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酆都大帝展露杀机开始,场面就一度的变得难以控制了。
首先是他突然间发难,想要搞死林天宝;然后原本一直中毒未痊愈的洛晴忽然好转,拦下酆都大帝的杀招;最后是灵山的寄行、龙胜二位菩萨也前后脚入局,面刺酆都大帝心口不一。
好在他们还都有所收敛,并没有针对林天宝之前的口无遮拦,做任何的追问。
否则论及地府内部有官员动用私刑这件事,别说酆都大帝,就是泰山府君都要面临被弹劾的下场。虽说分属不同,灵山的菩萨再强势,也管不到泰山府君头上,可耐不住人家的后台硬啊。
按照灵山的规矩来讲“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也就是说,世间生灵一切平等,人人都可成佛。而林天宝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自然有成佛的可能性存在,所以寄行、龙胜二位菩萨才敢拂了酆都大帝面子。
但话又说回来,万事万物都讲求个逐本溯源。在灵山,地位最高的一位号称万佛之源,是为佛祖。
这位佛祖的强大之处就在于,曾以一己之力对抗天庭众仙,成功在灵山开辟道场不说,还抢走了天庭在人间的绝大部分香火。
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一旦灵山的菩萨追问起滥用私刑这件事,泰山府君也会受到牵连。
好在灵山的几位菩萨,无论大小,都没有对此多发一言。
可无论怎么说,原本和谐安定的大好局面,都变成了如今剑拔弩张的样子。盂兰盆节这一串联起地府、天庭、灵山三方势力的晚会,现在也失去了其最开始的本意,甚至变成了导火索一样,轻易就能引爆三方之间的矛盾。
应无尘暗中观察了一圈,头都大了。
之前一直都觉得局势尚在掌握之中的他,现在也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如何自处。
当下的冲突已经很明显了:酆都大帝一心想要堵住林天宝的口,防止他牵扯出地府方面的更多黑料;天庭方面的洛晴和其姐姐陈若初,两人肯定是有所打算,所以才会救下林天宝;灵山的菩萨们,恼怒酆都大帝的悍然出手,已经心有嫌隙。
再反观其余之人,包括泰山府君在内的地府官员们,则全都三缄其口,目光审视的盯着场中几人。
所以不难想象,他们现在的心情有多复杂。
应无尘长叹一口气,这他妈的,好好地一顿饭,怎么吃成了如今这个狗样子?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都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所以他趁着三方之间矛盾不是特别深的时候,率先站了出来。
“城主、仙子、二位菩萨,小子舔为本次晚宴的组织者,想要说一句话。”应无尘站到林天宝身后,对着剑拔弩张的几人纷纷行了礼,等着他们的回答。
他聪明的一点就在于,都如今这种情景了,也没说什么“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屁话,反而直接表明立场,我就是有话要说,你们先别撕逼了,都先听我说。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不管之前几人心中在忖度什么,此刻有了缓解气氛的台阶,他们大概率都会选择各退一步,毕竟现在闹僵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事实也正如应无尘所料,酆都大帝气势一收,示意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出于礼节性考虑,应无尘先后看了看洛晴、陈若初,还有寄行菩萨、龙胜菩萨,好在他们也都还有着客人的自觉,并没有在主人家的事情上有过多牵涉,于是纷纷收拢气势,恢复到了无喜无悲的状态。
应无尘指着已经被吓傻了的林天宝说道:“据目前已知的信息可以判断,林天宝投毒已成事实,且并不构成同伙作案的条件,所以应该是受到了别人的指使。”
说到这里,他明显的看见酆都大帝眯起了眼睛,应无尘知道,这是对方在警告,警告他说话的时候注意分寸,不要胡乱攀咬。
但应无尘现在,根本就没精力思考,这件事跟卞城王有没有关系,所以毫不在意的继续说道:“但也可以肯定的是,投毒这件事情与林司功无关,甚至与场中的任何一位都无关系。”
“哦?何出此言?”酆都大帝微微靠向了椅背,言语中已经缓和了很多。
“第一,如果是团伙作案,下毒的地点就不应该仅限于储藏间一处。而且从林天宝的表现来判断,他事前并不知晓,今夜在天然居的客人都有谁。所以,他的目标不是诸位中的任何一个。”
应无尘逐条开始解释:“第二,从洛姑...洛晴仙子中毒的迹象可以看出,这种毒素只会让人意识昏迷身体燥...总之,并不致命。所以很显然,这次的主使者,针对的是天然居。”
“继续。”酆都大帝示意他接着说。
“天然居落成时间不足一个月,轻易不会有人想到,这里是盂兰盆节晚宴之后的集会之所。”应无尘思考了一下,像是才下定决心了一般,继续说道:“所以此次投毒事件,大概率是在针对属下。”
酆都大帝微微牵动嘴角,随即不动声色的问道:“就是说,因为你的个人恩怨,影响了我地府的贵客?”
