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来往的人并不多,都是些宫里的侍女太监进进出出。

    那守门将领这一声喝,方圆数十寸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莫忘身上。

    莫忘身量修长,腰身笔直,他静静伫立在那,比那个拦住他的将领高出甚多。

    银色马面具之下,一双乌黑如炬的眼深不见底,直视着守门将领,他无惧无畏,也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莫名生出压迫感。

    守门将领见他不过一身护卫打扮,还不乖乖听从指令,上前一步,喝得更大声了。

    “喂,说您呢,听不见吗?”

    莫忘不动,也不搭话,像是在挑衅,又像是真的听不明白。

    眼看气氛渐渐剑拔弩张,嘉妩连忙打圆场道:“这位大人,他是我的护卫,因相貌丑陋,我怕会冲撞了宫里贵人,所以才让他戴上面具的。他为人木讷,不爱说话,并不是故意这般,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我们通行吧。”

    少女温柔的解释,让那将领的态度软下不少,他收回手中的红缨枪。

    “既然这样,那他还是要先摘面具,我等过目后若并无问题,姑娘便可带他入宫。”

    嘉妩迟疑了:“这”

    她明白守门的将领也是为皇宫的安全着想,他们职责所在,并非刻意为难她和莫忘。

    只是她心中存着顾虑,莫忘的样貌实在和沈禁如出一辙,若贸然摘下面具,她担心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据她所知,上一世沈禁十二岁时离京,去向不明,十九岁才归京,被皇帝沈劭立为大离储君,虽俗话说“女大十八变”,男子样貌的改变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但也保不齐也有例外,如果莫忘摘掉面具被宫里人认出来,恐怕他会被处死。

    这是大离的天下,皇族权力至高无上,不容冒犯。没有一个皇族会放任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又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存活于世。

    为了莫忘的人身安全着想,嘉妩打定主意,还是让莫忘先回侯府去吧。

    正要同他说,这时席姜姑姑拿出皇后亲赐的玉牌,大气道:“皇后请来的人,岂是尔等能拦?”

    守门将领一见那玉牌,立刻赔笑赔礼纷纷后退好几步,不再阻拦。

    四人穿过宫门,一路畅通无阻往周皇后所在的坤宁宫行去。

    嘉妩本以为今日会见到周皇后,那个上辈子待她亲如长姐的端庄贵人,大离最尊贵的女子。

    但她们去的很不凑巧,一到坤宁宫,宫人就告诉她们,皇帝有要紧之事要和皇后相商,皇后已经前往乾清宫了。

    周皇后不在,她和落雪也不便在坤宁宫久待,用完午膳就打算告辞离开。

    走之前,席姜姑姑给她和落雪一人一个精美的红檀木盒。

    落雪好奇心重,伸手就要打开箱盒,却被席姜姑姑拦下。

    “二位姑娘,盒子里是娘娘特意为二位姑娘定做的一套衣装,专为十日后的去火宴准备的,姑娘们回府再看吧。”

    嘉妩乖巧答应了一句。

    席姜又拿出一道明黄色的懿旨,交给嘉妩道:“嘉姑娘,这道懿旨,娘娘原本想亲手交给你,却不料圣上那脱不开身,只得由奴婢交给姑娘了。”

    嘉妩将懿旨捧在手中:“这是?”

    “嘉姑娘也是,回府再看懿旨。”席姜道,“娘娘知道你今日在裴国公府受了委屈,这是娘娘允你的安慰,娘娘说了,今后若姑娘受何委屈,有什么麻烦,都可以入宫来寻她。”

    嘉妩的呼吸开始不稳,看着手中的懿旨,滚烫又再次袭卷她的眼眶和手心。

    这道懿旨是上一世不曾出现过的。

    席姜继续道:“娘娘还说了,二位姑娘明日不必再来谢恩,去火宴上谢恩不迟。”

    嘉妩和周落雪走出坤宁宫时,莫忘正在宫门外等着。

    毕竟坤宁宫是皇帝后妃的住所,他是个男子,进去多有不便。

    好在宫门外日头不大,他也不觉得热。

    只是,他的心口还在隐隐作痛。

    少女撑着伞慢慢走到他身边,温柔笑道:“莫忘,久等了。”

    她悄悄塞给他一个绣有合欢花的荷包。

    “饿了吗?里面是芙蓉糕,你可以吃一点。”

    他拿过荷包,在心里冷哼:这是打发狗呢,自己在里面吃山珍海味,却给他吃这种甜的腻死人的东西。

    他才不稀罕。

    正想把荷包丢回去,少女突然靠近他,举起一轮大大的青梅纸伞,替他遮去了略微灼人的日光。

    好闻的馨香扑来,瞬间占有他的嗅觉。

    少女洁白如玉的脸近在咫尺,她粉嫩的红唇微动:“莫忘,我没你高,你来撑伞吧,好吗?”

    她的声音很娇软,如她这个人一般。

    面具下的一张俊脸,鬼使神差地红了几分。

    但他并未察觉。

    只腹诽道,原来是想让他做苦力。

    少女还在高高举着伞,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瑶鼻上,沁出点点晶莹的汗珠。

    她呼出来的气也芬芳极了,丝丝缕缕缠绕摩挲他的脖颈。

    真的痒死了,也香死了!

    怎么会有这么香的人?

    他感觉身体里像是有头猛兽,正在渐渐苏醒,想要将她一口吞掉。

    这个想法冒出头时,他惊吓式地感到震惊。

    莫忘稍稍拧了拧眉,一把伞夺过来,冷冷吐出一个字:“走。”

    -

    朱墙玉瓦之下,莫忘走在嘉妩身后,高高举着纸伞,他看着面前乖乖静静,娇身窈窕的姑娘,满心满眼都填着不适,不爽。

    少女二人有说有笑,压根就没注意到他阴暗的脸色。

    莫忘觉得怪异。

    明明这个女人已经不哭许久,为何他的心还是不舒服?

    那股子阵痛一直持续到现在,半分也未舒缓。

    尤其是之前她软着嗓音,为他去和那个守门的解释时,他的心脏更难受了,像是有只带刺的手,攥住他的心,慢慢捏紧。

    似乎,他极不愿意看到她去讨好别人,本能地排斥这种感觉。

    更离谱的是,刚才她凑近他时,他心里居然对她产生了那样的想法。

    他不是厌恶女子吗?

    他当时就应该推开她,拒绝她啊。

    他究竟是怎么了。

    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变得如此不对劲。

    莫忘冥思苦想,最后连头都想痛了,也没得出个结论。

    他烦躁不已,从嘉妩身上移开眼,去看身侧迎面而来的重重宫宇。

    眼不见心为净。

    巧夺天工的麒麟勾角,雕梁画栋的琼楼廊檐,从他的眼前一一划过。

    直到一座巍峨的钟角楼,映入他的眼帘。

    刹那间,像是有一记重锤,蛮力捶在他发疼的心口。

    轰——

    他的心像是被撕开了一道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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