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候,温虞吃上了一份热气腾腾的三鲜馄饨,配上了一匙油泼辣子,汤色鲜亮红润,吃着就是那一口辣香。

    温虞出了满身热气,身心都舒坦了。

    更让她喜上眉梢的是:沈遇差了人来传话,他要继续在外书房养病,不搬回夕照院来住,且三日后他便要回殿前司复职,处理多日来积压的公务,日程繁忙,这些日子天冷,温虞不必往外书房去。

    屋中陈设在这三个月时间里,随着温虞的习惯布置,若要收拾一通,倒是件麻烦事儿。回来以后,陈嬷嬷就已经领着丫头们琢磨该如何收拾布置。

    与温虞脸上笑意盈盈相比,陈嬷嬷就显得苦大仇深了许多,她十分想不明白沈遇这两日的态度反复无常。

    原是以为这对小夫妻会日渐亲近,怎得一转眼又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一人住这夕照院,一人住外书房,一旬才共住一夜,哪里像两夫妻过日子。

    温虞吃饱喝足,懒懒靠在榻上的大靠枕上,丝毫体谅不了陈嬷嬷的烦心,颇为没心没肺道:“这不是挺好的,省了一件收拾房间的差事,大家都松快。”

    陈嬷嬷就更愁了,姑娘虽在姑爷面前一向体贴温婉,可那不过是对外人装样子,并没有开窍。而姑爷就更不用提了,从来都是个冷淡人,心思深沉,旁人难以揣测,这样两个人,可怎么过日子。

    果真是下足了三日大雪。

    没人想要出门,温虞整日里窝在暖阁,一动也不想动,陈嬷嬷带着丫头们坐在一旁说说笑笑,做些绣活,三日是一晃就过去了。

    第四日清晨,温虞困得眼睛都还睁不开,迷迷糊糊伸手让人伺候着穿上了衣裳,梳妆打扮好。又赶紧吃了半块桂花嵌糕垫垫肚子。

    今日沈遇要入宫面圣,必是要去正院的。

    她不去不行。

    待出了门,寒风一吹,她就被风吹红了眼眶,幸而头顶还有油纸伞遮着雪,旁人也看不真切她的眉眼,她便微微阖着眼,半梦半醒的往前走。

    穿过几道院门后,终于来到了正院外。

    打头走着的思柳突然停下了脚步,温虞往前多走了一步,被陈嬷嬷轻轻扯住了披风,她方才察觉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温虞掐了一把手心,疼的让自个儿清醒些,定神往前看,一眼看见沈遇缓缓从大雪深处走来,此刻在皑皑白雪覆盖的天地间,他的眉眼愈发分明,像是用极黑的墨渲染。绯色官袍着身,外罩玄黑大氅,他身上仿佛只有红与黑两种色彩点缀,那被无数文人冠以高洁无暇的白雪,竟无法化开他眉眼那一抹浓郁色彩。

    温虞静静地站着,看着沈遇向她走近,浅浅一笑,颔首道上一句,“夫君。”

    她没瞧见她低眸的一瞬,沈遇看向她的郁色目光中起了几分探究。

    “夫人。”

    沈遇走到温虞身旁,停顿了一瞬,道:“走吧。”

    旁人皆落了半步,让他们二人并肩而行。

    很安静。

    安静的不同寻常。

    温虞一言不发,他的耳边只有脚步踩在雪地上的轻响声,并不扰他心神烦郁。沈遇低了眉眼,轻瞥身旁人,身旁人高度才至他肩颈处,她戴着嵌了兔毛的鹅黄兜帽,兜帽上落了些雪。从他的角度,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身旁人鸦羽一般的睫毛,泛着淡红的眼尾,雪花缓缓贴着她的眉眼下坠,惹得她睫毛轻颤,犹如落下一滴洁白的泪。

    他闻见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不全是桂花的味道,还有一丝清甜之味。这股香气夹在冷风之中,来处明显。

    沈遇终于听见了那道细微带着无尽委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困呀。”

    沈遇脚步微顿,目光瞥向身旁人,只见她腰背挺直,步伐徐徐,一如他每次见到她时,仪态优雅,哪里见得半点困倦之意。

    他尤是对身旁人从未上心,此刻也有一分心神在想她何故如此。

    只是转眼,眼前映入了门帘,他收回了神思,不再去想。

    路并不长,走到正房前,婢女打了绣有红梅青鸟的毛毡帘子,迎了他们二人进去。温虞走进房中,就将兜帽取下,沈遇不经意瞥向她,见她杏眸清亮,笑意浅浅,腮边浮起小巧梨涡,粉色唇瓣轻启,同来迎他们的嬷嬷小声问着,“这几日雪大,祖母昨夜歇的可好,安神香可有用?”

