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诸葛亮走过窗棂那停住脚步,透过窗户看到周瑛斜倚靠卧榻上的凭几,手掌撑着沉沉地脑袋,另一只手上还握着账册。

    待他缓步进屋,一路走过次间进了内室。

    人站在她面前,也没见她发现自己。

    他弯腰探头看向斜斜低头的周瑛,见她紧闭双眼,睫毛妩媚地落下,平稳的呼吸,和屋内香炉中的熏香缠绕在一起。

    就这么静静看了一会,他嫌这个姿势弄的腰酸,忽而起身从她手中把账册拿走。

    感受到一股扑面的凉风,周瑛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加上手上的东西被人拿走,彻底醒过来,慵懒地歪了一下脑袋,瓮声瓮气地说道:“白凝,把账册还我,我没睡着。”

    “我来你房中这么久,你都没发觉,还说没睡着?”

    周瑛一听这声音,打了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费力睁起迷糊的眼,四下去寻,终于在窗边看到他。

    他把窗户关的严丝合缝,凉意不倾,“夜里凉,若再受寒,吃苦药可不是玩笑的。”

    周瑛左撇头瞧见自己身旁正放着一件绣金麟锦大氅,是白凝放那留给她嫌冷时披的。

    跑那么远关窗就不知道过来给我披件衣服?

    心里诉完,她盘起腿,拢了拢襦裙,面容平和的看向他,见他脸色有些疲惫,但依旧丰仪姿端,

    “这么晚回来,用膳了吗?”她问。

    诸葛亮缓步走到榻边,坐下道:“回来的急,没顾得上。”

    “那我吩咐庖厨给你做些。”周瑛边说边趿鞋起身,却被诸葛亮一把拉住。

    “你定下的规矩,入夜后庖厨可不能随意动火。”诸葛亮说。

    “这规矩是定给你闺女的,可不包括你。给你饿坏了,这满府里的人能放过我?”周瑛撇撇嘴。

    诸葛亮明白周瑛的意有所指,勾起嘴角,嗤笑一声,却不放开那只拉住周瑛的手。不费力地一拉,周瑛猛地往后撤脚,一屁股坐在榻上,后背直接撞上他的胸膛。

    一瞬间,两人的距离很近,她甚至感受到耳垂边传来的温热鼻息。

    她低过头去,却不敢回身,只道:“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不饿。”

    他把脑袋倚到她的细肩上,半边身子都重重压过去,周瑛不得不撑起。两人快要贴面时,她燥红的耳垂挨到他温凉的鼻尖,心跳的极快,手心全是细汗,丝毫不敢乱动。

    两人就这么不言不语的亲密依傍,都不清楚彼此的面容,现在是何模样。

    摇曳的珠帘早已安静下来,香炉里没了新香添置,断断续续冒出一缕一缕袅袅云烟。

    周瑛平息好心绪,微微侧过脸,悄声问道:“累了?”

    “嗯。”他只发出一声闷闷的鼻音,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依旧贪恋她身上的柔软,容纳他思绪的偷懒放纵。

    周瑛真切感受到他此刻的乏力,他紧紧依靠自己的身子,将这份疲惫传递过来。

    她不清楚他这些时日忙碌的具体事宜,但自小在江东耳濡目染,自然清楚他们这些为官为将之人,日夜操劳,悬心伤神的事有许多。

    从前阿兄周瑜便是这样,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一丝疲色,不愿让人发觉。还是她有次偷偷瞧见他和乔容清在内室时,一言不发,疲惫至极之下还勉强挤出一丝笑,让人着实心疼。

    如今,她又心疼起身后的人。

    她慢慢抚上他的手,撑起他的身子,不再说话,静静陪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传出声音,“我带回一些桑葚酒,放在庖厨了,是你爱喝的益州本地的桑葚酒。”

    “荆州有卖?我竟不知道。”

    周瑛有些欣喜,上次同绣墩白凝一道逛遍城内郊外,都没找到回味甘甜,称得上品的桑葚酒。

    “是我托士元于益州所购,荆州自然是没有,你明日尝尝是不是在益州是喝的那个味道。”

    周瑛浅笑依然,“士元远在益州,操劳军务,你还让他费心我的口舌之欲。”

    诸葛亮脸色一沉,本想看到她得知他给她带酒回来,欣喜感动的劲,可她现在不来谢自己,还有心思关心其他男人?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缓缓从她细肩上离开。

    周瑛一转身,看着他笑盈盈道:“被你说馋了,我现在就想喝。”丝毫没发现他有些不高兴,只当他身子还累着。

    “夜深喝凉酒,就不怕身子不爽利?明日再喝罢。”

    “哪有那么娇贵啦,你也正好喝这酒解解乏,上了年纪还是得喝些这样的酒补身补神。”

