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场中的情况是这样的:天庭和灵山的外宾坐一桌,酆都大帝和泰山府君陪在这边;另一桌坐着地府方面的陪侍官员,一到十殿阎罗王全部在场,且严谨的按照从大到小的数字顺序顺时针落座,中间穿插着功曹司的六位主吏司功。

    这时候就能看出彼此的亲疏远近了,一殿下秦广王跟十殿下轮转王两人落座后,就举着酒杯对饮了一口;二殿下楚江王原本正对面是六殿下卞城王,不过他看见对方后,就提着旁边的一位功曹主吏,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嘴里还轻轻嘀咕了一句:“晦气。”

    应无尘把一切都看尽收眼底,随后记在了心里。

    这些啊,这些都是日后能用到的好东西。

    查了一下两边的人数,刚好每桌都是十六人,应无尘都有些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其实当初准备这两张桌子的时候,可难为死他了。因为按照正常情况来说,一张圆桌坐十个人也就差不多了,否则要是夹桌子中间的菜品也太费力了,难不成到时候让客人站起来夹菜?

    可别开玩笑了。

    要真是这样,应无尘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前途,也就到头了。

    毕竟相较于领导夹菜时转桌儿,更尴尬的就是让领导站起来夹菜了。

    再加上如今吃的是吃火锅,这可是要讲求一定的社交礼仪的,应无尘怎么可能允许“客人站起来夹菜”这种失礼的事情发生。

    如果要避免这种事情,那就得在桌子上好好下一番功夫。

    当初他还想着,让天庭和灵山的人分开坐,这样就能完美解决所有问题。

    但当应无尘去跟酆都大帝汇报的时候,他却第一个不同意了。并且酆都大帝连理由都懒得编一个,就说是不能分开坐,剩下的让应无尘自己想办法。

    应无尘那时候恨不得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他甚至想掐着酆都大帝的脖子好好问问:你特么也不告诉我有多人要吃席,我怎么准备桌子?到时候要是来几十号人,那特么得准备多大一张桌案?

    虽然心里老大的不情愿,但既然接下了任务,应无尘也就没再废话,直接就去找木匠打桌子了。

    鉴于酆都大帝并未提供搂席的人数,所以他自作主张的,订了一张二十人的桌子和一张二十五人的桌子。

    先试试水。

    可等到了验货的那天,应无尘这才发现,狗日的木匠提供的方案清一色全都是方桌,看着他们做好的样品,应无尘往上面一趟,感觉旁边儿再睡俩人都绰绰有余。

    这要是坐在桌角旁边的人,别说站起来夹菜了,他就是趴桌子上也够不到斜对角的菜啊。

    兜兜转转改了好几次,总算是把桌子的事情弄好了,应无尘这才意识到,连客人的口味偏好什么的都不知道,特么到时候该吃点啥?

    原本他还想着去问问酆都大帝,不过想到对方那一脸的倒霉模样,应无尘也就绝了这种心思。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那几张方桌给了他灵感,于是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应无尘叫木匠们给那几张方桌拼在了一起,只不过中间留了个洞。而晚餐的菜品改成火锅,也是那时候才决定的。

    至于由方桌拼成的大桌子,则是应无尘以备不时之需的后手准备。

    他生怕到时候,天庭和灵山组个六七十号人的旅行团来吃席。

    中间空出来的那个洞,也是为了方便侍者站在里边布菜才留下的,因为好几十号人坐一张桌上,要想照顾到他们的用餐体验,就只能由别人伺候着。

    应无尘当初还让人进去试验过,样子看起来有点类似赌场,里面的荷官就是站在台子中间,转圈发牌。

    不过好在天庭和灵山都是要面子的,没有因为听说吃席免费而派太多的人员过来,所以应无尘的备选方案,就这样被放弃使用了。

    如今看着两桌的客人在热闹的吃吃喝喝,应无尘就想着给卞城王加个菜。

    否则席间“冷场”可就不太好了。

    虽然俗话总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应无尘从未自诩君子,所以这套理论不适用于他。

    再加上从打确认了卞城王是自己的第一个“仇人”开始,应无尘就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了另一句话——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而他现在,就是在扮演一个小人。

    “六殿下,您一直面容严肃,难道是菜品不合口味?”应无尘替卞城王倒了一杯酒,然后端起一盘菜放到他面前:“您请。”

    卞城王原本对于火锅这种新吃食很感兴趣,所以一直都是兴趣盎然的尝尝这个、吃吃那个,冷不丁看见应无尘走过来,他所有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

