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岁月清净,太子赵旭在大法寺的住所有些偏远,而宫里一群人凌乱嘈杂的脚步声则彻底打破了这份幽静。

    有小沙弥腿脚快,提前告知了太子赵旭,等这一群人到的时候,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经书,正于禅房从容平静端坐。

    他透过破烂的窗户纸看到了院子里的人,也仿佛从这一个个的破洞,朝堂和局势尽收眼底。

    向来空荡荡的院子今日填满了人,一个手持玉拂尘的大太监,一个着从四品绯色官服的太医院院使,四个小太监,两个药童,十几个侍卫,顿时站得满满当当。

    贾德安是当今皇上隆安帝心腹大太监,他心知今日小小一件给太子请平安脉的事,牵动的可不单单是皇上一人心思。

    大法寺时不时传出太子“日日在佛前跪求国泰民安父君春秋鼎盛”的孝悌之行,一再拖延了隆安帝废太子的时间,不仅太后不虞、有皇子的妃子和外家心思浮动,甚至朝堂上的大臣都想法颇多。

    隆安帝赵宏虽然表面上被老帝师规劝,但心底却还是极其不愿的。

    原因说起来似乎很简单,没什么江山社稷军权政权,贾德安觉得只要看看隆安帝母子的脸、再看看皇后母子的脸就知道了。

    隆安帝的母亲、当今太后当年只是一个管理花木的粗使宫女,被先皇酒后临幸有了龙嗣,但因为她脸太方眼太细长得实在太丑,被先皇嫌弃得连见上一面都不愿,恨不得连起居注都要抹去。

    她虽然千般万般不甘心,却也只能眼巴巴等到生下皇子才,才勉勉强强被封了一个最末等的选侍。

    除了太子赵旭长相肖其母,当时手握三十万军权的勇国公嫡女王皓、现在的皇后,其他几个皇子公主不是方脸就是细眼,一看就是太后母子的种。

    “咳,”贾德安觉得自己一时又想多了,赶紧咳嗽一声拉回思绪,带着一群人在院子里给太子行礼,“见过太子。”

    院子里的人呼啦啦跪了,然后,听见屋里传出一道浅浅的男声,声音不大,不轻不重,像是大法寺山顶吹过的微风,抓不到但能看见树梢上的嫩绿新芽在晃动:“免礼,平身。”

    贾德安把来意说了。

    屋里似乎顿了顿,然后才听太子说话:“进来吧。”

    贾德安明白太子的意外,前面十二年从来不提,今日的确有些突兀。

    和韩老太医一同进屋后,贾德安看见一把胡子的老太医也愣怔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想法可不完全是调侃。

    破败的板门被推开,一道金色的阳光轻盈地洒进了简陋至极的禅房中,淡淡薄金笼罩屋中男子的瞬间,他身上竟然好似散发出道道圣光,犹如佛祖座下佛子降临,眼中清明,心怀天下,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两人好半天才从失态的愣怔中恢复,双腿一软,犹如跪佛祖一般虔诚地跪了下去。

    贾德安马上就原谅的自己的失态,眼前的男子、大晧国的太子爷赵旭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皇后的美已经是无可挑剔了,凤眸樱唇,肤若凝脂,无论长相还是气度,当年在京城的贵女圈中都是其他贵女望尘莫及的那种,就是如今中宫如同冷宫,皇后久病不愈依旧雍容华贵。

    太子爷长相酷似皇后,眉眼精致,却没有一丝女气,甚至在缺衣少食的寺庙偏僻院落中,还能在佛法的常年熏陶下变得谪仙般俊逸出尘。

    “老奴/微臣拜见太子,”两人再次下跪,行叩拜大礼。

    “平身,”赵旭神色淡漠,不见喜怒。

    “太后和父皇母后可大安?”见两人起身,赵旭问。

    贾德安马上拱手行礼,口称“皆安,只是皇后娘娘偶感风寒,正在休养。”

    赵旭点头。

    韩永旭开始诊脉。

    太阳的光线在屋中都似乎微微移动,韩旭诊脉结果却迟迟不出。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韩永旭才收回请脉的手,他粘着长长的花白胡须,似在斟酌每一个字:“太子,您的身体虽然有所好转,但是若是回宫大婚还是会有所疲累,微臣——”

    他正要说“微臣以为,您还是先将身体休养到大好再大婚不迟”,可话没说完,却被一声巨响打断。

    “哐——”

    赵旭所在的院子大门被人撞开,一群人冲了进来。

    “韩大人?韩大人?”有人冒冒失失地大喊,“你在哪里?”

