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翰望了眼身侧仅存的府兵。

    终究是养在府中的酒囊饭袋,他们被刚刚的一幕幕吓得发抖,都呆若木鸡地瞪视着面前血肉狼藉的场面,止不住的发抖。

    卓翰骂道,何峪怎么挑了这群饭桶过来!

    坞堡的流民气势正盛,手持着被改造过的弩机,一梭十箭,足以顷刻间至人于死地。

    相形见绌之下,这群府兵选择自动抛弃武器,跪在地上乞求卓采留自己一条命。

    始终陪伴在卓翰身边的何峪,目睹这一切,突觉无力。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手中的刀就被卓翰夺了去,那几个跪地投降的府兵被发了疯的卓翰,毫不容情地斩杀了。

    这些躺在血泊中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出现在何峪面前,卓翰此举给他极大的震撼,倒在自己面前的府兵兄弟,在卓翰眼中如同草芥一般。

    终于这场以卓采获胜的屠杀结束了。卓翰带来的府兵已经被坞堡的流民彻底解决。

    卓采满意的看着自己的胜利果实,他与诸葛亮筹谋的一切即将收尾。

    这群流民在诸葛亮的训练之下如脱胎换骨一般,显现出无敌于前,无敌于后的威力。

    更是看得懂旌旗指麾之变,纵横之术,周旋走趋之列,进退之宜。颇为熟悉金鼓之声,动静行止。手持的十发弩机也是由诸葛亮悉心改造,提高了流民的战斗力和信心。

    卓采和吕仓的计划只止步于,让外地散户茶商搞乱卓府,他与诸葛亮的计划才能真正让自己解决卓翰的势力。

    沉浸在喜悦中的卓采突然意识到没有看见吕仓,他必须把这个人给彻底解决了。

    派人搜捕时,一个声音在死寂中蓦地响起。

    “放我出了坞堡,我可以立刻放了她。”

    众人纷纷转过头去,发现吕仓手持一把匕首正挟持着周瑛。

    始终冷静处事的诸葛亮见到周瑛正被吕仓要挟着性命,整副神情陡然间变了,但很快就稳定住神色。

    晨间,他便吩咐周瑛带着维儿母子,前往野林暂时躲避,切不可回来。

    虽然这场计划看似环环相扣,但如果中途突遭意外,生死就在一瞬间,他不能带着无辜的人冒险。

    周瑛带维儿母子离开后,他才全身心的投入到这场行动中。可如今周瑛意外出现在坞堡,让他措手不及。

    “周瑛,我可是从荆州寻你到益州。”

    “周瑛?”诸葛亮听到这个名字,心蓦地一惊。从前坞堡众人只唤她阿瑛,而她对自己的来历始终三缄其口。

    “我不是周瑛,你寻错人了。”周瑛感觉脖子隐隐作痛,应当是被匕首伤着了。

    “我是黄承彦之女黄氏。咱们密会过那么多次,虽未曾谋面,但我的声音阁下听不出来吗?”

    吕仓听到这话,顿时脸色变得惨白,持刀的手不直觉地抖了一下。

    “你帮我勾结江东山越反叛,逼得吴主孙权不得不从江夏撤兵平叛,给我族叔黄祖留了喘息的机会,我和我父亲黄承彦,都得谢谢你。”

    周瑛大着声音轻松说完,感觉身后的吕仓呼吸开始不顺畅,立刻确定吕仓就是暗中帮黄媛,勾结江东山越的幕后黑手。

    原先她安顿好维儿母子,便打算潜伏在坞堡外围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意外看见追捕自己多时的吕仓,脖后竟有两道触目惊心伤疤,并且跟随卓翰堂而皇之的进入坞堡。

    她从踏足益州开始,就一直躲避吕仓的搜捕,横在自己颈边的错金花纹环玉匕首,手柄处是片金与银丝缠裹,刃上雕刻的螭虎穿云纹,她一眼就认出是孙权的随身之物。

    她知吕仓是孙权的人,可却震惊吕仓竟是江东内奸,堂而皇之在孙权眼皮子底下,主导吴中山越反叛,如今还要诛杀自己。

    把这个人交回江东,那黄媛身上的罪责便是无足轻重。

    “你说曾受我姨夫刘表的恩德,怎么如今却敢对我刀兵相向?”

    周瑛语气铿锵,步步紧逼,让吕仓恍惚怀疑自己,这段时日是不是真的追错了人。

    可当初在襄阳,他明明见到从黄府带着行李准备出远门的女郎是她。

    他没见过黄媛,可却见过周瑛几面,可如今满脸麻子和红胎里的女人,让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他缓了缓心神,无需分清到底谁才是周瑛,谁才是黄媛,总归都是要死的。

    周瑛意味深长的望了眼不远处的诸葛亮,见他看自己的神情充满了不解。

    “你胆敢诛杀周瑛,是吴主孙权下的令还是其他人?”周瑛问。

    掌握主动权的周瑛逼问吕仓,让他浑身开始发起抖来,他觉得怀里这个人的语气中杀意满满。

    “你不愿说?那我们亲自回江东面见吴主,看看到底是谁指使你,勾结山越,暗杀周瑜的妹妹,要把江东搅个天翻地覆。”周瑛异常坚决的断喝一声。

    吕仓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周瑛用手肘猛烈的撞击自己,而后将要从自己怀里逃脱出。

