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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城六十里的郊外,一青年男子靠在路旁大树上喘气。
他约莫二十出头,似长途跋涉而来,衣衫褴褛,神色憔悴,若是细看,身上伤口无数。只是大多不是致命伤,也上了药。
任阳平摸了摸怀里藏着的书信和账册,看着终于能够遥遥望见的京城,晦暗绝望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希冀。
“咕嘟咕嘟,”任阳平狠狠灌下几大口水,把剩下的最后几个硬邦邦的馒头咽下去,一通狂吃顶着他胃里直抽抽,不由得皱起眉头。
真他娘的不是东西!他在心里暗骂。
大家都是给何尚书办事的,影阁不顾同盟之宜,竟然为了一块巴掌大的玄铁就设计灭他们巧工阁满门。
还好,他逃了出来,一路得了江湖义士相助才堪堪逃过各种追杀,不过,他把巧工阁与何尚书来往的账册书信抢了出来。
有这些东西在手,料想何尚书总不会放任他不管。若不能为他报仇,也总要保他下半辈子荣华富贵。
不然,管你是什么大官,也要让你好看!
天边泛起鱼肚白,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今日大法寺山门外热闹得有些早。
还没有到往日山门打开迎接香客的时候,已经有一辆华盖马车并一队侍卫等在了那里。
小沙弥倒是认得这是这是长平大长公主府上的马车,他几步上前靠近马车,单掌竖起口称阿弥陀佛行了个佛礼:“小僧见过马副统领。统领可是要上山?”
车窗帘子没动,里面有一中年男子开口说话,声音冷沉:“县主可还在寺里?”
小沙弥连忙应是:“灵寿县主三日前来寺里斋戒,尚不曾离去。统领可是要见——”
“带路!”
小沙弥没说完,就硬生生被打断。
半个时辰后。
马车里。
灵寿县主马秋蓉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恶狠狠瞪着她的兄长马国兴,声音却娇滴滴的:“大哥,你这么用力干什么,我又没说不跟你回去。手腕都要断了!”
马国兴一身黑色长袍,束墨玉冠,国字脸,眼睛不大,眉眼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之色。他今年刚过不惑,却担任禁卫军副统领已经十数年,面上威严颇盛。
他垂着眼皮神色淡淡地着马国岚半晌,被他拉进马车后,她先是抚平了裙摆上的褶皱,又把头上凤尾镶红宝金钗扶正,这才装模作样地揉起了手腕。
他手下力道极为有分寸,根本没用力,手腕哪里会断。
马国兴抬起眼皮,看着他这个被母亲宠坏的唯一的幼妹,开口却是威胁:“这是最后一次!”
灵寿揉着手腕的动作顿了顿,似是不解的眨眨眼,长睫微微抖动的模样有些委屈:“大哥,我不过是来寺里进个香礼个佛,怎么就得是最后一次了,京城里女眷来进香的不知凡几,为什么我就不行!”
马国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看见他了。”
灵寿身体僵硬了一下,脸上刚挤出笑容,嘴巴张开还狡辩几句,只听见马国兴语气冰冷地补充:“就藏在柜子里。”
灵寿笑容彻底消失,也不揉手腕了,面无表情地侧身而坐,当她亲大哥不存在。
“秋荣,这样不是长久之计!”马国兴放软声音,“今天是我沐休,若是换做母亲亲自前前来,她一定不容分说将你绑了塞进马车,更不会再好言相劝。秋荣,听哥一句劝,你也三十了,再找个夫家——”
灵寿听了几句,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火冒三丈,她几乎是扯起嗓子不管不顾地尖叫:“夫家夫家,你们就这么想把我嫁出去?我自己有一百户的食邑,哪里碍着你们了?我这个年纪,上门就得给人做继母,再说了,现在有些人家可知道我生不了孩子了,嫁出去是看着丈夫一个又一个纳妾,还是看着贱婢的野种一个又一个的出生?我都嫁了两回了,简直就是受够了!那两个夫家,都是你们眼瞎给我挑的。现在又要叫我嫁人,我看你们就是不安好心!”
马国兴心里叹气,语气再度放软,“那两家人家几乎都家破人亡了,还不够你撒气?”