    “老夫人方才还夸呢,这回的安神香,味道闻着轻浅,却让人心生宁静,之前原是一夜要起两三回,而今能安睡大半夜了。”

    “这便好。”温虞道。

    她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这香既然管用,等回去以后,反正无事可做,再制一些送来给老夫人用正好,这冬夜冷的很,老人家起夜可麻烦了。

    温虞脱下了披风,也住了口,转身就准备往内室走,转身却迎上了沈遇的沉沉目光。

    她微微一怔,沈阎王怎么还没进去?

    沈遇眸色一暗,低声道上一句,“进去吧,别让祖母久等。”便移开了目光,缓缓朝内室走去。

    “好。”温虞微笑的跟上去,心里憋气,自己不关心长辈也就算了,她关心的问上两句有错吗?她又没求着沈阎王等她一起进去,还嫌弃她慢!

    走到内室,沈老国公也在,正同老夫人一道喝茶。

    “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

    沈遇垂下眼请安。

    温虞在旁,也屈了膝一并行礼,她明白两位长辈此刻定是满心都在沈遇身上,她只需要坐在一旁,安静的喝茶就行。

    果然如她所想,老夫人的目光一直在沈遇身上,她让沈遇坐下,担忧道:“三郎,你身体还未康复,何不多休息两日再复职,也不迟。”

    “孙儿已休息数日,殿前司积压事务颇多,若再不处理,恐出差错。”沈遇一板一眼回道。

    温虞双手搁在膝上,安安静静坐着,心里却对这句回答充满了无奈,沈阎王这话就不能说的和缓些,让老人家心里好受些?偏生要说的如此冷淡,谁听了不难受。

    真是聒噪,沈遇微皱眉头,抬眼见他已年迈的祖母满目忧心,心神微凝,又道:“孙儿手臂处的刀伤并不严重,体内毒素已清,身体已无大碍,留在家中休养也只是虚度时日。”

    “不日便入元月,上京城中各处禁军守备轮值一事还待商讨,此事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温虞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赞同的点头,这话说的倒还不错,有几分为人子孙的体贴了。

    老夫人叹息,“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你既这般说了,便是做好了决定,我也不能拦着你,去吧,只是要爱惜身体。”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老国公,从沈遇说第二句话起,就目光灼灼看着他。自己的孙子是个怎样的性子,沈老国公自然明白,自沈遇七岁那年没了爹娘,从前有多顽皮活泼,日后就有多沉默冷漠。

    他此刻虽然还是语气冷淡,可叫他解释这般详尽,已属于体贴。

    沈老国公心生感慨,这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是转了几分性子吗?

    说话间,沈家其他人也估摸着时辰,往正院来请安了。

    打头的是沈老国公长子,国公府世子沈山海,此人年满四十五,任从四品鸿胪寺少卿一职,主掌朝会礼仪一职,此官职自前朝以来,便逐渐由礼部并任,形同虚设。是当年沈家长女嫁入东宫之时,宣帝才下旨所赐官职。

    沈山海模样算的周正,只因他脾气算不得好,面相就带着戾气。

    随着他进来的还有沈大夫人,及沈家六郎,是沈大夫人拼了一条命于七年前剩下的长房嫡子,沈六郎一向被娇惯,模样可爱,性格却极为惹人厌,简直是集齐了沈山海和沈大夫人二人所有的坏脾气。

    温虞微微皱着眉头,她不太喜欢沈六郎,小小年纪就会残害生灵,偏偏爹娘又从不管教这一点,小时候就残害猫狗,长大后怕是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她想起之前所见所闻,那股毛骨悚然之感又袭上她心头。

    沈遇不经意扫过沈六郎。

    一行人皆请安行礼,“儿子见过父亲、母亲。”

    沈山海看向沈遇,似笑非笑,眉间沟壑深邃,“我们倒是请安来迟了,不比三郎重病一场,还能起早前来请安,看来果真是命好。”

    没等他继续说,沈老国公却开口,“行了,三郎心中既有成算,我与你祖母便安心了。”

    “三郎自去吧,莫误了入宫面圣的时辰。”

    沈遇向来不将沈山海放在眼中,也不欲在沈老国公面前生是非,颔首应是,便转身朝外走去。他走到门口,听见沈六郎稚嫩的童声。

    “三嫂的香囊真好看,我想要。”

    婢女垂头打了帘子,却只见绯袍挡着门未动,便低声问,“三少爷?”

    沈遇终于抬脚走到门外。

    鸣争上前来,“马车已经备好。”

    “嗯。”沈遇头也未回朝前走去。

    他方才有一瞬,想要回头唤温虞送他行至大门口,不过想来以她的心思城府,总该应付得了一个小童,他又何必忍受一路的聒噪。

    等出了正院,行至无人处,又有亲卫上前,低声道:“柳三思已动身入宫……”

    沈遇神色冷冽,不再想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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