“······”应无尘一时无语,这他妈上纲上线的说话方式,果然就是政治家的被动技能吗?
不过他最终还是点头承认道:“是。”
“也是因为你,才让洛晴仙子遭此一难?”
“是。”
“还是因为你,坏了原本和谐的氛围?”
“是,这一切都是属下的错。”应无尘现在,特别佩服酆都大帝的脸皮。
别的先且不论,就这最后一条,那特么要不是你性情大变,突然间就要宰了林天宝,能有这么多的事儿?
老子原本还想趁机,再坑卞城王一波儿呢,现在不也只能放弃了?
原本上界来的仙佛们,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如今都被你强制拉进泥潭,事后又一推六二五,全扔老子头上了?
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服气,但是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应无尘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揽了过来:“属下在前后操办盂兰盆节晚宴之时,与城中的商人多有摩擦,想必这也是他们的报复之举。”
洛晴一直冷眼旁观的看着应无尘和酆都大帝“对线”,听到这里之时,她脸色复杂的变了又变。
你跟商人多有摩擦?
城里的商人,只要看见你登门,就像是看到亲爹一样热情,如今你们好的都快穿一条裤子了,能有什么摩擦?
且不论晚宴之后的收益问题,就是之前你帮各家铺子赚的钱,都够再盖百十来个天然居的了,否则那些人能搭着白花花的银子陪你过家家?
再说,酆都城里的商人,也就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背地里哪个不是夹起尾巴小心做人?真当士农工商的排序,是一句什么空话呢?
再加上商人重视利益和口碑,所以哪个敢有这么大的胆子,指使人去对家后厨投毒?
可别开玩笑了。
所以这句“与城中商人多有摩擦”的话,一定另有所指。
酆都大帝也是想到了这里,他甚至都明白,跟应无尘有摩擦的,根本就不是劳什子城中商人,而是城中的官员们。因为北方鬼帝杨云和张衡二人,一直有在定期汇报应无尘的所作所为。
好在应无尘明白事理,把原本跟官员之间的冲突问题,降级到了商人层面,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不过他也隐隐有些担忧,因为从这几个月汇总而来的信息判断,对方并不是一个好掌控的人。
但酆都大帝是一个只看结果的人,再加上也有借着这次的机会,拔除害虫的打算,所以对此并未多言,只是缓缓说道:“既然你已经全部认下,那本座该如何惩治你这个破坏我地府形象的罪人?”
