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川陕这地界儿,夏日里太阳总是升的早,落的迟。
苏青迷迷糊糊的醒来已是下晌了,日头已经偏西,快是用晚膳的时辰了。
习惯性的靠着帐子角儿略缓了缓神儿,顺便听着院子里,柳妈和丫鬟翠儿闲磕牙,议论着这周围街面上的新鲜事儿。大多都是马车行张伢子八成是看上了卖豆腐的李寡妇,今儿早上又上她家店里买了豆腐,甚至比平日里多坐可一刻钟。王二娘家婆媳吵架,家里的狗跟着叫了一宿,诸如此类的话。
苏青撑着下巴坐在帐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俩人的闲话,倒也颇有市井人家的烟火趣儿。
昨儿醒来她便已经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这个身体也叫苏青,是个秀才的女儿,准确的说是个秀才的遗腹女。因着被川陕总督年羹尧看上了,要纳回去做小妾。奈何原主也是读过一些书的,很是有些才女的清高,骨子里嫌弃对方是个武夫,说什么也不同意,闹得抵死不从差点自杀,让对方很没面子。
后来,家里人被年羹尧手下的亲兵一顿教训,才被纳做了外室。
无媒无聘,自然更谈不上什么迎娶。对方打发亲兵给了她老娘三百两银子,便选了个吉日,一顶青色小轿抬到了榆树胡同。
苏青倒也没什么不满的,现如今川陕一带并不太平,有个强有力的靠山也好。原主家不过是平民小户,她爹虽说活着的时候是秀才,也有一些故交朋友,每个月能领一些朝廷的禄米,但是终究有限,加上人去如灯灭,这些故交也不愿与他们这样的孤儿寡母往来,深怕什么时候就得接济,这两年日子其实过得也极为艰难,捉襟见肘。
如今有了那对方给的三百两银子,家里的日子也宽裕了许多。原主也无需再像在家里似的,每天跟着娘熬夜做针线补贴家用。
年大将军虽说不待见原主,只在纳了人的那日匆匆来了一次,便再也没见音讯,所以她至今还梳着姑娘的发饰。
不过对方倒也不会在用度上故意苛待自己。虽不见人,但是依旧按月让手下亲兵把用度银子送来。
而且住的这院子也是二进的院子,还给她买了一个做饭的老妈子,和一个专门伺候洒扫的丫鬟。
这让现在的苏青心里松了口气,暗道这个男人人品还不错,也不是那么的无可救药。
毕竟自己虽然也不是出自大富大贵的家庭,但也曾是爸妈千疼万宠的宝贝,虽然也会做些简单的吃食,但是在这个年代,在这灶台上她是连火都点不起来的。若是对方真狠心不管她,那可多半就得饿死了。
苏青坐在餐桌旁,一边惬意的品尝着柳妈的手艺,一边琢磨着自己以后要何去何从。
回家是暂时别想回去了,无论哪个家。现代的家是不知道怎么能回去,而古代的家已经不是她的家,甚至也不是原主的家了。
这个年代,讲究的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信不信她这头儿才回去,那头就能让老娘和哥哥亲自给捆巴捆巴给送回来,苏青可不打算自找麻烦。
夹了一口糖醋里脊,柳妈的手艺确实地道。炸的酥脆的里脊,配上酸甜的勾芡汁子,咬一口便好吃的停不下来。
一边咯吱咯吱的嚼着糖醋里脊,苏青的情绪却显而易见的低落了,她开始想家了。
这反转的情绪,让一旁的柳妈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刚才还好好的,一个劲儿的大快朵颐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蔫了?姐儿莫不是想将军大人了?
柳妈也是个过来人,她是个寡妇,年轻的时候丈夫打仗没了,便一直守节,到如今也有二十多年了。
她原本有一个儿子,前两年也病死了,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所以柳妈才自卖自身,到苏青这里当厨娘。
苏青的情况她是看在眼里的,按说主人家的事儿不该多嘴,不过这段时间里苏青对她不错,从不拖欠工钱,跟她说话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
她自然心里感激,便忍不住盼着姐儿能早日的想明白,趁着年轻貌美,笼络住将军的心,生个一男半女的,免得到老了孤苦伶仃吃苦受罪。
苏青天生乐观的性子,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暗暗琢磨着既然回不了家,那怎么着也得好好的跟这位将军大人相处,给自己争取点好待遇啊,毕竟这周围街里街坊,人多眼杂三教九流的都有,都知道自己是年大将军的外室,平日里才不敢轻易的欺负自己。
若是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得宠,那估计自己的日子就难过了,一想到这,苏青立马觉得嘴里的糖醋里脊也不香了。
不行,绝对不能再这么苟下去了,这么佛系的态度肿么能勾搭到将军大人!
苏青赶忙放下筷子,仔细的思量对策。如今已经不是自己愿不愿意献身的问题,而是对方愿不愿意享用自己啊!
