅子上,眨了眨眼,看着那人站在她面前,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他接连喝了三杯凉茶,才抬起头。

    这张脸生的也不行,脸盘子大,绿豆眼。满是精光的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叶重雪身上。

    “你就是叶家娘子?”瞧清叶重雪长相那一瞬,那双眼睛似乎都亮了起来。

    王轩文直起身,胖乎乎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娘子好,我是你的未来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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