灵寿撇嘴,低声嘀咕:“那是他们没伺候好我,一家子气数尽了而已。”
马国兴骤然沉了脸,开口时声音像是淬了冰:“他就能伺候好你?他一家子气数没尽?秋荣,记住你的身份!他算什么东西,若是真要闹出什么丑事来,你将母亲置于何地,又将整个公主府置于何地?怕是宫中都不会轻易饶了你!”
灵寿突然不做声了。
见妹妹动容,马国兴知道她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反而自己转了话题:“你此次去寺里,有没有去拜见太子殿下?”
灵寿朝兄长翻白眼,还“嗤”的笑了一声:“他还活着?活着便活着吧,谁知道哪天就死了。我去见这个病怏怏的太子做什么?按人情说我是他的长辈,可按礼法来说我见他得下跪。我犯得着去受那个罪?”
马国兴却摇头,脸上若有所思:“刚才去找你之前,我去拜见了他。上个月老帝师身体一直羸弱的嫡长曾孙大婚,皇上前日里接见了老帝师,一番深谈后似乎有了给太子冲喜的意思。虽然外界传言太子病弱不堪,但我刚才看着情况尚可,应该能撑过冲喜大婚。若是太子撑过大婚,又能诞下一子半女,那沉寂十二年的东宫可又是另一番光景了。我们不得不早做提防。”
灵寿嘴角一掀,露出一个极为轻蔑的笑:“东宫还能有什么光景?自勇国公败了战事,二十万军士全军覆没,皇上震怒。勇国公死了还被削了爵,府中男儿除了那王皓兄长的幼子听说一出生就在老家种田,其他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被赐死。还有那王皓本人,当年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魄,堂堂国母,爹娘叔伯姐妹兄弟都死光了,唯一的儿子因为体弱带煞六岁就被遣去寺庙休养,我听说,她已经病得连起身都不行了。还冲喜?赵旭肯定回不了宫,就算能回宫,何氏那个贱人肯定和他爹一样联合其他几宫动手了,还能被他顺顺利利地冲喜生子?早些年没有废太子,那是皇上想着下面三个皇子还没成长不想动荡,现在没有废太子是因为太子虽然病弱,但寺庙里传出他一直为父祈福孝仁厚悌的名声没法废黜。我才不信皇上是真心为了太子着想!要我说啊,赵旭那小子,安安生生在寺庙死去就行了,也省得折腾他病怏怏的身子了,这样,大家都省心!”
马国兴听着她口无遮拦,刚要开口斥责,灵寿马上笑眯眯找补:“皇后皇后!贵妃贵妃!王皓不过是私下里叫叫的,再说,何氏就是当了贵妃,也是个贱人,我又没说错。见了她们当面,你妹妹的规矩比谁都好。大哥,这不是没外人嘛!你放心便是。”
马国兴看着这个骄纵的妹妹,皱眉不语。
英国公府。
东边露出鱼肚白,大姑娘苏锦梨如往常一般去给太夫人李氏请安。
只是,她今日十分憔悴,若是细看,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祖母——”苏锦梨抱着太夫人的大腿,一头扎进她怀里,身体颤抖,声音哽咽,“兰青死了,兰青死了!祖母,兰青昨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孙儿好害怕!”
李氏单手拍缓缓拍着她的背看似安抚,眼神却充满审视的探究,她语气不紧不慢,关心的话语里暗藏诱导:“锦儿莫哭,快起来,不过小小一个奴婢,你可莫要哭坏了身子。来,好孩子,坐在祖母身边。对了,莫要再哭了,锦儿真乖。来,告诉祖母,昨日她去你院子里,你们都说了什么。祖母听说,她用了你娘专门的生育秘方,已经有了身孕?可有此事?”
“祖母!”苏锦梨原本还靠在李氏身上抽泣,闻言大惊失色,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氏,脸上的泪珠都没有来得及擦掉,神情惊讶得像是大白天见鬼,“怎么可能?我娘有秘方?那她为何没有给锦儿生下弟弟?”
李氏心中一声叹息,也是,穆氏那贱人若是有秘方,当时老公爷还在,为何不在就她动手之前再生几个儿子,光是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撑腰,就是功劳再大也站不稳脚跟。
“那——”李氏缓缓斟酌用词,“兰青大中午的,到你院子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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