    韩永旭一脸懵地从禅房的窗户往外看。

    只见几个江湖人打扮的男子,举着大刀已经和院子里的侍卫打了起来。

    其中有人似乎得了身边人的提醒,一边被护卫着朝禅房冲,一边大喊:“韩大人,我们巧工阁遭影阁无故残杀已经灭门,你我同为何尚书办事,求你帮我给何尚书带句话,我们暗地里给他做了那么龌蹉事,灭门之事必须给我们一个公道,否则——”

    江湖人都是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眼看着那个人叫骂着已经冲进了禅房,贾德安和韩永旭可没亲眼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场就吓傻了。

    明晃晃的长刀上似乎还带着猩红的血迹,被指名道姓的韩老太医两腿一个哆嗦差点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院子里的侍卫被江湖人全部牵制住了,屋子里只有三个弱不禁风之人,韩永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觉得今日性命要交代在这里了。

    何文正,你到底做了什么!老夫只是和你结盟,并不是替你背锅的蠢蛋!

    韩永旭惊怒不已。

    就在这时。

    “嘭!”一声响,闯进禅房的江湖人脑袋被一张椅子狠狠击中,一个趔趄后倒在了地上。

    韩永旭不可置信地看着收回手、扶着桌沿不停喘气的太子爷赵旭,刚才出手的是太子?

    只见他缓缓坐回塌上,胸口微微起伏着,脸色虽然有几分苍白,神色却依旧从容,照进来的金色阳光依旧撒在他身上,好似他身上的佛光没有一丝减退,就似悲天悯人的神佛,舍了自己也要救下孱弱的生灵。

    韩永旭一时间震惊不已。

    不止是他,就是院子里的一群人都惊讶不已地齐齐看过来。

    韩永旭突然烦恼起请脉的结果来。

    虽说太子身体还不是大好,可到底是中宫嫡子,这份胆识不比任何皇子差,甚至退一步说这身子骨别说是大婚,就是一口气给皇上生个一堆皇孙都没问题吧?

    就在刚才,他不但欠了太子一个救命之恩,就是今日之事他想老脸厚皮地瞒都根本瞒不住,不到一天,山下的百姓都会知晓。

    诊脉结果,他到底该如何向皇上回话?

    没等他多想,又有几个江湖人闯了进来,一把拉起地上满头是血的人,狠狠瞪了韩永旭一眼,口中胡乱说着什么“那姓韩的老匹夫说不定和影阁是一伙的,任兄弟我们另想他法”飞快跳窗离开。

    韩永旭浑身一个哆嗦。

    英国公府,梨香院。

    苏锦梨心不在焉地看着绣房送来的烟云纱长裙,心里盘算着三日后的永安侯府喜宴上,她该如何让她的父亲“好好”度过那“难忘”的一日。

    杨妈妈一脸喜色地带着小丫鬟进门了。

    “姑娘,这是太夫人赏给您的,说是给您去侯府参宴用的。”

    杨妈妈边说边喜气洋洋地打开匣子,说着什么“这个是贵妃赏赐的全套的点翠头面,相当贵重,太夫人可是想补偿您呢”云云。

    苏锦梨不置可否,随意看了一眼就挥退了小丫头。

    屋里只剩下两人。

    杨妈妈脸上溢满笑容。

    “姑娘,李姨娘的心腹妈妈被太夫人打了三十板子全家发卖了,李姨娘跪在地上抱着太夫人的腿哭求了快半个时辰,妆容全花了,连嗓子都哭哑了,根本没用。”

    “那张姨娘被太夫人罚跪祠堂三天,少一个时辰都不许,她身边的管事妈妈和几个大丫鬟都被打了赶去庄子上了!”

    “让她们再使坏,哼!”

    杨妈妈兀自在那里高兴,觉得自家姑娘全天下最厉害。

    “妈妈,永安侯管着宫中御马多少年了?”苏锦梨不理会她的得意,突然问。

    “这个……”杨妈妈回忆着,“得有好几年了吧,自从永安侯千方百计靠上贵妃娘家之后,何尚书就把这个差事给了永安侯。”

    苏锦梨点头,然后她听杨妈妈说起何尚书就好像打开了话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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