“······”
听着酆都大帝甩锅一样的话语,应无尘真想拿针扎一扎他的脸皮,看看到底有多厚。
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能付诸行动。
而且此时他也看明白了:狗日的酆都大帝,真实目的压根儿就不是宰了林天宝,而是要逼迫自己入局,然后把这一地的“鸡毛”全都捡起来。
否则天庭方面,尤其是泰山府君,根本就不可能放任他撕破脸一样的行径。
毕竟酆都大帝要不要脸面不好说,天庭作为跟灵山争了上万年香火的老牌势力,是一定会爱惜羽毛的。而酆都大帝作为天庭派驻地府的“话事人”,此刻代表的就是天庭的颜面。
想到这里,应无尘总算是串联起一个完整的故事逻辑,他现在已经摸清了酆都大帝的心路历程,于是开口说道:“万方有罪,只在属下一人。不过恳请城主降罚之前,能让属下解决了眼下的事情。”
酆都大帝听他这样说,心里都乐开了花儿了,不过脸上却一点表现都没有,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也好。”然后一甩袖子,之前呆愣痴傻的林天宝,此刻表情逐渐丰富了起来。
直到此时应无尘才看明白,感情林天宝之前根本就不是被吓傻的,而是让人定住了神魂,否则绝不可能如此安静。
眼看着林天宝又要恢复一哭二闹三上悠...三上吊的样子,应无尘直接看向林天一道:“林司功,麻烦控制一下你二表哥,别再丢人现眼了。”
“······”林天一现在心情极度复杂。
刚才酆都大帝突然发难,虽然气刃的目标是林天宝,可他的气机也是被锁定了的,只要动心起念,当场暴毙的绝对不止一个人。
再加上他总觉应无尘嘴里的二表哥另有所指,所以听见这几个字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就反驳道:“是表二哥。”
“都一样都一样。”应无尘此时懒得跟他较真儿,趁着林天宝愣神儿之际问道:“我之前就一直好奇,天然居这样的商业模式,也没经过市场验证,怎么就会有人过来下绊子呢?”
看着林天宝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就知道对方没听懂,于是耐心的解释道:“所谓商业模式,就是天然居目前的生意,靠什么赚钱。市场验证就是指,天然居这样做生意,到底能不能赚钱。”
“你看哈,天然居现在还没开始正式营业,就有同行过来下毒,那要是真到了营业那天,得会是什么样子?”应无尘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看着他满脸思虑的模样,林天宝自得一笑:“谁知道呢。”
你就想吧,就算你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根本就不是别的商人看你眼红,而是······
应无尘很轻易的就捕捉到了林天宝的表情变化,心想果然是小孩子,任何的情绪变化都会写在脸上。
他故意把话说成这样,就是为了让林天宝自满,然后趁其精神松懈之时,再行查探。否则对方都能在酆都大帝的威压之下闭口不言,自己这点“王霸之气”,实在有些不太够看。
就这样,包括酆都大帝在内的所有人,眼巴巴的看着应无尘东拉西扯,跟林天宝聊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甚至还有两位官员,打起了哈欠。
洛晴悄悄拉了拉陈若初,旋即传音说道:“姐姐可以学一学他的这种谈话方式,以后再去凌霄殿时,肯定能用得上。”
“为何?”
“看似环顾左右而言他,但实际上林天宝已经落入了应无尘的圈套里,心神失守之下,很快就要败下阵来。”
听着妹妹如此笃定的口气,陈若初有些无语。
看来稍后、最迟明天,就要跟应无尘好好谈谈了,否则这个妹妹早晚会出事的。
“你怎知林天宝心神失守?”
“姐姐没发现吗,林天宝现在对于应无尘提出的问题,不管多么幼稚可笑,几乎有问必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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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无尘自然不知道这两姐妹在交流什么,他现在正专心的挖坑,就等着林天宝自己跳进去,最好到时候他能再拉着两条大鱼,一起跳进去。
反正自己挖的坑足够大,埋三五个人不成问题。
感觉铺垫的差不多了,应无尘话锋一转,似是无意的说道:“所以,到底是谁跟我有大仇,想要搞臭我的名声呢?”
“当然是毕焕了。”
应无尘咧开嘴,笑了起来。
这叫什么,这就叫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毕焕还真是个大好人呐!
