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巧慧终于醒了,可苏锦梨却一直醒不过来。
用太子妃的帖子请了太医,可汤药也灌了,银针也扎了,最后太医一句“心病还须心药医”留下方子就摇头走了。
杨妈妈急得嘴角都起了一串燎泡,守在床前哭得眼睛都要瞎了。
第四天夜里,杨妈妈迷迷糊糊见听见了哭泣声,赶紧去瞧。
只见苏锦梨似乎将醒未醒,眼泪却已经湿了枕头。
“姑娘,”杨妈妈哽咽起来,她轻声唤,“醒来吧,醒来吧。”
苏锦梨渐渐睁开了眼睛,她眼神迷茫又空洞,半晌才沙哑又虚弱地开口:“妈妈,我看见娘亲了,她……在梨花树下朝我笑,可我却看见了她眼里的泪水——”
娘亲,女儿不孝!
你的仇,让我来报!
第五天的时候苏锦梨勉强起身了,她胡乱吃了一点东西,筹划了一场远行。
以及,和梦想中截然相反的人生。
也许那条路十死无生,苏锦梨却义无反顾。
在这之前,她先让穆双去了药园交代了一声,又让杨妈妈回去和府里说她需要静养不得打扰。
原本想着和王九郎那边也说一声的,可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去。
从她计划远行和改变人生的那一刻起,小酥梨就永远的消失了,这个身份又何必再与别人有所牵扯。
心中并不是没有遗憾的。
甚至还想过得知王九郎真是身份后,可以请他帮忙报仇。
但是不行,苏锦梨心中摇头。
小小江湖势力,如何又与那庞然大物抗衡?让他帮忙,只会牵累于他。
除了那位,不做他想!
想起那句“莫怕,九哥永远都在”,心头似乎有个地方被刀狠狠剜了去,疼得苏锦梨灵魂都在颤抖。
再不舍又能如何,她不能让灾祸降临到九哥的身上。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到的。
再见了,九哥。
天色已经亮了!
第三天也已经彻底过去了。
阳光从缝隙中透进来,端坐一夜的赵旭神色依旧平静,从他寡淡的眉眼中无法辨别他一夜无眠,到底在坚持等待什么。
缓缓起身,把小心翼翼保存的一支凤钗重新又放了回去。
人终究不会来了,不是吗?
那支凤钗也就送不出去了。
还留着吗?
不必了,她走了,就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佩得这支凤钗了。
也罢,他终究还是孤家寡人,大法寺寂寥的暮鼓才最适合他。
“什么?”乙三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主子爷要亲自下厨?”
“嘘,禁声,主子爷神色倒是很寻常,可我总觉得瘆得慌!”老李头从厨房里被赵旭赶出来,说话声音有些颤抖。
被人说着很寻常的赵旭,缓缓步入空无一人的厨房。
“……您吃什么馅的,有肉馅菜馅还有三鲜的?”
“……他是寡言了一些,人不错的。”
“……九哥,要不试试看?”
赵旭觉得那个一身市井烟火却坚韧可爱的姑娘依旧在他身边,正用犹如黄鹂一般的声音在说着话,甚至,那个姑娘还哼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
“梨花儿香呀,梨果儿甜,片片梨海香满园~咿呼嗨呀咿呼嗨~”
可待他驻足细听,除了一大早微凉的风声,什么都没有。
周围寂静一片。
厨房里有面,有菜,赵旭慢慢地挽起了袖子。
长发落下,头上的玉簪从前一天起他就戴已经能戴得笔直,一点也不歪了。
可是,她看不见了。
揉面,做馅,虽然饺子形状不好,但依旧端端正正整整齐齐排列在面前。
赵旭没有下锅,只是静静看着灶台上的素馅饺子。
她说过的,最多两三天就会回来给他做素馅饺子。
而今,三天早已过去,她没有回来,去药园打探,回来的消息是她老家出事了,匆匆走了。
赵旭心中有种从来未曾体验的酸楚渐渐涌上心头。
如果只看见过青灯古佛,如果从未体验红尘烟火,如果一直心如止水,是不是会更好?
赵旭闭上了眼睛。
嘭!
乙三和老李头吓得几乎落荒而逃。
有人突袭?厨房炸了?
一阵烟雾中,两人看到了一脸平静的赵旭从他们目前缓缓走过。
没有呼吸声,更没有脚步声,仿佛走飘过了一阵风,无悲喜无哀惧无爱憎的风!
“主子爷怎么了?”老李头着急忙慌去查看。
“啊——我的灶头毁了!”