想想人家是川陕总督,抚远大将军,西北说一不二的土皇帝。想要什么美女没有,还娶了满洲大族的福晋,据说府里还有几个来自蒙古的美人儿。
根据客观的市场价值规律来说,现在是供给小于需求。属于买方市场,这对自己非常的不利。
在有太多选择的情况下,对方根本没有什么必要专门来自己这里一趟,毕竟原主给对方留下的印象是极为糟糕的。
一想到这,苏青忍不住微微蹙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对方不来,自己就算有十八般武艺也无处施展啊。
不过自己还有时间,苏青努力的按下有些焦躁的内心,挥手让柳妈把晚膳撤了。
顺手拿起手边的团扇,招呼翠儿给自己准备洗澡水。
温热合适的大木桶里,加上白醋和菊花,这是苏青最近使用的方子,可以清凉消炎,还有美白皮肤的作用。
苏青惬意的泡在淡黄色的花草水里,白醋早就挥发了,甚至闻不到一点气味,整个浴间里只有淡淡的菊花香气。
木桶的边缘有个浅浅的凹槽,上面放着毛巾,是给人枕脑袋的地方。苏青轻轻地靠在边缘,拿水瓢舀了一瓢水顺着脑袋浇了下来,忍不住舒服的吐了口气。
跑了一刻钟,趁着水还不算太凉,便擦干身子,穿好了衣裳,免得着凉。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可不怎么保险,有时候甚至一个伤风感冒就要了命,她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夏日里晚上也热,她索性也捂着头,坐在梳妆台前,让头发自然地晾干。又让翠儿到厨房里取了鸡蛋牛奶和蜂蜜来自己屋里。
这让柳妈心里暗自嘀咕,到底是年轻姑娘家不晓事,也不知道勤俭持家。明明刚吃了饭,怎么又拿这些,也太糟践东西了,尤其是那蜂蜜,外面卖的可不便宜呢。
苏青可不知道柳妈又在可惜东西呢,不过她可不是糟践东西。
而是打算保养一下皮肤。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原主的皮肤虽然也不错,很白,但是不够细腻,还有些泛红。毕竟在西北这地界儿,气候干燥,人的脸上普遍缺水,原主自然也不例外,但是这样的皮肤让整个人缺乏了一种精致感。
苏青把鸡蛋清、蜂蜜、牛奶按比例放进大碗里,搅拌均匀,便小心翼翼的涂在脸上和脖子上。
然后躺在小几上,面膜冰冰凉凉的贴在脸上,极为惬意,这些都是纯天然的美白补水的材料。现在用了正合适,像原主这样缺乏系统保养的皮肤,效果应该会很好。
苏青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慢悠悠等着脸上的东西干,心里忍不住问候着万恶的封建社会啊,像咱这样的小女子真是没人权,每天不但要吃吃喝喝,还得努力的保养自己,就为了那个不知道是美是丑的大猪蹄子来宠幸!
说归说,手上的动作还是很诚实的,把多余的面膜涂在了手上,毕竟咱不能浪费东西嘛。
做女人总归是个麻烦事儿,尤其还是一个精致的女人。
结束了面膜,就是头发,作为一个美女,怎么能没有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呢,这岂不是太煞风景了,记得那句广告词怎么说来着,我的梦中情人有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可见,头发对颜值的重要性。
苏青也不墨迹,从梳妆盒子里拿了桂花头油,她并不打算跟别的女人似的,把头油倒满一头,梳好后就跟牛犊子舔过似的。
头发半干的状态下,轻轻的倒了五滴桂花油在手,用掌心搓开,把手指插进发间,轻轻的往下梳,这种头油油性很强,这几滴已然足够,用完之后,头皮好不黏腻,头发吸收了一点桂花油,乌黑又有光泽,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气,非常好闻。
这样的保养看似简单,但是坚持一段时间效果大不相同。
这些日子,苏青每日里正常作息,吃的也追求荤素搭配,每天睡前坚持喝一杯牛奶,加上人原本就年轻,整个人看着皮肤越来越好,白里透红到,显出了八分的颜色。
不过这段日子一直没有年羹尧的消息,左邻右舍的眼色已经开始不对劲了,让苏青心里暗暗着急,毕竟一个不受宠的外室,在这个年代很容易受欺负的。
所以当她接到亲兵的传信,说大将军晚上要过来的时候,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打发翠儿去西街的裁缝铺,去取自己最近新制的衣裳。
然后便小心的坐在梳妆台前打扮起来。简单的做了一个蜂蜜牛奶面膜,让皮肤保持水当当的状态,因着这些日子的保养,加上原本就是如花骨朵儿的年纪,天然的好皮肤,便没有上外面买的香粉,只涂了一层淡淡的面脂,让皮肤保持水润的状态。
原本的眉毛形状就如弯月,自然而无可挑剔,便只是淡淡的用青黛扫了一番,然后捻起一张口脂,轻轻地涂在嘴唇上,两颊也淡淡的扫了一点胭脂。
离傍晚越来越近,苏青的心跳就越快,她就是这德行,遇到大事就紧张的不要不要的。听着翠儿进来报说大将军马上要到了,便赶忙换上翠儿刚刚取来的衣裳,那是她自己设计的,一条鹅黄色的掐腰罗裙,穿上之后,细腰婉转,格外的好看。