    而现在,应无尘又在耳边叨逼叨个没完,把卞城王仅剩的一点好心情,也都给消耗干净了。

    “本官天生黑脸,你且去忙不必理会本官。”

    “欸——,六殿下这说的是哪里话,小子我能有今时今日,当然也少不了您和在座诸位的提点。”应无尘朝身后勾了勾手,青儿就送过来一杯酒,他接过之后对着卞城王举杯道:“还请六殿下能不计前嫌,日后也多鞭策小子才是。”

    然后一口吸干了杯中酒,随即像是上头了似的脚下有些不稳,在身旁人搀扶下才能维持住身体平衡。

    对于应无尘的敬酒行为,这在酒桌上其他人的眼中,自然是为了之前晚会的事情而赔礼道歉,可卞城王却不这样认为,甚至他觉得,对方连不胜酒力时的样子都是装的。

    否则应无尘之前那么清晰明确的站队,如今却又当着另一桌酆都大帝的面,就敢如此大鸣大放的过来道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再加上之前明里暗里,对应无尘做过的调查都表明此子绝非善类,所以卞城王想都没想,就知道对方是另有所图。尽管如此,他也知道不能一直干晾着应无尘,否则就是在为难后辈。

    于是卞城王选择端起了酒杯,不过却被应无尘一把就按住了手腕。

    “我深知六殿下心中不快,也知为何如此。”应无尘又从青儿端过来的盘子里拿起一杯酒,二话不说就吸干了:“我人微言轻,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但事情确实是我做的,也就不厚着脸皮求六殿下原谅,但依然希望您能理解。”

    一连干了三杯,应无尘有些摇摇欲坠的倚着青儿,靠着她的搀扶才不至于摔倒。

    就在应无尘还要端起第四杯酒时,这次却被卞城王给拦住了:“你身为本次盂兰盆节晚宴的使者,以一己之力操办如此大事,且取得了斐然的效果,算是居功甚伟,这一杯本官替你喝。”

    说完,他就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接应无尘手里的酒杯,因为对方无论是言语还是行为,无不是在强调希望冰释前嫌。

    作为上位者,卞城王觉得自己应该适当的展示一下容人之量。

    虽然他心里这样想,但应无尘却一点机会都没给。

    就在卞城王伸手要接过酒杯的时候,应无尘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迅速站直了身体,同时让卞城王去接酒杯的手也落空了。

    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应无尘突然间清醒过来,口齿清晰的说道:“殿下莫要蒙骗于我,什么效果斐然居功甚伟,民意调查的结果还没出来,小子哪敢冒认此等殊荣?”

    “······”卞城王看了看落空的手,心中一阵无语,他现在十分确定,应无尘就是装的。

    否则哪个喝醉的人会有如此敏捷的反应,甚至还话里话外的给自己下套儿?

    特么民意调查的结果确实还没出来,可从主会场走到天然居这边来的路上,百姓们都在议论晚会的事情,从他们喜形于色的表现来看,这次的民意调查的结果,就差不到哪里去。

    卞城王原本还想着再跟应无尘客套两句,不说让对方就此收手,至少也能让自己先把这顿饭,消消停停吃完才行吧?话说刚才那个什么鱼丸,闻起来就很香,夹起来的时候还滑滑的,就是不知道尝起来怎么样。

    不过再一看到应无尘此时的表情,他就知道对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再一想到刚才说过的话,卞城王现在真想扇自己一巴掌,无缘无故非得提什么民意调查的事情。

    这下好了,如今桌前十好几双耳朵都听见了刚才自己说的话,万一到时候民意调查的结果对应无尘不利,想都不用想,今日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亲亲好同事”,绝对会把这件事情添油加醋的,传得满地府都是。

    他们才不会管这件事情与自己有没有关系呢,毕竟事涉权利争斗,不能单纯视之。

    虽然席中大家一直在热络的聊天,可事后下起手来,这些脸厚心黑之辈,也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到时候百姓就会想,明明看着很新奇的节目,为什么结果与自身感受相去甚远呢?

