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请命诛显宦借兵投绿林(上)

    曲云啸与金风策马疾奔,不辨方向、落荒而走,渐渐远离了城郭,眼望四野荒凉,回头不见官军追来,收缰勒马停住。

    两人再次重逢,不胜欢喜。曲云霄向金风引见洪彤天,洪彤天是天地会直隶分舵香主,此番来关外是为联络吸纳杨二郎为首的“红缨会”加盟天地会,创建关东分舵。但因事机不密,遭官府围捕,四名随从牺牲,洪彤天身陷重围被俘。

    曲云啸虽不是“天地会”会众,但对天地会向来仰慕,与洪彤天也曾有一面之缘。他本为打探白云飘之女白如雪下落来至锦州,惊悉洪彤天在此被俘、行将斩首,事态紧急不容迟疑,顾不得考虑凭一己之力能否从万马军中救出死囚,眼看午时三刻洪彤天就要人头落地,情急之下驱车闯入法场。若不是金风出手相助,只怕不但救不出洪彤天,自己也会身陷囹圄、搭上性命。

    洪彤天大难不死结识金风,对其赞赏不已,希望能吸引他加入“天地会”,一同反清复明。

    金风问:“你们天地会”和“枭雄帮”有无瓜葛?”

    洪彤天说:“实不相瞒,‘枭雄帮’是朱三太子联合多股反清复明秘密势力携手成立的一个联盟,朱三太子便是盟主。据说他已联合了十二位当世枭雄,加上他合称‘十三枭雄帮’。只待时机成熟,便揭竿举义。他自己还有一股私人势力叫‘三郎香会’。”

    金风道:“这么说‘天地会’也是‘枭雄帮下属的分支了?”

    洪彤天道:“我们‘天地会’是身在台湾的国姓爷郑成功麾下总制使陈永华一手创立,在中原配合国姓爷反清复明的秘密帮会。陈军师是而今台湾主事的延平郡王郑经(郑成功之子,承袭父亲爵位,主政台湾。)驾下擎天巨柱、治国栋梁。在中原化名陈近南,江湖有言道:为人不识陈近南,纵称英雄也枉然。我们‘天地会’从属国姓爷,拥戴的是南明唐王。朱三天子自诩为前明崇祯皇帝嫡子,自封明室正宗。他的党羽称作‘三郎香会’,不过江湖上一直对他身份的真实性存疑。大家志同道不同,宗旨却都是反清复明。”

    金风轻笑一声道:“反清复明,已经覆灭的明朝,比清朝又好在哪里?”

    洪彤天愕然语塞,半晌答道:“起码明朝是汉人当政,咱们不用给满州鞑子当牛做马。”

    金风道:“汉人执政又怎样?百姓一样的吃不饱、穿不暖,哀鸿遍野,怨声载道。明朝那么多昏君,即便是开国皇帝朱元璋又何尝不是心狠手辣、过河拆桥,屠杀功臣毫不手软。在他家乡凤阳,流传着一首歌谣: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他对昔日一起患难的兄弟也毫不留情,又怎会善待天下百姓?一代英主永乐大帝朱棣从侄子手中夺取江山,就因为江南重臣方孝孺不肯为他拟写即位诏书,竟诛其十族,可谓残忍至极、古今未有。传到崇祯皇帝,自诩勤政爱民,却是有眼无珠、不识忠奸,那么多忠勇之士被杀的被杀、叛反的叛反,惹得天怒人怨、众叛亲离,自己也落了个吊死煤山的可怜收场,真是害人害己。朱由检死了,天下冒出那么多朱姓藩王,打着明室宗亲的旗号都想浑水摸鱼。朱家的人好像生下来就是该做皇帝的,哼,人人争抢做皇帝,天下乌鸦一般黑!”

