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娘到底没能等到秋决。

    在那日宛言出了牢门以后,她交代了宛明几句,便趁着他不注意,一头撞在墙上,还没等差役们找来大夫便咽了气。

    对于这样的结果,宛言并不意外,可心里却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

    张氏恶行败露,几近声名狼藉,若是让人知道宛如和宛明有她这样的娘亲,只怕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来。即便他们心里仍旧认她这个娘亲,可光是别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故而,既是有心为自己的儿女打算,张氏心里清楚得很,只有趁着事情没有闹大,草草结束性命,将这一桩官司尽快了结,外间的流言也好,鄙夷也罢,才能早早退去。

    即便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能让造成的影响消失无踪,可若能够消减一二也是好的。否则越拖下去,情况越糟。

    其中深意,即便宛言那日没有点破,张氏想明白也是迟早的事情。

    其实,在宛明提出想要见张氏一面的时候,宛言就想过这样的可能。

    张氏这一生为了自己、为了一双儿女机关算尽,却没想到到头来竟是因为自己让儿女越发没了脸面。

    宛言在牢中应下的那一句“会遂她的愿”,便是让她将心里最记挂的事情放了下来。而之所以带着宛明前去,也是为了在他面前将一切说清楚,以免日后他再多有疑心,反倒麻烦。

    细说起来,张氏被判了秋决,她本不必着急逼迫,只是这样对于宛明和宛如来说,的确不是件好事,所以,在宛明、宛如与张氏之间,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牺牲张氏。

    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将这个家维持下去,即便是再恨宛成仁和张氏,祖父祖母的脸面她不能全然不顾。

    张氏这一死,事情便算是真的结束了,假以时日,渐渐也不会再有人提起了。宛如和宛明伤心之余,极力要求将其身后事办得体面一些,宛言便也只是由他们去了。

    如今,偌大的宛府,真真是由她一人当家做主了。

    宛言命人将李韵荷当年的旧居所云居重新打扫清理了,院中也种上了母亲喜欢的花花草草,一应摆设,如当年一般。

    自从回到宛府,除却那夜她悄悄来到此处,暗暗下定决心要为母亲报仇以外,这一年多来,她始终没有再来过所云居。

    心事未了,她不愿来此,而今尘埃落定,她终于可以来所云居告慰母亲在天之灵了。

    宛言跪在李韵荷的画像前,眼中泛着泪光,声音也有些哽咽:“母亲,女儿不孝,时至今日才为您报了仇。好在如今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张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至于父亲,如今的境况对他来说,只怕比死还难受。您且安心些吧。”

    说着,她垂了垂眸子:“我知道,您不愿意我被仇恨蒙蔽双眼,了却此事后,女儿也不愿再处处算计人心了。这样真的好累,好累啊。”

    “对了。”她话锋一转,语气也不复先前的沉重,不想继续在这些事上多说什么,转而道,

    “女儿现在有喜欢的人了,他很好,对我也很好,若非重活这一世,只怕我们两个人真的就错过了。上天垂怜,竟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让我不至于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不过,他身份贵重,如今父亲没了官职,我若是想要嫁他,的确为难。我虽不在意门第之分,可也知道有些事并非我一人能够左右的。不过我不后悔,当初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便也想过后果。”

    她悠悠地说着,似乎做了决定:“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现在我只想珍惜眼下。他如今虽然表面看起来大权在握,风光得很,可是朝堂之上暗流涌动,今后的路只会越发艰难,尤其有那样一位心思深沉的劲敌……”

    提及此,原本轻快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想起谢瑾,宛言只觉得如置身一团迷雾之中,甚至找不到丝毫头绪。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在眼前似的,可若隐若现,竟是如何也捉摸不定。

    …

    宛言在所云居待了半个时辰,回去的时候出云和远岫正在整理她先前留下的李韵荷的旧物,好将她们重新放回所云居安置。

    当年离开永安时,宛言曾将母亲与祖母留给她的一些物件带了回去,有的虽不值什么钱,可重在东西本身,不放在身边总是不能安心。这次回来时,也一并带了回来。

    斯人已去,后人便也只能凭着一些旧物聊慰思念之情了。

    “小姐,”见她回来,出云将一个巴掌长的木匣子捧到宛言面前,“刚才收拾出来这个物件,您看要放在哪里?这是当年迟大人的遗物,他遇难之后这些东西便被人送到了老夫人那里,后来老夫人又给了您。”

    宛言接过那匣子,拿着打量了一会儿,匣子所用木材并非是什么稀罕的,不过是寻常木头罢了,是以经年累月,即便是好好放着,面上也不免斑驳破旧了些。

    她轻轻叹了一声,将那盒子缓缓打开,里面竟是一支做工十分精致的金簪,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与这盒子倒有些不太相称。