    上了年纪?诸葛亮盯着她天真烂漫的眼神,差点一口血呕在胸口。

    他立刻捞起周瑛的细腰,把她抱挪到一边,手劲一点都不轻柔,自顾自的起身,肃色道:“我的身子不需要喝。”说完有些气呼呼的回了房。

    周瑛坐在那,揉了揉腰,看他对自己好像有些不满,一时间想不起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只觉得莫名其妙,他的脾气怎么现在阴晴不定的?亏她刚刚还心疼他,想陪他饮酒,给他解乏,他倒是不领情。

    不领情便罢,全是自己个自作多情。周瑛的气意上头,睡前在心里骂他,一直骂到昏昏睡去。

    一大早,绣墩就被诸葛亮叫去房中,询问这些时日府中的事。再难办的事都有周瑛妥帖打理,绣墩自然清闲不少,只跟着她身后帮衬些。一五一十将周瑛这几日处理的事都禀明。

    诸葛亮听完,又让绣墩缓缓的把这些事交给周瑛处理,无需急。本来内院就没多少事,一把子全忙完了,她再说走,他可就没理由把她留这。

    当然,这些深思量他没告诉绣墩,只叮嘱几句后,问道今早周瑛吩咐她出门买些什么。

    绣墩回说是周瑛要给果姐儿做糖葫芦吃,红果子用完了,又得去买些回来备着。

    听到周瑛与黄小果的关系融洽,还悉心给黄小果做果脯吃,诸葛亮安心不少,现在至少还有孩子能留下她。

    “瑛女郎对果姐儿自然是好的,吩咐奴婢买红果儿不能买老的,说老的太腻,吃起来不爽口,不如青涩一点的红果儿吃起来酸酸的,好做食。”绣墩笑着把周瑛吩咐她的话说了出来。

    “老的?她挑个果子都要分个老幼!”诸葛亮像是被刺了一下。

    绣墩注意到诸葛亮神情有变化,不敢再失言,告退后,怎么都想不通周瑛的吩咐有什么不对。她尝过,青涩的红果儿浇上糖酪确实比熟透的红果儿好吃,酸甜相间。

    可能家主没吃过,到时候让瑛女郎也让家主尝尝。绣墩心里弄明白后,折到庖厨,意外看见周瑛正亲手教厨娘们怎么做糖葫芦。

    绣墩听到周瑛说,“很简单,你们学会了,以后就由你们做给果姐儿吃。”

    话音刚落,周瑛就看到绣墩,招手唤来嘱咐道:“这东西吃多伤牙,以后你得看点紧,不能纵着果果多食。”又交代了以后循序渐进,给黄小果几日食一次最好。

    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绣墩忙问道:“女郎,这事不是您顾着吗?以后也都是您顾着啊。”

    周瑛没答,只让绣墩把处理好的账册从她房中搬走,剩下的她这几日也能处理好。

    左思右想恍然,这是准备走的意思啊。绣墩心下一惊,立刻去禀报诸葛亮。

    这几日,周瑛如常去庖厨,手把手教厨娘们做糖葫芦,可她们总是挑错红果子,熬错糖浆。

    周瑛心里急,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安慰道:“第一次教你们的时候,你们学的挺快,倒是这两日生疏了,其实蛮简单的。”

    是挺简单的。和做珍馐比起来,串红果,熬糖浆,对那些经验老道的厨娘们来说,简直低级,可偏偏有人嘱咐她们不许学会,装成不上手的模样,多让周瑛教教。可为难死这群厨娘了。

    入暮后,周瑛陪黄小果用完膳,便回去同绣墩继续看账册。

    还剩下这些,很快就能处理好。周瑛盯着案上的小山丘心道。

    抱腿坐在坐在榻上,看账册。心里却在想,处理好这些,她便回庐江去,一日日在此住着,不知道哪句话又惹了那位的不痛快,在这讨嫌何必!

    心烦意乱间,册上的东西看的人头直晕,索性将帐册丢在一旁,把头埋在膝盖上,静静心,说是静静心,其实心里都在骂另外一个人。

    绣墩掌灯进来,瞧见周瑛抱膝在那独处,账册也不看,这下把她吓坏了。

    呆立在一旁不敢说话,只默默陪着周瑛,过了许久,见到周瑛缓缓从腰间取了一方锦帕,开始拭脸。

    这是哭了?绣墩看到周瑛膝盖处的泪渍,心里更忧心不已。锦帕遮着,看不见周瑛到底哭成什么模样,只听她哑着嗓子说:“他带回来那酒来,我想喝。”

    嗓子哭哑了,都开始借酒浇愁了。

    绣墩忙应下,退了出去。正巧碰见买红果儿回来的白凝,把周瑛哭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给白凝气的腹中一股子火。但还是压住,去庖厨给周瑛取酒。绣墩紧接着跑去给诸葛亮通风报信。

    周瑛见绣墩走了,赶紧把遮脸的锦帕放下。刚刚犯懒趴一会,竟然睡着了,还流了那么多口水在襦裙上,嘴角也是,让人看见真丢死人了。她狠狠的把嘴角的口水擦干净,只等着酒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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