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覆是三院神经内科的医生,七月十六日,他下手术已接近凌晨,长时间低头导致颈椎负荷加重,他抬手按住后颈,转了几圈脖子。

    在科室里睡不好,他忍着疲惫开车回家。

    在劫难逃?suv车主也许是醉驾,也许是觉得夜深车少,总之是转弯时失去控制,朝着他飞驰而来,事故发生的瞬间,他已经做了所有来得及的措施,车子在路面急刹发出刺耳的尖叫,安全气囊弹出时,沈覆还是陷入了昏迷。

    再睁眼时,身旁有人叫他“沈延初”,有人叫“沈侍卫”,他忍不住笑,初中毕业以后,就没做过这么离谱的梦了吧?连个正经朝代都算不上,身在京城,却鲜少有人提起皇帝妃子、宫殿庙宇。这里的人们,似乎都很富足安乐。

    他被一个叫许寒州的男人拽去了黎府。沈覆莫名其妙地与两个长辈交谈一番,他们的女儿姗姗来迟,叫黎羽棠,很好听的名字,人长得也与名字极其相称,这位女同志跟他互相看了对方几秒,他没什么想法,黎羽棠的眼睛里却充斥了很多情绪,反正没有一个是他能理解的。

    直到对面的人说了一句“哥哥好帅啊”,沈覆无语了,不是说梦都是人的潜意识吗?这么自恋的梦他是怎么做出来的?况且一般情况下,梦里出现的人大多都很模糊,经常混搭,比如,在小学校园里,听着初中老师讲课,抬头一看周围人都是高中同学。

    所以这场梦虽然奇怪,但沈覆也必须承认,它色彩繁杂,人物丰富,情节也流畅自然,当得起一句梦境王者。难不成是车祸的时候,哪根脑神经罢工、跳槽、另谋高就了?

    没等他细想,其中一个长辈口中的“成亲”让他大惊失色,勉强维持表面的云淡风轻,他试图从黎羽棠那里找到答案,结果该女士又是瞪眼瘪嘴又是微微点头,这是让他先答应着?

    他只好妥协,随便甩个没听清的借口糊弄过去。

    那天是正月十五,他的生日。

    他忍不住问黎羽棠,喜欢我吗你就非跟我结婚?结果人家说对他是母爱,他立马哑火了。

    沈覆走在街上,看什么都没味儿,糖藕蜜饯再甜,也拦不住他心里滋儿滋儿往外冒的无名火。

    黎羽棠这人有够邪门儿的。

    平时瞧着一副能给你掏心掏肺的俏皮模样,动真格时倒是怂了。朝你笑得那叫一个甜,星星月亮都不及她眼睛亮,说出话来却能把人气死。

    他无奈也无语,更没辙。

    只能安慰自己这是梦,梦里遇到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奇怪。

    可当黎羽棠在长宁街珍重至极地对他说“生辰快乐”的时候,震惊和动容,平分秋色。是巧合吗?就算是如此荒唐的梦境,也有人记得。沈覆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醒来的那一天了。

    他第一次怀疑自己不是在做梦,是繁花岭小河边,上一秒黎羽棠攥着他的手腕伸到水桶里降温,下一秒他就坠入无边黑暗。

    那些现实里昏迷的人们,大脑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呢,是一个接一个的梦,还是云雾缭绕的混沌,醒来会记得吗。

    沈覆再次回到那一方天地时,心中暗骂,这梦还他妈是个连续剧?一般情况下,当你知道自己在做梦时,你离清醒也不远了。

    可他为什么困在这里,好梦不醒?沈覆望见了跟他同样迷茫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总是直白锋利,明媚风光,此时却像雨打芭蕉般颓丧。

    到处都是看着他们的眼睛,只有他们看向了彼此。

    任由周围的人揶揄打趣,他直直地盯着黎羽棠,因为他发觉,所有人都清楚,只有他们不明就里。那也是他第一次对她的身份产生了质疑。

    所以在背醉酒的她回家之前,在对方千方百计地试探他的身份却体贴地不曾一针见血之前,其实他早早就对她有了好奇之外的情绪。

    只是他自己没发现罢了,或许发现了也不敢去承认,那么多年泥沼里挣扎,为了逃离酗酒家暴的父亲、只会隐忍妥协甚至要拽着他一起过人间炼狱般生活的母亲,沈覆学习、工作,步步紧逼着自己拼了命地往前跑,哪里会留下喜欢个什么人的时间和心力?或者说,资格?

