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刚下过一场雨,雨水滴滴答答地顺着屋檐落下。姚府的门匾颜色见深,可如此清凉的雨幕,却还是抵不住朱夏蒸腾的暑气。

    从门头放眼穿过院中假山,随着这股清凉之气一路来到大堂。只见敞亮的姚府大堂上,有一位新妇梳着瑶台髻,着大红娟纱金丝绣花长裙,正恭敬地给婆母敬茶。

    她面色紧张,端茶的手都在颤抖。

    “请母亲喝茶。”

    作为新妇,被人说笑才是合宜的,可是大堂之上却是鸦鹊无声,每个人都心怀揣测。

    无它,因着新妇严笳右脸上有一块狰狞的疤痕。

    娶了这么个儿媳,怕是姚家打掉牙往肚里咽。

    不然新婚夫妇,正值恩爱,怎的不见姚言?

    姚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居高临下地看向儿媳。严笳脸上那道醒目的伤疤,叫她一时有些难以承受。

    想不到言儿挑挑拣拣,最后娶回这么一位。

    姚夫人心里哀叹一声,不过到底是当家主母,心性和气量大。如今箭在弦上,她忍着口气,伸手去接茶。

    可不曾想,不知严笳是不是太过紧张,一盏热茶全泼到姚夫人身上。

    正是朱明时节,日头烈,姚夫人穿的薄。滚烫的茶水烫得她险些叫出声来。到底是多年的规矩没白受,姚夫人咬紧牙关,生生的受下来。

    严笳面色慌张,双眸含泪怯弱地说道:“母亲,我是无意的。”

    这么点小事都担不住,日后怎么持家?

    姚夫人掩下失望地神色,宽恕道:“无事,起来吧。”

    众人说说笑笑,谁也不开口提姚言。将姚夫人哄高兴后,又一个个推辞离去。

    姚夫人见无外人,便说起家中事:“言儿怎得没来?如今你们是夫妻,应当多规劝他”

    话还未说完,严笳又是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咬紧嘴唇,双手搅动着手帕。一股小家子气,屁话都没一个。

    姚夫人忍了又忍:“在母亲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此话一出,严笳像是抓住救命草,急匆匆地将肚子里的话,一股脑的倒出:“夫君他昨夜未歇在我屋里,当晚就给我身边的丫鬟开了脸母亲,你说可怎么是好?”

    姚夫人一时哽住,叫她说,她当真没有遮掩。说句天真都是抬举她。做母亲的,儿子已然成亲,总不能伸手去管儿子的房中事,图惹人笑话。不过看着严笳这副懦弱的样子,哪里能吃住花花心思的姚言?这个儿媳妇,娶得实在不值当。

    当初结亲时,姚夫人也曾细细打听过。

    严笳的母亲严李氏颇有手段,主持中馈那是没话挑的。与丈夫又恩爱,严家每房都有妾室和庶出子女,唯独严笳父亲这里一系嫡出。

    这样一个女子,教养的女儿想来不会差的。

    可今朝一见,真是分外失望。

    “言儿的事我本来就很少管,你是他妻子,总会给你几分体面。”

    姚夫人这是在搅稀泥,她要看看这个儿媳妇的能耐,是特别差劲还是可以提点?姚言是姚府嫡孙,将来家中的主事大权自然落到严笳手上。这既是试探,也是磨练。

    “是。”严笳好像很好哄的样子,姚夫人一席话她当了真,一时间又是欢欢喜喜。

    姚夫人见状心中一叹,新婚之夜都不被待见,往后又能好到哪里去?

    何况自己儿子的德行,她是最清楚不过。严笳以后还有得受。

    辞别姚夫人,严笳收起面上的欢喜,面容肃穆。

    贴身丫鬟白灼笑道:“太太倒也和睦,姑娘这般做派都未曾苛责。”

    “毕竟我身后靠着严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父亲尚且硬朗,她便一日不敢刁难我。”严笳点出其中关窍,这就是所谓的背靠大树好乘凉。

    不过严家最出众的,还是那位庶出的叔叔严政。四十余岁,便入内阁与姚国公平起平坐,又是天子近臣。

    严笳脸上的伤,便是严政的庶女严辞所伤。

    严政官位高,在严家地位尊崇。事发之后,虽说严李氏说什么也要一拼,让严辞付出代价。可严笳拉住她,说了此番话:

    “母亲,如今哥哥正值科考之际,得罪叔叔有什么好处?不如我们伏低做小,让叔叔心存愧疚,这才对哥哥仕途有利。至于严辞,我只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严李氏知晓女儿向来主意大,所说也不无道理。她拉着严笳的手,眼泪簌簌而下:“娘的好女儿,娘听你的。就是让你受委屈,娘这心里着实不好受。”

    严笳只是一笑,拉着母亲一番宽慰。

    谁也不知道,她是故意损伤容貌的。

    一个无盐女,谁会要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前个月京城花会,庶妹严辞为了嫡出的好名头,竟冒着严笳的名号。姚言对她一见倾心,说什么都要娶她。

    可因着冒名,帖子到严家时,所书的却是严笳。

    新婚之夜,姚言见娶错妻,心里愤闷之情无以言表。为羞辱严笳,他故意宠幸严笳带来的丫鬟。

    在他看来,他与严辞两情相悦,是严笳使了手段。

    正想着,她院子里闹哄哄的。

    “什么大娘子!有名无实。昨个新婚之夜,姑爷向她讨要我。当晚可是歇在我那,碰都没碰她!”丫鬟秀珍一脸得瑟,全然忘记自己是严家的家仆。

    白灼气愤难当,出言辩驳:“小姐待你不薄,出嫁之时将你从一个粗使丫鬟,提为屋里使的。你不但不知感恩,还说话编排小姐!”

    秀珍冷哼一声,嚣张至极:“那是她知道自己留不住姑爷,这才将我带过来。你何必生气?我这也是顺着小姐的意!”

    白灼气得发抖,严笳拉住她懦弱地发声道:“白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完拉着白灼进屋。

    连主子都得避让她?秀珍一时飘得找不着北。

    入屋里后,白灼关好门窗说起私密话:“姑娘当真不愿在姚府久留?”

    严笳神色颇为追忆:“你在我身边已有十载,我与那人的点点滴滴,你是再清楚不过的。”

    说及此处,她只一句概括:“除了他,谁都不行。”

    “姑娘,您也该往前看。换言之,就算倒时真的被休弃,如愿回到严府,恐是日后也不被待见,日子并不好过的。”

    “我既答应他,这些苦我愿意为他受的。”

    见小姐言辞坚定,白灼叹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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