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梨放轻脚步,离开假山,巧慧正在不远处给她望风。
永安侯府她自是异常熟悉,这个偏僻的角落在今日这样的宴会上几乎是人迹罕至,但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刚走了几步,苏锦梨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停步转身,她定睛朝假山顶上望去。
除了嶙峋怪石,什么也没有。
苏锦梨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再次转身。
依旧什么也没有。
苏锦梨快步离开。
她没有看见,在她第二次回转身之后,有一道身影从怪石后面出现,随后又迅速消失。
苏锦梨和巧慧会和,两人往人多处走去。
在一群贵女圈的角落中远远坐着,苏锦梨心里倒数着时间。
一炷香过去了,一盏茶过去了,就在苏锦梨暗自疑惑时,东北边突然出现了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的还有压抑的尖叫和怒吼。
贵女们纷纷看过去。
侯府后宅似乎出了什么事。
太夫人身边的顾妈妈找来,把苏锦梨提前送回了公府。
大半个时辰后。
一个脸色蜡黄、半边脸有疤的姑娘出现在英国公府西北角的墙跟处。
抬头看看渐渐黑下去的天色,苏锦梨轻松地拍拍身上的草叶,大步离开。
不多久,一个着短打的黑衣女子出现:“小主子。”
苏锦梨看看前后:“侯府没有发现吧?”
穆双摇头:“永安侯府今日娶何尚书的孙女,原本排场就大,这事情一出更加混乱,属下进出都没有遇上麻烦。”
苏锦梨点头:“你功夫不错,但小心为上。”
穆双拱手应是,又问:“小主子,这么晚出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苏锦梨点头:“随我来。”
穆双驾车,两个时辰内几乎把京城的南北都走了一个遍。
她惊讶小主子似乎比她这个隐匿京城混迹底层多年的护卫都要熟悉情况。
一个时辰前,小主子用一百两银票和一根老参,熟门熟路地和一个衙门的书吏换得了两份丁籍、路引和身份文凭。
这两份丁籍的身份是一对西南边来投亲的姑侄,名字分别是何双与何木梨。
半个时辰前,小主子又花了三百两银子,用她的名义置办了一进的一座宅子,那与牙人你来我往议价的熟练架势,穆双自叹不如。
穆双最后也懒得多想,这个小主子利害着呢,就光凭她改变眼瞳颜色的时间比部族时间都多出好几个时辰,甚至能把声音都变了的功夫,她就不得不佩服。
“双姨,你帮我办件事,”有了身份和宅子,苏锦梨细细交代穆双一件事。
穆双听得明白,心里却糊涂,没听说小主子曾和这等人结仇。
但糊涂归糊涂,穆双还是决定照做。
穆双离开,苏锦梨雇了一辆车,去了城郊三十里外的张记药铺。
药铺的管事接待很是用心,没有因为来客长得丑又衣着寒酸而有所怠慢,苏锦梨却有些心神恍惚,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眼眶酸涩得厉害。
眼前有一瞬间迷蒙的泪意。
泪意散开前,苏锦梨仿佛看了有个瞎了一只眼的女子,正笨拙地跟着师父学功夫,她汗湿衣衫浑身颤抖,像是马上就要昏过去,却直到嘴唇都咬破都没有松懈放弃。
垂下眼帘足有三四息,苏锦梨才等到了心中压抑的痛楚彻底消失,她缓缓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一切。
这里,是她上辈子的人生第二次开始的地方,也是这里,她真正找回了自己。
师父说过,所有的苦难,都是生活给予坚强者的馈赠,她牢牢记在心中。
“汪——”一只黄色的大狗突然跑了过来,围着苏锦梨不停打转,看样子还有些亲昵。
“二郎神!”苏锦梨心中情感激荡,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看着管事一脸惊讶地瞧着自己,苏锦梨想要闭嘴已经来不及,心里有些后悔。
师父起名怪异,大黄狗叫二郎神,拉车的马叫宝马,这都怎么想的,苏锦梨心中腹诽。
还没等她腹诽完,一道熟悉至极的戏谑女声响起:“杨戬?不对,姑娘是怎么知道我的狗叫二郎神的?”
苏锦梨看着着一个着短打梳马尾、三十不到飒爽女子缓缓从二楼台阶下来,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这才发现喉头哽得异常难受。
她用手指狠狠掐住掌心,才忍住没有冲过去抱住她。
“就停在这里,”苏锦梨付了马车前,下车朝前慢慢踱步。
苏锦梨抬头看看天上一轮耀眼的明月,被沁凉的夜风吹过,竟然丝毫不觉冷意。
槐树街是商户聚集之地,这繁华的街市也是很多小摊小贩喜欢做买卖的地方。
苏锦梨径自朝一个不大的馄饨摊走去。
“阿婆,来一碗虾油三馅馄饨,不要葱花,多加蛋皮,”苏锦梨好似非常熟悉,用袖子掸了掸长条凳,从容地坐下后看着摊主笑眯眯打招呼。
“好嘞,姑娘稍等,”摊主阿婆年纪不过四十五六却头发半白,她脸上皱纹不少,笑容却很和善,“姑娘,饿了吧,要不要加个饼?”
