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格外多,昨夜狂风大作,飞雪似锋利的刀片,张牙舞爪落到清晨。才初停片刻,这会儿又如鹅毛般飘洒起来,只是少了风,看上去疏疏哀婉。

    宫殿红墙似光洁的绸缎,昭示着这个崭新王朝蓬勃的光景。然而宫殿深处这所破败的木屋,还映衬着不久前那令人惋惜惨淡光景。

    浣衣局本就是宫内最没落之所,而立在茅厕旁的木屋,更是无人问津的禁忌之地。

    天寒地冻,两个懒散的太监不住搓手跺脚,口中低声咒骂着,“这位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才断气,这死天气,真要人命。”

    “啧,到底是个将军,贱命比旁人硬。”

    “少说两句话,鹿安王到了。”匆匆而来的小太监皱眉提醒。

    “一个降臣有何可惧?”

    话音方落,院门外转进个高挑的身影,不知是不是因为雪太大,几个太监有些恍惚,只觉的面前的男人似与白雪融为一体,竟望不清他的面容。

    “圣上准允我来探望。”淡淡的声线刚到耳边,人已推开那破落的木门几步踏进。

    “装什么大罗神仙,我呸!”门口太监低低啐了声。

    沐瑶风此生从未如现在般坦然,连素日里紧缩的眉头都舒展开了,破旧草席中露出的手脚覆满冻疮看上去惨不忍睹,然她似是不觉疼痛。

    终于等到这天,她可以洗去罪孽以死赎罪,能还清吗,那些山河黎民,岂是一副罪躯可以偿还。

    可命是她现在唯一仅有的东西。

    记忆已经混乱不堪,爱恨情仇随之烟消云散,现在脑海中唯一浮现的是自己势不可挡杀入鹿安,听人说师兄苏璟钧守城,本是同门,再见竟是兵戎相向……

    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究竟打没打,怎只记得那句嘹亮的降了!

    景钧师兄竟然会降?她顶着烈日看不清楼台上师兄的神情。想至此沐瑶风心中叹口气,若当时师兄不降,或许会守住鹿安…此时的愧疚想必会少些。

    一年前的盛夏,苏璟钧请降,大楚最后一城失守。

    桓子烨江城建都,登基为王,定国号为桓。是年立南门将军沐肃之女沐瑶风为后。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划上了句点。

    他立她为后,可那晚红烛烁烁,沐瑶风如没等来芙蓉帐暖。桓子烨坐在床边缓缓给她讲起从前,他为何频繁出入南门同父亲交好,讲着他对自己的那些温存,讲着姨娘如何识时务,还有他同沐采薇趁她在外征战时如何欢度良宵…

    最后说起沐肃死时的惨状,桓子烨饶有兴致欣赏着沐瑶风的神色,“当时朕央求你父亲出兵,他说你们南门历代忠骨重千钧,朕便想终有一日,要剥出这副脊骨看看值不值千钧。”

    浓郁的胭脂挡不住煞白的脸色,沐瑶风不知为何这个她付过真心的男人竟是这般残忍。她好似跌入梦境,已然听不清桓子烨后面的言语。

    几个月前她在边外,接到父亲书信虎符,要她起兵破鹿安。

    她不知父亲那时已惨死刀下,这一战,打没父亲的桀骜清骨,让他背上个乱臣贼子谋逆的骂名。

    桓子烨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给前朝旧臣表态自己宽仁,以战功之名立她为后。

    “瑶风的好,仅在沙场。”他摩挲着她冰凉的唇角,“朕本想欢愉一番再说于你,可想起你往日杀人如麻的模样总是没缘由的恶心,纵然是为了朕的天下,可是作为女人来说,总归太过扫兴…。”

    “你不得好死!!”沐瑶风扑空重重摔在地上,全身的气力像是被抽干,在地上挣扎起身的模样宛若只颓唐的野狗。

    “可惜了这身好功夫,不过朕的江山安稳,已经不再需要。”桓子烨没耐心看她木讷的模样,“起身理了理衣裳,“莫要遗恨,待你‘病故’后,朕会立秋采薇为后,既是姐妹,谁享这殊荣也是无妨。”

    他只刚踏出门扉,沐采薇便笑吟吟走了进来,她端着碗,一口口将苦涩的药汁喂给沐瑶风,“姐姐莫要怨恨,哪个皇帝不是踏着横尸万野走来的,父亲堪堪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沐瑶风没有丁点挣扎吞了毒,自始至终只问了一句,“采薇,我怎能如此糊涂?”

    怎能没想到这是桓子烨的计谋,怎能没多想一点?父亲与苏伯伯肝胆相照,怎会去破他的城。自己究竟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目?