    “以前听祖母说,这是她的母亲留给舅爷的,想要让舅爷送给以后的夫人。可谁知舅爷一心只忙着操持刑狱之事,其夫人又身子不好,也早早去了,更没留下一子半女,这金簪便辗转又回到了祖母手上。”

    “因是家传之物,故而祖母便留给了我,说她看不见我出嫁,便希望我出嫁时带着这枚金簪,权当有她陪着我了。”

    想起从前的那些事,一时也是感慨万千。

    母亲去世,若不是祖母照拂,她或许连淮扬都回不去,就已经在这深宅大院之中香消玉殒了。如今业已多年,早已是物是人非了。疼爱她的祖母,终究不能护她一世。

    看她有些伤怀,眼中更隐隐有着泪光,出云在一旁宽慰道:“小姐不要太过伤心,好在现在一切都慢慢好起来了,想来老夫人和夫人她们也能安心些了。”

    “至于迟大人,他一心为公,为任时是切切实实将百姓当作自己的子女去看待,即便后来到帝都为官,南边许多地方的百姓们至今仍念着他呢。”

    “是啊是啊!”远岫在一旁连连点头,“以前在淮扬的时候,我还听人说迟大人从淮扬调任的时候,曾多次乘船沿淮水一带往来,有次遇到一个小孩子落水,他二话不说就跳下去,将那孩子给救了上来!”

    “此事在百姓间一度流传甚广,都说他是真正的好官,有他这样的官员,是百姓之福呢……”

    “你说什么?”宛言愣了愣,心猛地一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急打断她的话,问道,“舅爷会水?”

    看她这样的反应,远岫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点了点头:“是啊,我听那些人是这样说的。”

    宛言却疑惑道:“可我记得祖母以前说过,舅爷虽是淮扬人,可少时是长在北边的,不通水性,有一次不小心掉进水里,若不是有人恰好经过,只怕就救不回来了!”

    远岫挠了挠头:“这事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就是因为那一次太过危险,所以迟大人才去专门学了游水。”

    远岫这一席话让宛言十分震惊,她万万没想到原来迟坦正是会通水性的。

    见她神色不对,出云忙问道:“小姐,您没事吧?这其中,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宛言摇了摇头,可面色还是有些严肃:“舅爷当年回帝都走的水路,故而不幸落水溺亡,可我一直以为,舅爷不通水性,之前也不曾多行水路,所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您是怀疑迟大人之死不像表面看到的这样简单?”出云也被她的话给惊着了,想了想又道,“可是那日天气不好,风极浪高,迟大人即便水性再好,只怕也……”

    宛言却不以为然:“可刚才远岫说,那条水路舅爷常走。到帝都与到当年他任职的地方,都经淮水,既然走了这么多次,明知道那日天气不好,为何还要到船舱外?况且舅爷一向谨慎,若是常走水路,好端端的又怎会失足落水?细细想来,这实在太过蹊跷。”

    远岫见她越说越骇人,有些紧张道:“小姐,我也只是听说,或许是那些人瞎说的,这也说不准啊。再说了,有谁敢谋害朝中大员呢!”

    宛言却再度摇了摇头:“空穴来风,这样的说法不可能无端出现。朝堂诡谲,兄弟相残尚且有之,何况谋害朝臣呢。”

    她面色难得的严肃,心中只觉得翻来覆去,怀疑担忧之外,更觉得惊惧非常。

    宛言原来只当迟坦正不识水性,亦不知他经常乘船走水路,加之当年他遇难之时她年岁尚小,只听祖母和旁人说过几句,故而在此事上从未多想。

    后来,因怕祖母伤心,大家也都不敢多提与舅爷相关的事。先前因着远岫平日最是冲动,嘴上又没个把门的,所以宛言特意交代让她千万不要提及此事,以至于今日才得知还有这样的事。

    现在想想,这件事的确疑点颇多。

    尤其,当年迟坦正的那桩公职,是为着将流落在外的谢瑾给带回来。

    谢瑾,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他淡薄名利背后的野心图谋,实在不能让宛言不怀疑他。

    他对她的刻意接近,难道会与迟坦正有关?难道谢瑾在意的“把柄”,也与迟坦正有关?

    现在看来,似乎这是她与谢瑾之间唯一的联系。

    若这一切真的是谢瑾……他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宛言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出云,去让李寻放下手中的事,将当年舅爷的事好好查查。”

    这是第一次,宛言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此刻只觉得手中的簪盒重似千金,任那金簪再华美精致,也没了欣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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