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奥尔哥维亚·威尔逊王子举行婚礼的日子还有不到两天的时间。

    李无忧坐在克里斯瓦诺餐厅二楼的包间里,偏头望向窗外。

    街道上,宫廷花卉师们正在将马车拉来的一株又一株盛放艳丽的垂枝花卉分发给沿街建筑的二楼住户,又叮嘱他们务必悉心照料到王子举行婚礼那日,并在凌晨时将花卉置于阳台再将花枝从窗口垂下,否则将以国法处置。

    一时间,街道内好不热闹。

    瓦诺的餐厅也在沿街,此时的她正忙得不可开交,指挥着店员将分发下来的花卉搬到餐厅的二楼里,细数下来竟分到了十几盆。

    “这么大的阵仗,就算是国王迎娶王后也不过如此了吧。”

    身边突然响起的女声唤回了李无忧的思绪。她不由得看过去,又不由得有些惊讶:“瑞尔先生?”

    “叫我斯芬克斯就好。”瑞尔先生——哦,不,此时应该称她为斯芬克斯——正笑盈盈地看着李无忧。

    此时的她看起来并不像在黑市时那般具有攻击性,反而是很难得的温柔,穿得也很是得体——很是绅士的得体:是的,如果只是乍眼一看,斯芬克斯简直就是一位标准的威尔斯特绅士。

    她穿着一件黑色锈银纹的绸锻长衫,内搭一件白色的褶边丝制里衬,领口还系了一条饰有半掌大小银镶钻饰的克拉巴特领巾。下身穿搭倒是极简,一件黑色纯羊毛紧身裤裹着纤细修长的双腿,有被一双银色皮质长靴收束,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精致且干练,又带了不少的神秘色彩。

    对于李无忧如此目不转睛打量自己的样子,斯芬克斯倒并没有觉得冒犯,而是轻轻勾起唇角,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她意指李无忧对面的座位。闻言,李无忧回过神来:“当然,如果您不嫌弃。”

    而斯芬克斯并没有说什么,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李无忧的对面顺势向窗外看了一眼:“看起来,威尔逊王子很是重视这位准王妃啊。”

    这话倒是不假,虽然还没有到举行婚礼的日子,却也可以从准备之处找出这次盛大仪式的蛛丝马迹。

    就单单是那条从灈泑水通往东部城堡的大理石官路,就可以看出威尔逊王室对这次联姻的重视。

    灈泑水是横隔在切微尔王国和威尔斯特帝国交界上的一条长河,自古就被作为是两个国家的分水岭。自从卡迈尔侯爵与威尔逊王室确定联姻后,威尔逊宫廷便派御用的建筑师在原有官路的基础上重新修建了一条直通往东部城堡的大理石官路,所经之处日日用清水刷洗,光可鉴人。

    李无忧轻轻点头:“确实。”

    而斯芬克斯却状似无意间问起:“夫人背后的伤痊愈得怎么样了?”

    李无忧知道她指的是她背后的刺青,笑了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多谢关怀。”

    她虽疑惑斯芬克斯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帝国首都普尔斯曼里,还这么招摇地进了瓦诺的餐厅,但她并没有所表示:再怎么,她也还没有傻到去质问一个黑市头子的行踪轨迹。

    却不想反倒是斯芬克斯主动提了起来:“我这次前来首都是为了见一位故人,恰巧路过瓦诺小姐的餐厅就上赶着来打扰了,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夫人您。夫人呢?也是受邀前来的吗?”

    李无忧听到这个“也”字却没有在意,只是轻轻笑了下:“没,是我自己想过来坐坐而己。”她轻抿了手中的咖啡,而后再次望向了窗外:她并没有什么话想和斯芬克斯聊起,心思有些发乱。

    窗上微微映出她的倒影,重叠着窗外的景色。

    “夫人有心事?”斯芬克斯像是随口的一句。

    李无忧轻轻笑了下:“不算是心事,只是在为一位朋友感到担心。”

    也不知道米弥尔怎么样了。

    而此时的米弥尔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呆呆地发愣。

    外面,管家伯伯正在对随行的礼品钱财做最后的清点,女官们也在为她的婚服饰品做最后的检查完善。一切都是那样的忙碌又有条理,只有她自己闲暇下来却思绪万千。

    米弥尔的脑子里乱乱的,乱到不知道该想什么。

    募地,敲门声响起来。而后房间的门被轻轻打了开,一个少女探头探脑地向她看了过来。

    那是她的姐姐格萝丽娅,是切西薇夫人的女儿,只比她大了两岁。

    见她也向自己看过来,格萝丽娅便笑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进门又轻手轻脚地关门,关切地问她:“怎么样?还是觉得没有胃口吗?”

