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了。

    阿渔在车后座呆半分钟,咬着腮帮子说:“假如,他已经有新的家庭,我是不会去同他相认的。”她迈腿下车,“再见!”

    “……再见。”

    黑色奥迪仍停在原地。

    司机问:“向生……?”

    “先等等。”

    一分钟后,花园外侧隐隐招摇的花丛边,阿渔的身影从失焦的花花绿绿中清晰,她垂着双肩走回来了,拉开车门,坐回原位。

    “送我回酒店,我会付双倍车费,多谢。”

    向七煦盯着她的侧脸,“一分钟不到,你便知什么情况?”

    “我已经亲眼看见。”

    “看见什么?”

    阿渔把头转向车窗外,望着那栋白色洋楼,骄阳下,氤氲着瀑布水汽般白蒙蒙光辉的楼房。

    与大马街头常见的异国混杂风建筑不同,这栋洋楼位于罗马风格很统一的建筑群中。厚重的墙体间是拱形门,门框有逐层挑出的精美纹饰。附带的花园里盛开满满热带鲜花,一座小小的喷泉边,断臂维纳斯雕塑高傲地扭在那里。

    “首先,阳台上种那么多花,花的品种搭配、修剪排列那么精致那么艺术,一定是有女主人打理的。根本不是仆人能付出的心血。”

    她的声音越来越颤抖。

    “再看草坪上很多玩具零件。”

    她的声音越来越平静。

    向七煦转头,望着她的侧脸,“但还是不能确定。”

    “我问了路过的邻居,这栋房子男主人的名字,就是我阿爸早年用的英文名。”

    冗长的沉默后,他向后视镜里的司机点头。车开了。

    “现在回酒店?”

    “对,我要回酒店拿行李,马上去码头,乘今晚返港的航船。”

    “这么赶时间?”

    阿渔垂下头去不发一语,好似要睡着。向七煦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原来面色红润青春靓丽的女孩,可以转眼就面色惨白容颜憔悴。

    “我送你去港口。”他说。

    但车经过美食广场,他们却坐进一间海边餐厅。

    在海边成排的度假式木屋窗边,桌上摆满装盘精致的南洋美食:椰浆饭、叻沙面、炒粿条……

    阿渔仍像被抽掉魂,坐着不动。

    在弦乐团优美的琴声中,她喃喃道:“先生,不必可怜我。你我本是陌生人,今日搭车已是借好心,不想再欠一顿饭。我是一无所有的人,此后要考虑生存独立难题,不敢学挥霍习惯。”

    “都开始考虑‘以后’,想必也不会回酒店挂白绫,那就避免叫我一个路人心有担忧。”

    “你想太多。”她僵硬地扯一下嘴角,拿起餐具,“来南洋,不过是一场赌,我输而已。输了就回h大念书咯。”

    他嗤笑一声,顺着这话调侃道:“你这个年纪便会玩赌?啊,我想起一件事,我好像……掉过什么东西在你那里。”他抬起手,指间赫然出现一张纸牌,黑桃a。

    阿渔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包包,发现拉链忘了拉。

    她把牌抢过来看,再猛地望向他的脸……昨夜船上那个男人!

    他那清冽分明的眉眼藏住情绪,低头,摇摇酒杯,“昨晚,你也在船上的赌场?”

    阿渔冷笑,别开脸,“我怎么可能去赌场,我这辈子最恨的便是赌场。有一个嗜赌成瘾屡赌屡输的阿妈,多少钱都给她败光。”

    向七煦眼中的光倏尔聚拢。

    他怔一下,眯起眼,“哦——”了一声,目光从她轻蔑的表情上挪开,淡声道:“咳咳,我也不懂赌的,我家世代经营正经生意。实话同你讲,”他坐近些,“那张纸牌内层,藏着一封情书,就印在内芯上。我昨晚是去替一位朋友传递的,做好事。”

    “哇,赌场里竟会发生这么浪漫的事。”阿渔流露出标准十七岁女孩有的痴笑,但向七煦看得很明白那是怀疑和讽刺。

    “你为什么不信?”——潜台词是——你这种年轻女孩为什么会不信?

    “那你立刻念两句看看。究竟是什么情诗?”

    墨色瞳仁内的光敛起来。在她“诗”字刚落的瞬间,他竟然流畅熟练地念道:

    ——sinceiwastangledinthybeautysweb

    (自从我被你的美所纠缠)

    ——andsnaredbytheunglovingofthyhand

    (你裸露了的手臂把我俘获)

    ——tisseahathbeenfiveyearsatitsslowebb

    (时间的海洋已经有五年在低潮)

    ——longhourshavetoandfroletcreepthesand

    (沙漏反复过滤着时刻)

    ——阿渔愣了片刻。

    “……好,算我误会你。”她摆摆手,“只是,不必专注地望着我,先生。这样熟练的诗,你不知对多少女孩子背过。”

    他看得出,她是个乖乖女,只是不知嘴巴为什么这样厉害——或许只为提防。

    向七煦拿出一支烟,迅速点燃,狠吸一口,在白蓝色的烟雾中竭力使自己显出云淡风轻:“以我的家世,家人不会允许我同上流圈子外的人往来。我十几岁便接触家业,日日月月随家父奔波世界各地忙生意……”

    “以我的家教,家人不会允许我同没有学识的铜臭人往来。我十几岁便拿到世界名校的offer加全额奖学金……”

    ——海水沉默了。

    “那很巧。”

    “是啊。”

    在向七煦那谦谦君子般温和疏离的目光中,阿渔弯起笑眼,展露出没有刺意的笑容。

    对话是真的可以结束了。好比暧昧一样。

    车在码头停下,推开车后门的阿渔刚抬头,见一只手搭在车门边。

    她想保持从容,便大大方方地搭上去了,谁知,自己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扭——

    在天旋地转中被他接住。

    漫漫的异国彩云在天空中飞逝,好似乌黑发辫甩起的弧度。

    她竭力稳住自己的重心。

    以这个角度对视,只有他才能看清她被霞光映亮的脸。而在他深沉如海的凝视中,她读出一些隐秘的意思来,弯起嘴角——“先生,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是个穷女孩,其实不适合坐在你这样的豪车内。”她伸出右手,在两人间晃一晃,“纸牌,还你。”

    他接住纸牌的同时扶她站直,收手,稍退开一步距离,“嗯,但想坐豪车的女孩我倒看不上。”

    是个有品位的绅士,阿渔认为。

    是个有品格的淑女,向七煦想。

    天色已晚,港口鸣笛,大船缓缓驶向海平线。海鸥乱飞,划破天际处的寂静。椰林误解了云霞最后的光辉,还以为身上彩色是它温柔的自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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