    做梦变大侠好说,变大款好说,就是变了性别都不足为奇,待沈覆从与许寒州的日常交流中渐渐拼凑了更多关于“沈延初”的信息后,他终于明白,故事一早就写好了,他变成了一个无论外表还是性格都与自己极其相似、身处另一个世界的人。

    那个人武功高强但低调,家财万贯却不外露,知道他是长宁街少东家的人少之又少。

    那个人与一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小姐有婚约,大小姐本人虽然胆大任性不服管教,却极其洒脱飒爽,立誓要做有名有姓的女画师。

    其实一开始他跟黎羽棠习惯性地保持距离,对此人满嘴跑火车的撩拨不为所动,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特么的不是沈延初!对方把他当未婚夫无可非议,但他要真跟人家有正经对象的姑娘你来我往,不成男小三了?

    操。沈覆自认自己不算正人君子,不过这事儿有悖原则,他干不出来。

    所以那次怀疑黎羽棠也是穿越的之后,他极力寻找更多的证据减轻内心的道德谴责。

    沈覆开始学她,她敢说他就敢听,偶尔再回两句模棱两可暧昧不清的话,谁听谁迷糊。至于最初的刻意为之,什么时候变成了下意识的关注,他自己都不知道。

    花满茶楼里有心地路过,听见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他觉得好笑,怕她在父母那里碰壁,转头就去了黎府。

    盯着那间铺子的人不少,个个虎视眈眈,手段未必干净,他去找李叔,让这位明面上的东家出马,替她挡了许多潜在的危险。

    那日沈覆回到许家,将他自己对感情的态度直白地摊开给许父看,当时心里一闪而过、笑靥如花的那张脸,也是她。

    也许黎羽棠自己都不知道,她无心的动作、时不时冒出的一句自言自语,多一个,沈覆的肯定就多一分。

    黎羽棠放下双手时总是下意识揣兜,摸索半天。

    她拿画笔时会转,她会用手比成枪的样子跟姜禾说“啪!”,然后再吹一吹食指。

    她会在发呆想事情时假装面前有个键盘,手指修长灵活,噼里啪啦地敲桌面。

    更多的是,“靠”,“o”,“牛哇”,“无语了我”······

    她比他坦荡太多,从来不藏着掖着,只因未曾肖想过,会有人落得跟她相同的处境。

    情不知所起,察觉之时,已然根深蒂固。

    开店之前某一天,沈覆在长宁街一酒楼碰见了她,她喝得昏天黑地,满口胡言,拉着人家老板娘家刚被心仪男子拒绝的姑娘说个没完,他无奈,撇下许寒州封行,将人背回了家。

    她伏在沈覆后背,两只胳膊搭他肩膀上晃悠,仍嘟囔着,没个老实气儿。

    “妹妹,你听姐一句劝,那男的狗都不谈,啊,别糟践自己,你这么好,嫁不出去又怎么了,万一我哪天也把沈延初踹了,来找你作伴如何?”

    “……”沈覆心道,她是真的有恃无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力气好大,我喝这么多,嗝,你还背得动我。”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要敢告诉别人,我就把你吊起来打!”

    她贴着他耳畔,吐息温热,沈覆偏头道:“小点声说话。”

    她被人凶了,却难得乖巧,放低声音:“我……我要说什么来着?”

    他笑道:“秘密,吊打。”

    “昂,我······还有一个名字。”

    沈覆放慢了脚步,将人往上颠了一下,双手始终握拳,没碰她。

    他不说话,她就自顾自地说个没完。

    “黎漾,荡漾的漾。”

    他在心里默默唤了她好多遍。

    “沈延初,姜禾,许寒州······几乎所有的主要人物,还有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画的,你应该感谢我,把你画得这么帅······”

    “但我······只画了一点,后来,后来这就不归我管啦!”她歪着脑袋喃喃道。

    所以他是穿到了一部未完成的漫画里?

    “好奇怪······到底是因为我画了,才有的这里,还是这里本来就存在,不知为何被我画出来了呢?”

    “我想回去,爱情太苦了,等黎羽棠和沈延初结了婚,故事美满,人也美满了,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沈覆打断她:“谁苦到你了?”

    她不说话,像睡着了一样,半晌,她坦白道:“喜欢一个不会有结果的人,难不成还会甜?”

    一直以来,他怕自己平白无故给了人希望,所以缄口不言。你一个出了车祸如今不知在哪个病房里长睡不醒,甚至不知道这辈子还会不会睁开眼睛的人,凭什么耽误人家?