    她突然记起父亲从前的嘱咐,瑶风,情爱是世间最无用的东西,你若沉溺误了光阴,终会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她还来不及沉溺,只小心贪恋了片刻温存,却到了这万劫不复的境地。无尽的懊悔像沉重的枷锁把她拖上了死刑架,不是桓子烨与沐采薇要杀她,是她要走上刑台,洗刷不堪的罪孽。

    之后她便被囚禁在皇宫深处,日日被太监宫女们折磨,终于熬到了今日。

    “娇娇”立在床边的男人痛苦唤了声,他知晓她已听不到,那双黯淡的眸子褪尽光彩,床上的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呢喃唤了声师兄

    太平盛世,先南门将军嫡女,当今皇后秋月白,竟活活冻死在这茅屋,也真是可天下之笑。

    不过世人永远不会知道真相罢了,他们只知皇后先前征战沙场落下病根,新帝对她万般宠爱,纵有太医仙方,终是无力回天

    沐瑶风方沉到无边的黑暗,又觉得自己眼鼻被呛的生疼,她还未来得及应,只觉得肩头被人推了把,随即耳边传来吵闹声。

    哭啼并着谩骂,高亢的男音吼道:“为了嫁给皇帝是吧!你等着,阿宁若醒不来,我让你黄泉路上同她相伴!”男人生的高大威猛,一双眼睛气到泛红,指着个哭啼少女怒骂着。晏姝好往她娘怀里躲了躲:“又不是我要她去假山采梅,二哥哥怎能怨恨于我。”

    她确实没要晏珩宁采梅,但却实实在在将她推下水。晏姝好这些日子心中诸多不甘,为何晏珩宁可以入宫为妃,自己却偏偏要嫁给那个落魄病秧子鹿安王!

    “逆子!逆子!你是不是要把你爹也送到黄泉路!。”晏老爷气到跳脚,奈何晏珩朗忒高了点,他便是跳起脚也敲不到他脑袋。

    “珩朗哥儿,我知你心急,可也不能把气撒在小妹身上,你这不是当着大家面打姨娘的脸!”二夫人眼角含泪,娇柔哀怜瞟了眼晏老爷。

    晏家,前朝大商贾,战乱时慷慨捐出不少钱财,大儿子又立下累累战功,新帝继位后晏老爷得封齐宣侯,赋闲守着羽山之地。

    这个宴老爷为人倒也不错,只一个贪慕美色的毛病,特别是先夫人病故后,前前后后又讨了三个美妾。共育有六子,有三子是先夫人生养,老大晏珩舒最是出息,是光宗耀祖的开国将军;老二晏珩朗最混账,不学无术横行霸道;老幺晏珩宁最招人喜欢,生的貌美可爱是个娇滴滴温软丫头,又得了个好命,承蒙圣恩要被招入宫。

    可谁曾想,这快入宫的间当她竟失足落了水,已经第五日了还未睁眼。方才先生诊过后深叹口气,那神态写明了要晏家准备后事,晏珩朗这才跳了脚。

    听得二夫人这句话他气充脑门吼道“老子他娘管你的脸!。”

    “好啊你,当着老子的面称老子!你把老子放在哪里!”晏老爷气的咳起来,晏珩宁闺房从未如此热闹过,沐瑶风便是被这吵闹声从黑暗中拖了出来。

    “大仙显灵,小姐醒啦!老爷老爷咱家小姐醒啦!”床边的小丫头擦了把眼泪大声喊道。沐瑶风随即被晏珩朗抱在了怀中,七尺男儿,此时却掉着金豆子,颤声唤了句阿宁。

    大夫脸色煞白,提心吊胆赶忙过来诊了次,他心中大疑,方才晏家小姐分明双目涣散没了生气,怎又突然还了阳?!

    “晏小姐熬过了鬼门关”他自己说的没底气,生怕一会儿又出什么差池,自己这神医的名号怕要折了去。

    “阿宁,你告诉哥哥,谁把你推下水!”晏珩朗着急忙慌问道。晏老爷趁机在他额角重重敲了一记“小兔崽子赶紧给我滚,让先生好生诊一诊。”

    几日后沐瑶风终于能下床,只是她已认不出镜中的脸,倘若已然死后投胎,为何却全无记忆?她狠狠掐了一把面颊,尖锐的疼痛令她迅速冷静下来。

    站在一旁的明夏没见过自家小姐这副样子,赶忙握住她的手:“小姐,您是怎的啦,万不要吓我。”声音里带了哭腔,她打小跟着晏珩宁,主仆情分颇深。

    “这里是何处,我又是谁?”沐瑶风喃喃问道。明夏眼泪吧嗒落了下来,小姐醒是醒了,可是人却迷糊许多。她抹了眼泪,细细给她讲了羽山种种,从她出生,为何取名晏珩宁,讲到前些日子呈圣恩要入宫为妃。

    沐瑶风听到此处神色已变,颤着嗓子问了句,如今年号为何。

    “元初十五年,小姐您到底怎么了。”春明夏试了试她额角,烧早已退了去,可人怎如此不清醒。

    是自己死去的年份,可为何变成羽山的晏珩宁?沐瑶风隐隐觉得自己忘却什么,然而头脑一片混沌,她什么也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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