    仓惶间他一伸手把周瑛扯回,举起匕首就向周瑛的胸口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感觉自己的肩头深中一箭,那只举着匕首的手颤颤巍巍了一下,还是用力的扎向了周瑛。

    周瑛感觉胸口蓦地一震,巨大的力量袭向自己,将她彻底扑倒在地。

    倒地之际看到身中三箭的吕仓鲜血淋漓,诸葛亮丢了弩机向自己奔来。

    “都说相信你了,下手还这么犹豫。”周瑛躺在诸葛亮的怀里,费劲说完这句话便昏了过去。

    秋风瑟瑟,细风潇潇,凄神寒骨。

    诸葛亮看着在床上昏睡的周瑛,凝视这张清秀的脸,还有眼下那颗小泪痣,手心里紧握这枚与自己阔别已久的卷云月纹的玉环。

    自母亲交给自己,他佩戴了九年,而后被眼前这个小流氓偷走了十年。

    这枚沾染点点血迹的玉环救了周瑛一命,匕首刺向胸口之时,意外扎进玉环中,导致刀刃无法继续深刺,只伤了表皮。

    周瑛女儿身大白于天下,这几日多亏了维儿的母亲照料。

    卓采被族中长辈请回商府主持大计,他也答应诸葛亮,待周瑛身好后会放他二人自由。

    而卓翰身困于坞堡的地窖中,了残于生。

    至于身中三箭而亡的吕仓,也被丢弃到荒野中,等待着被野狗啃食的命运。

    诸葛亮把那把错金花纹环玉匕首留下给周瑛,总觉得对她会有用。

    送走了维儿母子后,周瑛和诸葛亮一同去寻卓采。

    她是时候该向卓采告别,正大光明的离开这里,而不是想方设法的奔逃。

    可卓采先前的允诺附加了条件,替他绘一幅画,二桃杀三士。

    周瑛踌躇了半天,答应下来。这绘图的本事,既能救她也能害她,但就这一次,只为离开这里。

    凝望周瑛独自一人回房的身影,诸葛亮转身对卓采轻声告谢。

    “若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呢?”卓采问。

    诸葛亮给不了笃定的答案,人死不能复生,但他隐隐觉得那人还在。

    “阿瑛——”卓采迟疑了一下,接过诸葛亮的眼神,继续说道:“这孩子对你有情,我能瞧不出来。”

    “您也说了,她还是个孩子。”

    和他的年岁相比,周瑛确实还是个孩子。

    但独孤一掷,舍尽生死信任他的的勇气,却不是孩子所为。

    他此刻是矛盾的。长到这个年岁,却没人教会他,面对这些,一个男人应该怎么做。

    是夜,去了周瑛房中,看她埋头于锦帛间,素髻上横插一根毛笔。

    他不自觉的抿嘴一笑,哪有姑娘家这种打扮。也是在这男人堆里的坞堡,她没法和其他姑娘一样,穿红带绣,头簪珠翠。如今穿的衣裳都是维儿娘留给她的。

    他走上前去静观了许久,是熟悉的笔法,当真是错不了。

    周瑛抬头瞧见诸葛亮站那,咧嘴一笑,“葛叔!”

    “……”

    诸葛亮觉得有一闷锤砸在胸口,刚送走了个叫“葛叔”的维儿,这又来个。

    他清了清嗓子,坐到她旁边,“我很老吗?”他问的很认真。

    “这样叫亲近嘛!”周瑛没觉出意,“再说了,你大我这么多,叫你叔也……”

    诸葛亮打断了她的话,“谢谢。”他看到她脸上浮现的疑惑,解释道:“谢谢你信任我。”

    谢谢她曾愿把生命交给他,他不敢慢待。

    “不谢。”周瑛豪气的大手一挥,差点把墨点子溅诸葛亮身上,丝毫不客气,打蛇顺杆爬,“你要是真想谢,嗯……”

    “给你买蜜饯?”诸葛亮心想,叔都喊上了,还不是这点小心思。

    “我才没那么好打发呢。我想看星星。”周瑛撑着下巴,刚起的兴奋劲顿时没了,“不过,这些日子阴雨连绵的,估计也没有。嘿嘿,你要是能让我在八月二十九那天看到星星,那才是真谢我!”

    诸葛亮见到周瑛眼神中的期待,沉吟了一会,答应了下来,“那天会让你看到。”

    走之前他听到周瑛叫唤了一句,“谢谢葛叔!”

    他没回应。虽然她这么叫没问题,但他心底隐隐就是不喜欢。

    秋雨簌簌,周瑛望着维儿母子离去的背影,感慨万千,这场灾祸结束后,她便求了卓采派了府兵送维儿母子回了雍凉天水郡。

    维儿临走前怀中牢牢抱着一个将军草人,那是诸葛亮送给他的,希望他以后会成为一个建功立业护佑万民的大将军。

    希望他平安,周瑛心中想,她私心不想维儿真有功成名就的一天,在这乱世能够平安存活一世便是万幸,况且若真要名垂千古,多的是一生辛苦。

    她笑自己幼稚,毫无志气,可历经生死方才明白,光想平安就太难。她突然想回到江东,回到周瑜的身边,过自己无忧无虑的小日子,安稳过完此生。

    可若要就此放手寻找檀郎,她不甘心。

    再试一试,她在想。若是真的寻不到,就该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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