    洪彤天是武人,不像金风熟读史书,一时驳他不倒。想了想说:“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有了以往丧失江山社稷的惨痛教训,我想朱家后人总会有所醒悟,引以为戒吧。”

    金风道:“即便你拥戴的那个君王贤明如三国时期的刘备刘玄德又如何?刘备一死,换上昏庸的阿斗掌权,纵然有诸葛武侯和姜维那样雄才伟略的忠贞贤士辅佐,也难挽狂澜于既倒。世袭的弊端痼症存在一天,天下就不会有真正光明的前景。有首词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民心思定,老百姓对乱世枭雄的尔虞我诈、权利争夺司空见惯深恶痛绝,这种换汤不换药的改朝换代其实毫无意义!”

    洪彤天想了想道:“若是将来出现一位盖世英雄,号召普天下千千万万汉族儿女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到时金少侠可否愿意襄助一臂之力?”

    金风道:“洪兄,实不相瞒,金某祖上本是金国皇族后裔,金国被元朝所灭,我祖上一位先人化名金宗泽,青葱岁月背井离乡,浪藉中原、到处漂泊,曾立志继承先辈遗志图谋复国,但在中原漂泊游历期间,深受汉族文化熏陶、感受善良宽厚的汉民情谊恩德,潜移默化中思想产生转变。后来又娶了美丽贤惠的汉人妻子、生育了一双聪明可爱的儿女,平生愿足、雄心尽释,一生再不提自己是金人苗裔,耕读为乐得享天年。临终留下遗训,金家男丁世世代代要娶汉女为妻。后来明太祖建国,驱除鞑虏,我的祖上为避祸迁回关外,诗礼传家、安贫乐道。到了祖父一辈已是土生土长的满人,但金家一直恪守组训,娶汉人为妻,终生致力满汉和好,汉满一家亲。家父受祖辈影响,自幼酷爱汉人文化,做了一辈子私塾先生,在关外大力宣扬汉人优秀的文化,一生致力于消弭满汉民族间的仇恨隔阂,因为他这一生最最热爱的两个女人:我祖母和我母亲都是汉人。熟悉我的人知道我姓金名风字送爽,起这个名字其实是因为家母姓宋,所以我除了金风还有个名字就叫宋爽。洪兄,金某虽是汉人所生,可体内毕竟也流淌着满州的血脉,你说让我反清复明、驱除鞑虏,我本来就是满人,自己也身在关外,所以这两条金某都做不到。”

    洪彤天听得瞠目结舌,不想眼前这个不顾生死、冒着反叛朝廷株连九族的风险从法场上救出自己的恩人竟然是个满人!沉默良久喟然叹道:“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汉人中有吴三桂、林中鹏那样的汉奸败类,满人中也有似金少侠这样的仁人义士。”

    曲云啸也是首次知晓金风有一半满人血统,对于金家世代致力满汉和好颇为赞赏。询问金风来意,金风讲述了自己独闯大虎山探查的结果,说出此行的目的,决定今夜再入锦州城,潜入总兵府,为民请命,请求总兵大人出兵剿匪。

    曲云啸听金风说晚上还要去总兵府请愿,睁大了眼睛错愕地道:“金兄弟文质彬彬,胆色如此超凡脱俗。咱们刚刚在锦州城劫了法场、逃离虎口,你却又要夜入总兵府劝说总兵发兵剿匪,真当总兵府里都是一群木偶草包吗?”

    金风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白天并未显露真容,今夜去见那总兵,为民请命。安民剿匪是官军职责所在,在他辖区滋生了恶虎寨这批匪患,他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曲云啸叹道:“金兄弟,你真是太天真了。既然你意已决,老哥哥愿陪你走一遭。”

    金风婉言谢绝,洪彤天与曲云啸见金风固执己见,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戴灵彦去林中打寻野味,傍晚回来,打到一只山鸡、一只兔子,金风帮忙洗剥干净,三人生火烤了,狼吞虎咽饱餐了一顿。