    然后在某个时刻,就会有个大聪明跳出来,解释卞城王在左右民意调查,到时候自己怕不是得被百姓们的口水给淹死。

    ----

    就在卞城王失神之际,应无尘像是才看到他要接酒杯的样子,于是恭敬的把酒杯奉至他的手中,待到卞城王回神时,应无尘悄悄松手,酒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然后化作糜粉消失不见了。

    另一桌的客人们原本一边品尝菜品一边小声的聊着天,结果听见这边的响声也都看了过来。

    “发生了何事?”酆都大帝有些不悦的问道,他刚才正在陈若初的帮助下,跟天庭的几位来宾在拉关系,原本只差一哆嗦就能促成合作了,结果一声异响就打断了他们的谈判,让之前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和谐氛围消失殆尽。

    “回城主,应使君在跟六殿下敬酒时,不胜酒力之下失了分寸,打碎一只酒杯。”有官员回复道,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说,因为应无尘喝多了才发生这种事情。

    酆都大帝直接忽略了回话的人,先是看了眼应无尘,不过看他双眼清明丝毫没有醉酒的样子,就又调转了目光,询问似的看向了卞城王。

    卞城王茫然的左右看了一圈儿,结果发现自己现在又特么僵住了。

    因为这时候,回答是也不对,回答不是更不对。

    如果回答是,就容易让在场的人认为自己没有担当,连这点小事故都需要推给别人,甚至还可能让同桌的几位同事,误以为自己是在揪着之前的事情不放,毕竟之前应无尘就摆出了一副认错求原谅的姿态。

    如今在场的人除了侍女外,全都是宾客和各部门官员,这要是让人认为自己小肚鸡肠,那对今后的官声影响可是很恶劣的。尤其是天庭的上仙也在场,到时候碎嘴子楚江王再多“润色”几句,卞城王都能想到从今往后的前途无亮。

    可要回答不是,那就相当于变相表明,之前替自己说话的那名官员是在扯谎,甚至是有意诬陷应无尘。尽管自己并没有示意他这样做,可事实上却指向了这一结果。

    要是放在平时,打碎一个酒杯能有多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让人多想。但就因为盂兰盆节的事情,应无尘如今的身份和名望俨然有些不同,刚才来的路上,就听见其他几殿阎罗在小声地议论,说应无尘此子有大才一类的话。

    尽管他们说的场面话当不得真,可也不会短时间内改弦更张的。

    至于那名官员,他刚才说的话,难免让人联想到是在故意拉踩应无尘。要是再往深处想,他与应无尘平日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拉踩?难道就是因为嫉妒?

    相比于这个猜测,卞城王觉得,大家更愿意相信那名官员是出于别人的授意。

    而如今在场的所有人里,明面上跟应无尘关系不和睦的,也就自己了。尤其是对于场中陪坐的官员同事们来说,经过之前功曹司内讧的事情,他们有的是亲历者,有的是见证者,所以肯定都已经知道了自己曾偏袒过林天一,所以就更容易往这方面想了。

    一念及此,卞城王脸部肌肉不自觉的抽动了几下。

    不过他很快收拢好情绪,不动声色的对着酆都大帝回答道:“臣下与应使君对饮,换盏之际不慎摔坏酒杯。”

    要不怎么说是老油子呢,卞城王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既保全了先前出声解释的林天一,又成功的模糊了责任界限。

    不过听着他模棱两可的回答,应无尘当时就不乐意了:我之前通过苏晏如对你传达善意,那时候你不接受,如今反过来想就这轻描淡写的遮掩过去?

    门都没有!

    于是应无尘插话道:“城主勿怪,属下此前见六殿下神色有异,以为哪里有问题,再加上想着跟在场的官员们攀攀关系,这才上前敬酒。如今想来,是属下过于孟浪,这才惹得六殿下不悦,所以闹出了这场笑话。”

    卞城王:话说得真好听,以后不要再说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应无尘竟然敢在这种时候揪着不放,毕竟如今天庭和灵山的客人都在场。很明显,这就不是一个处理破烂小事儿的时候,所以卞城王才选择偃旗息鼓。

    但应无尘从来都不是个怕事的人,况且今时今日的优势在我,他才不会轻易放过卞城王,否则后面没了如今的机会,哭都找不到地方。

    “既然六殿下看不惯属下,属下就去门外候着,您诸位有事记得招呼一声。”应无尘对着两张桌子的宾客行了个礼,就要迈步离开。

    可他还没踏出一步,就被人给拉住了:“有些人自持身份,但却不代表所有人都跟他一样。”

    说话的人是酆都城内十殿阎罗之一的楚江王,行二。

    应无尘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对着说话之人抱拳道:“谢二殿下抬爱,不过小子在场确实僭越了,这就退至门外守候。”