苏青坐在屋子里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忍不住暗恼自己,不就是个年羹尧么,自己又不是没见过男人,怎么可以这么没出息。
就在她快要被自己紧张的晕倒的时候,翠儿一声将军来了,终结了她的纠结。
赶忙整了整衣裙,往外走去,还未走到门口,那人就进来了,他竟是个子极高的,进到屋里似乎连客厅的灯光都被遮住了似的,大约刚从军营里回来,穿着一身轻便的军服。但是苏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依旧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忍不住开始害怕。
这让她不禁想起了他抚远大将军的身份,也不禁想起了原主记忆里的事儿来,据说年羹尧在西北杀人如麻,死在他手下的亡魂不下十万。之前苏青总以为是政敌的攻击手段,此刻苏青倒是有点儿不敢确定了。
苏青本想客套一句家常什么的,可张了张嘴,就发现自己跟对方就不熟啊,哪来的家常可唠的,还不如闭嘴算了,走一步算一步,也没敢抬头看他的脸,只是让翠儿去打了温水来给他洗手洗脸。
好不容易洗漱完了,翠儿退了下去。
苏青有些贼头贼脑的站在门口,支棱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她脑瓜子里天人交战,纠结着进去到底该怎么表现,才能做个得宠的外室。毕竟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实在是少的可怜。有也不知道他好哪一口,是温柔大方的,还是狂野奔放的?
就在她躲在门口纠结的时候,年羹尧不耐的咳嗽了一声,显然已经发现了她在门口蘑菇了。苏青马上心提起来了,小心翼翼的提着裙子走了进去。
年羹尧正在桌子旁边大马金刀的坐着,拿着酒壶自斟自饮,见苏青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苏青顿时没了主意,怎么办怎么办,人家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啊,自己这时候应该主动点帖上去好呢,还是要继续矜持一下捏?
年羹尧在那正一个人喝的无趣呢,转头就看到小丫头在门口蘑菇,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心想莫不是还不乐意呢,自己堂堂川陕总督,竟然被这么个小丫头几次三番的嫌弃了,顿时心里不爽,火气也上来了。
“莫不是跟了爷还委屈了你不成?”
苏青一听,顿时菊花一紧,认怂保平安,很有眼力见儿的一溜烟儿到旁边给对方斟酒。
显然年羹尧被这丫头挑起了火气,借机撒气了邪火儿,放下手里的酒杯道:“你倒是说道说道,爷哪点配不上你了?”
末了,看苏青怂怂的低着个头,也不说话,只能看到一个黑黢黢的小脑瓜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成,苏青,爷男子汉大丈夫,也不勉强你,现在就把你送给你老娘去。”
说着就起身往外走。
一看这架势,苏青吓坏了,这个渣渣,把人家好好的闺女纳了来,现在又送回去,就算你啥也没干,总得有人信啊,自己现在这么回去不得被吐沫星子淹死啊。
苏青也顾不上矜持了,直接刺溜一下跪坐在地上,抱住对方的大腿,死活不撒手。
年羹尧也是被这小丫头三番两次的,弄得失去了耐心,正准备往外走呢,就见这小丫头死死的抱着自己大腿,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黑黢黢的小脑瓜子。
忍不住沉下脸:“放手!”
“不放,放了你就走了!”小丫头的声音闷闷的,还带着一点抽噎。
年羹尧做了这么多年大将军,从来没这么无奈过,这小丫头这哭的太招人疼了,也不出声,就肩膀一抽一抽的,不大一会年羹尧就感觉自己裤腿湿了一小截。
年羹尧被她这种哭法搞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妥协:“爷现在不走了,行了吧。”
“那你发誓,以后也不可以送我走,你要送我走,我就,我就……。”苏青这会子也不哭了,吸了吸鼻子,扬起小脸儿,努力的用很郑重的眼神瞪着他。
年羹尧低头一看,苏青小脸儿还有些红,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刚才的一番折腾,头发也乱了,鼻头微红,看着就像一只可怜的小狗似的,再加上那不错眼的跟自己对视的小眼神,还带着点儿羞涩的小刁蛮,一时间还真有些舍不得送走了。
他忍不住俯下身,凑近她耳边,吸了口那头发上的香气,一时间有点儿心猿意马,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你就怎么着,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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