    金风心中念着见总兵请求发兵剿匪的事,辞别二人,独自骑马溜回锦州。他乘夜攀上城墙,避开巡夜官兵,寻到总兵府。隐身在一处重檐屋顶上,向下窥视动静。

    这时二更刚过,金风正在审视哪里是林总兵下榻之所,忽见白日里见过的那个白毛师爷引着一伙人走入总兵府,当先一人正是恶虎寨的二当家孟伟友。

    金风大感惊诧,见随孟伟友同来的从人抬着几只箱笼随一个总管模样的人走向后院,那白毛师爷引孟伟友径直进了一所华丽的厅堂。

    金风飘身落地,蹑足潜踪靠近厅堂窗前向内窥视。只见白日见过的那个林总兵在案后高坐,身边左拥右抱、倚红偎翠,揽着两名妖娆艳丽的姬妾,品着美酒,尝着鲜果,正看四个穿着暴露的歌妓莺歌燕舞。林总兵见师爷引孟伟友进门,摆手让歌妓退下,熟络地向孟伟友打照呼。

    孟伟友躬身拜见,林总兵笑道:“孟老二,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不必拘礼。来人,看座,上茶。”

    孟伟友落座品茶,白毛师爷向林总兵递上一张清单,说道:“大人,这是孟寨主带来孝敬您的礼物。”林总兵扫了一眼,点点头,颇为满意,说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孟老二,你这次想让我帮什么忙啊?”

    孟伟友道:“我大哥之子孟光被一个叫金风的小子害死,这小子逃出山寨,下落不明。我想请林大人帮忙通缉金风这臭小子,使他走投无路、无处遁形!”

    林总兵问:“金风是什么人?须给他安个什么罪名才好?”

    孟伟友恚恨地道:“金风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乳臭味干、自命不凡,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居然惹到我孟家头上。”

    白毛师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诬他串通乱匪劫法场,贴出画影图形通缉于他,有何不可?”

    林总兵嘉许道:“贾先生妙计!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

    金风听得怒火中烧,忍不住一掀窗扇跃入厅内,斥责道:“你这狗官,身为总兵,不思剿匪安民,反而官匪勾结、狼狈为奸,真是混账!”

    两名姬妾齐声惊呼,未待林总兵回过神来,金风飞身一跃落在他的身前,灵蛇剑指着林总兵咽喉,说道:“官不安民、将不护土,尸位素餐,养你何用?”

    林总兵惊道:“你······你是什么人?”

    孟伟友惊怒参半,紧张地道:“他,他就是金风!”

    “白毛师爷”贾先知张口呼叫:“来·····人”呼声未落,金风身形一闪,灵蛇剑划过一道寒光,剑尖划过他的咽喉,贾先生白眼一翻,倒地毙命。

    金风旋即飘身回在原地,灵蛇剑依旧指在林总兵咽喉。两名姬妾抖若筛糠,抱头蹲在墙边。总兵林中鹏惊骇失色,慌恐地道:“好汉饶命,有话好说!”

    金风说道:“我且问你,二十多年前,在山东崂山黄花坳血洗白家集的那个游击将军是不是你?”

    林总兵惊疑地道:“你······你是白家的后人?”自觉失言,随即改口:“不······不是我,跟我一点关系也······也没有。”

    金风问道:“你叫什么?”

    林总兵脱口道:“林······林中鹏。”

    金风怒道:“你这恶贼,中间加了个中字以为就能蒙混过关?你害得白先生家破人亡、亡命天涯,今日我要为白先生报仇雪恨!”

    林鹏慌道:“别······别杀我,只要你不杀我,我可以保你升官发财,金银财宝、荣华富贵,白家能给你的,我加十倍、二十倍给你!”

    金风怒道:“谁稀罕你的不义之财,你这狗官作恶多端,双手沾满了仁人义士的鲜血,罪孽深重,罪不可赦。原来为躲避白家亲友追杀,贿赂朝廷官员调到关外来逍遥自在。今日天意被我撞见,正是恶贯满盈。不铲除你这个败类,日后只会为害一方、祸国殃民!”

    林鹏见金风不为所动、执意杀他而后快,眼珠一转,一退身便去摘墙上悬挂的镇宅宝剑。金风灵蛇剑挥出,寒光一闪,血如喷泉,只见林鹏一颗硕大的肥头滚落在地。两名姬妾吓得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孟伟友见状大惊,转身逃向厅门。金风脚一点地,飘身挡在门口,剑指孟伟友道:“看是你的腿快,还是我的剑快!”