    见对方还要再说些什么,应无尘就轻声劝慰道:“您与六殿下同在酆都为官,切莫因为小子我伤了和气。”说完还瞟了一眼卞城王。

    楚江王自然没有强留,他出声也不过是为了扫卞城王的面子,找补当初换座位的名声。如今见应无尘如此识趣,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只不过应无尘出门前,又直直的看了一眼陈若初,随后就面无表情的出了门去。

    卞城王啊卞城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稀里糊涂的已经跟天庭交恶了。

    ----

    洛晴在门外站着,听见开门声后转头就看见了应无尘,她眼中闪过一抹亮色,随后很快就隐而不见了。

    “怎么出来了?一会姐姐不是还找你谈话么。”洛晴问道。

    是啊,明明晚会结束之前,洛晴就传来了陈若初要见自己谈话的意图,可如今自己立场,陈若初怕是有些想要说的,也不能主动出来寻自己了吧?

    且不论陈若初找自己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主动权在手,应无尘就不是很着急了。

    如果是好事,就静静等待它的发生;如果是坏事,那想多也躲不过去。

    “问你话呢。”洛晴见他不语,就继续问道:“怎么出来了?”

    “没事,里面有点冷,我出来暖和暖和。”应无尘毫不在意的说道。

    “冷?”洛晴迷糊了:“吃火锅还会冷?”

    吃火锅冷不冷,应无尘不知道,但他知道,卞城王现在肯定冷的浑身别扭。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卞城王现在就像是犯了痔疮一样,只有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而且身上也像是爬满了小虫子一般,哪哪都不舒服。

    其实一想也对,如今缺少了应无尘的暖场,场面顷刻间就冷了下去。

    原本他在场的时候大家还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可应无尘出了这道门后,客人们发现,原本美味的食物也如同嚼蜡一般,这真是稀了奇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应无尘在场的时候,他会解释各种菜品的吃法,以及讲各种应景儿的小故事,所以所以大家边吃边品,自然也就有不同的感受。

    可他“被迫离场”后,大家就只能自己品、自己琢磨,旁边缺少了个会捧哏的,自然也就少了极大的滋味。再加上来自上界的仙佛们,平日里哪个不是自诩见多识广,如今盯着一盘菜吃的热火朝天的,成何体统?

    于是,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场中总有几双怨念的眼神,会不时的飘向卞城王。

    卞城王刚夹起一颗鱼丸,同桌的几双眼睛就会不约而同的看过来,这让他直接就把鱼丸给丢进了盘子里,筷子也放在了桌上。

    不是他吃饱了,而是特么三十好几双眼睛盯着,再好的胃口也咽不下去了。

    好在旁边伺候的侍女们很有素质的没东张西望,不然卞城王觉得晚上睡觉都不安稳。甚至掀开被子,里面就会有无数双眼睛。

    ----

    应无尘当初也只是想恶心恶心卞城王,却不曾想能起到如此强烈的效果。

    他现在正在外面跟洛晴扯闲篇。

    原本洛晴应该跟自己一样,进去陪吃陪喝陪······

    就只有陪吃陪喝,暂时还没有陪-睡觉这项业务。

    可之前过来的路上,洛晴死活都不同意陪席,应无尘自然也乐得清闲,否则到时候再让人误以为是自己争功冒进,那就不好了。

    不过左右闲来无事,他也就没话找话的问道:“你姐姐也在里面,为什么不想进去?”

    “······”洛晴一阵无语,原本她还觉得应无尘知情识趣儿,甚至还编了个房间里面冷的蹩脚借口,特意出来陪自己,却不料他也这么无聊:“就是不想进去,尤其是场中还有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看见他们的嘴脸就浑身不舒服。”

    看着她说话时不自觉眯起的眼眸,应无尘知道这是触及到洛晴的内心了。

    不过他虽然好奇,但却也没有打探人家姑娘心事的想法。

    毕竟老话总说:女人心海底针。

    而且应无尘总觉得,女人的脑回路是三角形的,有直路不走偏要拐弯儿,这种事情从窈娘和杨妈妈那里就可见一斑。

    明明很多事情她们直接找自己就行了,可总想着走迂回路线。

    就比如杨妈妈可以直接跟自己要《清平调》这首诗一样,她偏要在中间插一个苏晏如。

    再比如窈娘,当初自己送上门的买卖她们看不上,如今却求着自己过去帮忙。

    没办法,酆都城内无论是花楼还是戏坊,总免不了皮肉交易的事实,而如今的群玉院,因为两首《清平调》地位扶摇直上,俨然成为了酆都城内的妓院第一股,窈娘自然也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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