“好啊,来两个肉末大饼,”苏锦梨看着阿婆心里更加高兴。
“是不是也不要葱花啊,”阿婆粗糙干裂的手下了馄饨就开始和面帖饼,十分娴熟,还没忘了这个食客不吃葱花。
“嗯嗯,”苏锦梨笑着点头,眼泪却不由自主地留了下来,她笑着用袖子抹去眼泪还和摊主打趣,“阿婆,你这个锅子水汽旺得很勒,我眼泪都熏出来了呢,阿婆今年一定挣好多好多钱!”
“借姑娘吉言,借姑娘吉言,”阿婆手里速度不减,还笑呵呵和苏锦梨搭话。
一碗馄饨和两个饼子下肚,胃里极是舒坦,身子也暖洋洋的。
苏锦梨两手分别撑在长条凳上,歪着脑袋懒洋洋地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夜色中的天空像是黑色的丝绸上缀着满满的宝石,偶尔飞过的小鸟还在叽叽喳喳地唱歌,早春的微风带着几缕草木的芬芳,身心仿佛都在自由地徜徉。
苏锦梨恨不得时间就永恒地停止在这一刻。
“哒哒哒哒——”
一辆极为宽大的马车缓缓驶来,街边有人避让,有人驻足而视。
苏锦梨也转头看去,这真是一辆怪异的马车,比一般马车宽了足足五成。
“这是王家九郎的马车,他是做茶叶买卖的,听说马车特地做得宽敞些,上面放了成套的茶具呢,”阿婆看多了见怪不怪,笑着和苏锦梨解释,“听说,王九朗跟着茶马严家的老家主去喝喜酒了,现在应该是散席了。”
“哦,”苏锦梨没在意地应了一声后突发奇想,“阿婆,我看你包馄饨挺有趣的,能不能让我也试着包几个啊,对了,我包的馄饨我全部买下,阿婆放心,绝对不会弄坏馅料皮子让你亏本。”
“啊?这——”阿婆有些奇怪,但看在食客眼中亮晶晶的,的确像是十分好奇的样子,“那就试试吧。”
阿婆心说如果包得不好,反正她也会买下,自己不吃亏。
一盏茶后。
“姑、姑娘,”阿婆十分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个脸上有疤却十分活泼的小姑娘熟练地包了一个又一个的馄饨,馅料用得不多不少,包好的馄饨各个坐得笔直,几乎和她这个做了一辈子的馄饨的手法一模一样,她惊讶得脱口而出,“姑娘家里也是做馄饨买卖的?”
苏锦梨笑着把一个馄饨托在手心里细细瞧,口气随意得像是和摊主阿婆开玩笑:“阿婆,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梦里看见上辈子的自己包过馄饨罢了。”
阿婆不信,却也不打算问了,这槐树街上只有自己一家馄饨摊,小姑娘再厉害也不见得会马上来抢自己生意:“姑娘说笑了,莫要打趣老婆子。”
转眼,苏锦梨包了一大堆,她开兴地大笑,“阿婆,阿婆,你看我厉害不?阿婆,阿婆,都给我煮了吧,我要把它们都吃掉!哈哈哈——”
不同于在公府,苏锦梨连笑声都清亮纯粹得像是这夜晚的春风,完全就是不同的音色,让人听了心里很是舒爽,街边有人好奇看过来,连不远处一家宅子里二楼的窗户都“吱呀”一声打开。
阿婆犹豫,“姑娘,你真吃得下?”
苏锦梨依旧笑呵呵的,“阿婆,我今天见了两个重要的故人,心里高兴,再来十碗我都吃得下!”
以为阿婆是担心银钱,苏锦梨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
阿婆连忙推辞,“姑娘,不用这么多。”
苏锦梨正要坚持,一只黑乎乎的小脏手突然斜刺里出现,一把抢走了那碎银。
速度快得几乎就在一眨眼之间。
阿婆看着那胖乎乎的身影眼看就要逃走,气得跺脚。
谁知。
“哎哎哎,你放手,放手!”小胖子被揪住了衣领,拼命挣扎滋哇乱叫,一边挣扎一边还用脚偷偷踩苏锦梨靴子,一肚子坏水还气急败坏,“还给你,还给你还不成,放手!”
小胖子把手中的碎银狠狠往苏锦梨怀里一扔,飞也似地逃走了。
阿婆看见苏锦梨靴子上的脚印,连忙过来道歉,她一脸忐忑:“那是老婆子的孙子,让姑娘受惊了,今日这馄饨就不收钱了,算是给姑娘赔罪。”
苏锦梨看了看那小胖子远去的背影,不经意间抬手摸摸脸上的疤痕,转而把碎银放在阿婆手里,十分开朗大度:“哈哈哈,阿婆,小事一桩!阿婆别介意我揍了你孙子就行。”
赵旭觉得今日这馄饨摊上散发的味道有些好闻,也许是刚才席面上根本没填饱肚子。
微微摇上一点窗户,他吩咐乙三:“让厨房送些吃的。”
心说,今日一天也十分无趣。
除了这个第二次见到的疤脸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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