    可就在此刻,正是因为他知道黎漾说的是谁,所以心脏才会密密麻麻的疼。

    他明明应该躲得远远的,却一次次选择陪在她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他明明应该冷漠到底,决绝干脆,却控制不住心动。

    黎漾站在长街花灯下,靠在河边绿树前,坐在画舍门口的椅子上······还有此时,安静地趴在他后背,都让他眼热心热,再也忍不了地问道:

    “你相信爱情吗?”

    背上的人含混着说:“我相信它的存在,甚至相信它会落在我身上,可是那有什么用,它就像一根羽毛,太轻盈,经不起时间,距离,风一吹,噗弗——就飘走了。”

    “黎漾。”他叫她真正的名字。

    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嗯?”

    “你有没有想过,你说的那个,也许勉强称得上是爱情,但绝对不是真爱。”

    她脑子不太清醒地问道:“爱情还分真假呀?”

    “当然,假的让你怀疑自己,真的让你底气十足。”

    假的有期限,真爱无条件。

    “说得好像你很有经验的样子,咦咦咦~”她伸手去戳他的脸。

    “老实点。”沈覆躲开,双臂一松,作势要把人摔下来,吓得黎漾赶紧搂紧了他。

    “经验没有,但可以让你见见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我试试好不好?”说出口的刹那,沈覆轻松许多。

    黎漾来了劲儿:“好!怎么见!去哪?带不带保镖,要告诉沈延初吗?那男人鬼精鬼精的。”

    果然不知道他是谁,沈覆笑了笑:“你当参观动物园呢?”

    “哦。”

    “今天这句话,你明天应该就不记得了,有朝一日,如果我们能在现实里相遇,我会再说给你听。”

    他说:“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

    “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亲手送你一个花开不败的春天。”

    不出所料,这人什么都没记住。

    至于给他一点时间,其实是给现实里的自己一点时间。他思考了黎漾的话,觉得有道理,他们不会一直待在这里,两人多少带着点完成任务的性质,所以他原本打算等黎羽棠和沈延初老老实实结了婚,等抱恙的身体恢复更多,再告诉她。

    来之不易,才会如履薄冰。

    太过珍贵,才会如此顾忌。

    谁能想到黎羽棠的败家弟弟吃个饭跟多动症似的?到底医者仁心,他二话不说上去帮人家,一时忘了,黎漾那么聪明的人,必定看出端倪。

    他做好了接受质问的准备,但是她却临时拐弯问他有没有秘密要说。

    清欢画舍开业那日,正赶上封行家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他和封行出城处理,回来时太阳已经下山。

    他把礼物和秘密一道交到她手里,她委屈,愤怒,他却无法解释太多。

    黎漾是一个界限感特别强的人,沈覆就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才总是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怕她觉得自己轻浮,是不是随便逮个人就跟人家亲密无间,热烈得跟什么似的?

    他更不会把自认为对她有益的东西都摆在她面前邀功,对于黎漾来说,自己实现的价值,和接受他人给予得来的,根本是两回事。

    一切如常,除了大婚当日,被黎漾嘬了下颈侧,说没感觉肯定是骗人的,但他着实没想到,自己竟然纯情到了被亲一口就穿越回去的地步。

    醒是肯定没醒,沈覆又回到了黑暗里。和上次一样,意识陷入混沌中的时候,是无法思考的,他真就一直在放空,与常人睡觉一夜无梦的状态相同。

    再次被“召唤”进去,他人斜倚在圆桌边,胳膊肘一滑,差点把交杯酒碰到地上。

    他跟黎漾对视片刻,瞬间懂了,眼下彼此的神态估计和去繁花岭那天如出一辙。黎漾着急出门,他在暗处跟着,虽说封行送的匕/首她一直带身上,他还是担心,万一真有坏人,她情急之下再给自己划伤了。

    好在黎漾是去找姜禾,她攀上黎府的院墙时,他只恨自己没有手机录像,感觉只要看到这个视频,再累也笑得出来。

    那晚雨下得大,他腆着脸过去陪人家,真就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有,哪敢有,说不定她把匕/首藏枕头下面了呢。

    第二天去看沈延初的祖母,黎漾哭得歇斯底里,他跟着出了一身汗,猜她是想到了自己的亲人,想安慰两句,被人家怼了回来。

    他知道封父寿宴那天,府邸里会出事,封行要玩欲擒故纵,只是没想到,纵过了头,被他和黎漾赶上了。

    医生看多了生死和离别,再于心不忍也要习以为常。可当那支箭射向黎漾时,他做不到心平气和,置身事外。

    那是他比明珠还璀璨的宝贝,是他最珍惜的人。

    沈覆抓住箭,忍不住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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