    从昨天的早饭时间到现在,米弥尔几乎没吃过东西也没出过房门:虽说依切微尔王国的传统,除不可抗因素外准新娘不得出门。但她如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不吃不喝的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不由得叫人担心起来。

    米弥尔并没有回答什么,只是扯起唇角笑了下,轻轻拍了拍旁边的位子示意格萝丽娅坐过来。

    等靠近,格萝丽娅突然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个苹果:“铛铛!”逗小孩似的在米弥尔的眼前晃了两晃,又将它塞到她的手里,“没有胃口也要先吃点东西啊,小新娘可不能饿坏了肚子。”

    米弥尔却捧着那颗红苹果一动不动地发愣。

    “你不开心吗?”格萝丽娅轻声问。

    米弥尔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她。

    眼前的少女明媚又明艳,与切西薇夫人一样美丽动人又温婉大方,性格也活波可人,任谁看要嫁给奥尔哥维亚王子的人都应该是她而决非是自己。

    可威尔逊国王为什么偏偏选中她呢?米弥尔想不明白。

    一想到奥尔哥维亚看她的眼神——那是她不曾想象过的厌恶与冷淡,米弥尔就禁不住发抖,又觉得自己很悲哀。

    可她无法将她的悲哀告诉任何人,也无人会理解她的悲哀,只能轻轻地摇了摇头。

    格萝丽娅见她这副暗然神伤的样子就忍不住心疼,安慰地将她抱住拍了拍她的背。却不想敲门声再度响了起来,三声过后侍女弗依推门而入。

    似乎是没有想到格萝丽娅也在这儿,她施礼而后才对米弥尔说:“小姐,接您去教堂祈福的马车已经等在府门外了。侯爵大人和夫人都在楼下等您,叫您快些出去。”

    这是切微尔王国的传统,准新娘需在结婚前去往教堂向神主祈福,求得余生家庭美满多子多福。

    米弥尔浑身僵硬地跟在弗依身后下了楼,像是一只上了发条的木偶般坐上了前往教堂的马车。

    卡迈尔家族的人不会同她一起去祈福,被允许跟上的也只有她的女待,也是她的陪嫁女官——弗依。

    弗依与她已故的生母差不多大,自从那位东方夫人病故,米弥尔便由她亲自照料长大。

    看着米弥尔偏头靠在车门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弗依情不自禁地心疼起来:“小姐,您别难过,事情会变好的。”这是一句苍白的话,可除了这句话,弗依再也找不到什么来安慰她了。

    米弥尔没有什么表示,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一句话也没有说。

    与其说是祈福,倒不如说是去听牧师为她诵经。

    米弥尔跪在神像前双掌合十,听着空旷教堂里牧师诵经的回声,心中却不是那般平静。

    她有些迷茫,迷茫得大脑空白。她心不静,无法祈祷什么,只能双耳空空地听着那些回荡的经文。

    教堂外“轰隆隆”几声,似乎是打雷了。灰蒙蒙的乌云压下来,天变得黑漆漆的,正如她不甚晴明的心情。

    这天看起来又要下雨了。

    威尔斯特进入雨季后,就连空气里都带上了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李无忧将视线收了回来。

    这整个下午她都坐在这里没有动身。

    奇怪的是斯芬克斯也没有要动身的意思,像是在陪着李无忧,又像只是单纯的在这里歇歇脚。她与李无忧说的话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沉默。

    倒还好,这种沉默并不让人尴尬:斯芬克斯很会拿捏这种度。

    “要下雨了。”直到此时斯芬克斯才出了声。

    李无忧也终于看向她,却见她眉眼弯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如果夫人不介意,可以同我一道乘车回去。这天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雨了,被淋湿了的话就不好了。”

    李无忧却勾起唇角:“不劳烦先生,我的马车就停在外面。”

    却不想推门声突然传来,而后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子“哒哒”地跑了进来,穿的像是个小海盗,身后还追着一个女侍。只不过这个女侍没敢跟进来,只是站在门外满是歉意地看着包间里的二人:“抱歉,先生,夫人。是我没有看好小先生。”

    “没关系,你先出去吧。”斯芬克斯一把捞住跳到她腿上的小鬼头,转头对着门外的女待说了句。

    那小鬼头在斯芬克斯腿上坐定后就一动不动地看着李无忧,而后向她伸出了小手,颇有一副老成姿态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金约尔曼。”

    李无忧被逗笑了,朝那只小手上握了下:“你好,约尔曼。”

    “在此之后我会在帝都多停留几日。”却不想斯芬克斯突然开口,声音里有着些许不知真假的笑意,“如果您有需要,可以随时光临寒舍。”说着,她将一张黑色的名片放到李无忧面前的桌面上,随后抱着小鬼头站起身,“那在下就不作打扰了,夫人保重。”

    直到二人消失在转角里,李无忧才像梦醒一般将那张黑色名片捏了起来。

    那上面是一处地址,看起来是斯芬克斯在帝都的一处私宅。名片的背面是烫金字体印刷的全名:斯芬克斯·约尔曼。角落上则刻了一簇红色的棘荆花。

    李无忧挑了挑眉,将名片收进了手提包里。

    到达中央城堡时,雨势已经变大了。

    李无忧接过派里莎娃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身上的雨水,抬眼,却瞥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向她走过来。

    是休奥。

    “夫人,请您与我移步到东部城堡。”休奥向她躬身行礼体态优雅不紧不慢,“国王有令,今晚要传见您与伯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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