乙三听见了老李头绝望的呼喊,她一溜烟赶紧遁走。
五个月后。
“主子爷,杜大哥他们回来了,”乙三一改以前大嗓门,小心翼翼回报。
这几个月主子爷表面看着和往常一般,却有哪里和以往不同了。
变得更加像个无欲无情的神佛了,看着有些瘆得慌。
自己办差得小心些了,乙三一边禀报一边在心里小心提醒自己。
杜大哥回来,自己侍女的差事就结束了,还是回玉华台执行任务更好,主子爷身边太可怕,只是,听杜大哥说这次历时大半年,还是没有找到阿拉善部落,实在可惜。
书房里,赵旭听着董青山和袁弘俊所言,一直沉默。
“殿下,那苏氏母亲就是阿拉善部落之人,且她一心投诚,您只要发话她必定——”董青山话没说完,赵旭一个眼神扫过来,他立刻禁声。
宫里大婚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殿下就是不想和苏氏牵扯让她占了名分,从她投诚以来就从未主动联系,眼下正准备设法让苏氏退婚呢,你怎么还提这事?袁弘俊连连给老兄弟使眼色。
董青山皱眉不语,他一点也不明白,那个何木梨就这么重要?
赵旭眉眼有些冷意,沉默半晌才道:“若无玄铁,孤就不能成事?”
无形的压力让两人连忙起身行礼,“属下不敢!”
整个王宅散发着压抑的气息,直到大法寺传来英国公府大姑娘求见太子的消息,让这种压抑几乎变成了实质。
连一向大大咧咧的乙三都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去大法寺!”赵旭沉身吩咐。
也罢,把苏氏的事情先解决。
大法寺简陋的小院子里,苏锦梨一身风尘仆仆。
和穆双两人离开近五个月,这场艰难的远行让她疲累至极。
好在,她有娘亲留下的手札,还有穆双这个族中人带路,终于成功找到了隐世许久的阿拉善部族。
“进!”屋中有人开口,不同上次,这次更加言简意赅,似乎不愿与她多说一字的样子。
苏锦梨没多想,推门进屋,恭敬跪拜:“臣女苏锦梨,拜见殿下!”
还是没有叫起,苏锦梨习惯了也不在意,但她隐隐觉得太子殿下似乎心情不好。
她也不知道只看了一眼就低头俯身是如何感知的,但她就是很明确知道。
“臣女此来,有一事想恳请殿下!”
“苏氏,孤将安排你退婚!”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苏锦梨心中大惊,大胆抬头朝太子看去。
赵旭微微蹙眉:“你有何事?”
苏锦梨张嘴又闭上,连着数次才鼓起勇气勉强开口:“臣女……臣女想要、想要和殿下大婚!”
赵旭眼中冷芒聚集,眼中杀气顿现:“大胆苏氏,你可记得当初所言?不想退婚?也罢,孤有的是法子让你嫁不进东宫!”
苏锦梨被一阵突然而来的杀意吓得脸色有些白,她不知道为何短短几个月太子殿下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性子如此爆烈,动不动就杀气毕露。
她连忙重重磕头:“殿下饶命,求您听我解释!”
苏锦梨把得到阿拉善部落玄铁矿的事情简单说了,本以为他总会动容一二,谁知他根本无动于衷。
无奈,她只好说了母亲的冤屈:“殿下,臣女食言在前,臣女实在无颜面请求和和殿下成亲。可是,家母死的太冤太惨,臣女作为她唯一的骨血若是听之任之、不为她讨回公道,臣女畜生不如、不配为人!求殿下看在臣女为家母报仇心切的份上,请殿下赐给臣女这个进宫的机会。阿拉善部落的玄铁矿,臣女甘愿全部奉上!”
说着,苏锦梨已经泪流满面,她将自己整个上半身贴到了地上,姿态已经低到了尘埃了,她再次恭敬跪拜:“求殿下赐臣女这个机会,家母大仇得报,殿下就是要了臣女的命,臣女也不会有所怨言!请殿下开恩!”
赵旭心中滔天的怒火渐渐被眼前女子的坚毅熄灭。
没有得到他亲手佩戴的凤钗,任何人都不能成为他的妻,但苏氏置生死于于度外一心为母报仇的言行,比起珍贵无比的玄铁矿更加让他动容。
苏氏的不屈坚韧,倒是有她几分影子。
罢了!
“苏氏,记在你今天的话,若再次食言,身首异处之时悔之晚矣!”赵旭冷声开口。
“多谢殿下!多下殿下!”苏锦梨见太子松口,来不及擦去满脸泪痕,赶紧磕头谢恩。
赵旭没有理会她的惊喜,声音犹如腊月里刺骨的寒风。
“苏氏,孤虽同意你进宫,但有些事,孤要有言在先。”
“第一,孤之大婚一切从简,你不会册玉碟,也不会入宗谱,更不会是孤的太子妃,请你时刻牢记!”
“第二,宫中倾轧你自行应对,若有不慎殒命,孤不会施以任何援手。”
“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孤的妻子若是回来,无论你是否已经报仇,必须离开!如若拒绝,孤也可以送你的尸首离开。”
“以上三点,孤只是告知。苏氏,你要心中有数!”
大晧国七月初三,一向病弱的太子赵旭离开大法寺,回宫与英国公嫡女苏锦梨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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