    孟伟友惊慌失色,结结巴巴地道:“金金风,你······你杀了我,飞虎寨的人不······不会放过你的!”

    金风轻蔑地道:“你这条烂命,我也不大看重。我只问你,我师妹究竟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她现在是死是活?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

    孟伟友说:“当日我们接到曹能的密信,知悉白小姐一行路过沟帮子一带到锦州投亲。据说行囊颇丰,并且随行带有白家传家之宝虎头金刀。当时正逢家父六十六寿诞将至,我们几个儿子想送一份贺礼令他开心。老爷子生平喜欢用刀,虎头金刀乃稀世珍宝,孟家又被称为‘黑山一窝虎’,听到虎头金刀的名字已然心痒难搔。均想,若能夺了宝刀献给老爷子,他必不胜欢喜。另外当时老五还没讨老婆,兄弟们想劫了那白姑娘回来正好给老五做老婆。那时白云飘已死,白家大势已去,我们自然无所顾忌。

    当日,由我和四弟带人设伏,打劫白家的马帮。白家家奴舍命护主,但都是些平庸之辈,死的死,逃的逃。眼见弟兄们就要得手,忽然平空冒出个臭道士,手拿一把麈尾浮尘,打得弟兄们伤胳膊断腿、狼狈不堪。四弟甩手发出一支飞镖,被那老道挥拂尘卷住,冷笑一声,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原物奉还!’一甩拂尘,飞镖反射回来,钉入老四肩胛骨。

    那老道说:‘贫道不愿杀生,但要告诫你们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上前取过虎头金刀,扶起惊魂未定的白姑娘,旁若无人地向远处走去。

    大家眼见那仙风道骨的老道夺了虎头金刀,护着白小姐扬长而去,个个呆若木鸡,敢怒不敢言······”

    金风狐疑地道:“你说的都是实情?那位道长是谁?”

    孟伟友说:“我哪知道啊?从来没见过!”

    金风听得如堕五里雾中,而今虽知师妹尚在人间,但天下之大,如何找得到她?但知师妹未死,内心不胜喜悦,对孟伟友恨意大减,说道:“今日权且饶你一死,你走吧。”

    孟伟友如遇大赦,慌忙推门逃出。仓皇奔过天井,自觉已获安全,高声喊叫:“快来人啊,有刺杀了林大人啦!”

    蓦然间,一条黑影掠过天井,虎头钩划过孟伟友咽喉,孟伟友惨叫一声,仆倒在地。

    金风冲出厅门,见洪彤天手使一对虎头护手钩正与院中官军厮杀,知他不放心自己只身犯险,随后赶来照应。心头一热,呼道:“洪兄,这些兵卒也都拉家带口,为了生活身不由己,多伤无益,这就走吧!”说着飞身跃上屋顶。

    洪彤天见金风不乐见多伤人命,暗笑他腐儒个性,纵身跃起,随他飞檐走壁向着阴暗处逃逸,隐没于夜色之中。总兵府里已如一锅沸水,乱作一团。

    金风和洪彤天溜下城墙,会合了侯在城外接应的曲云啸,策马远离锦州。

    东方渐露曙色,金风说起当夜经过,曲云霄道:“这样的狗官杀了干净,免得日后祸国殃民!”问起金风日后打算,金风道:“师妹既然不在恶虎寨,我也不急于上山剿匪,眼下还是四处探访师妹下落要紧。”

    曲云啸与洪彤天将要一道回归中原去,三人依依惜别,在岔路口分手,曲云啸、洪彤天乘车远去,马嘶鸣,人惆怅。

    望着车马渐行渐远,终于不见。金风独骑向东,心中空落落地漫无目的。沿着荒凉的古道迤逦行来,这日又路过那个叫沟帮子的荒村,却见往日喧闹的乡村一片沉寂。沿街走过,一个行人也瞧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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