原本之前因为苏晏如的事情,他就想着去找毕焕算账来着,没想到下毒这件事情,也跟他有关系。
于是应无尘看向卞城王,笑的更开心了。
他现在真想去采访采访卞城王,问问他对于从林天宝口中听见毕焕两个字,心中作何感想。
有没有欲除之而后快的想法。
林天宝这时,也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于是开始往回找补道:“不是毕焕,不是毕焕。我说错了。”
可众人这时也都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根本就没人再愿意看他一眼。
而地府的官员们,全都下意识的看向了卞城王,因为毕焕就是他家的二小子。
此时卞城王脸色铁青,目露凶光的盯着林天宝还有应无尘,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这两人现在已经成筛子了。
应无尘自然看见了卞城王的神色,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两人的仇怨可不仅限于此。所以,应无尘也不会在审出了毕焕之后就此罢手,而是调转了目光,重新看向林天宝。
“我不清楚你跟毕焕之间有什么交易,也不想知道你为何要替他做这种悖逆之事。”应无尘指了指不远处坐着的卞城王,继续说道:“我只知道,毕焕的父亲就在这里,他现在恨不得你我二人,即刻魂飞魄散。你懂我的意思吗?”
却不料林天宝此时,完全不见了之前又哭又闹的样子,梗着脖子一言不发,样子桀骜不驯的很。
为了击碎他那不值钱的自尊心,也为了再往卞城王头上扣一顶大帽子,应无尘轻声安抚道:“你引以为傲的义气,现在早就不存在了。无论你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在场的这么多双耳朵,大家都听见了你说的话。
整个过程中,没人会记得你是如何如何的讲义气,只会记得你说出了毕焕的名字。无论你之前有多么努力的,想要守住这个秘密,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说句难听点的话,只要毕焕不是亲自杀人放火,卞城王都能保自己儿子一条命,而你呢,却要因为不值当的义气,赔进去下半辈子。”
“应无尘!我警告你不要血口喷人,本官一向行的正坐得端,更不会做舞弊之事。”卞城王直接拍案而起,戟指怒目道:“我儿毕焕也是城中有名的温文书生,平日里更是与你无冤无仇,怎么可能指使别人投毒害你!”
说完还犹不解恨,继续跟酆都大帝解释道:“请城主明察,整件事情一定是应无尘从中挑拨,指使不知所谓的人栽赃我儿,目的就是为了······”
他话说到一半,就却挥手斥退了。
酆都大帝现在对卞城王的儿子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更好奇的是,应无尘究竟该怎么才能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毕竟卞城王在酆都城内的势力不算小,这个时候攀咬上他,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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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无尘看都懒得看卞城王一眼,而是捅了捅林天宝道:“看见了吗,这就是毕焕的父亲,明明你之前在面对城主的生死考验时,都没有吐露毕焕的任何事情,现在他父亲竟然说你是不知所谓的人。”
“我没有出卖毕焕。”林天宝罕见的辩解了一句,不过语气有些低迷,显然是被伤到了。
出卖?
应无尘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两个特殊的字眼,他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林天宝正是出于他心中的道义,也就是义气,所以即便是酆都大帝要下杀手的时候,他都没有吐露毕焕的名字。
而致使应无尘做出这种判断的原因有二。
第一,之前林天宝口无遮拦时,说让林天一抓马面剥皮抽筋,显然他最少见过有人这样做。而这个人如果不是林天一,就只能是林天宝死保的那个人。显然这个人不是林天一,否则他当初向酆都大帝解释的时候,就该先把自己摘干净才对。
第二,以林天宝的年纪,就注定了他不是一个有城府的人。所以他坚持保守秘密一定有原因,而这个原因肯定不会是钱财等外物,最少也要是情义、甚至家人性命一类的牵绊。
至于具体因为什么,应无尘没有调查过所以不得而知。但他聪明的地方就在于,通过之前风马牛不相及的几个问题,轻易就做出了最有可能的猜测。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软肋,应无尘觉得,自己该给他一个出口,一个释放的出口。
于是应无尘蹲下身,伸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缓缓说道:“你要明白,出卖与背叛是两个概念。如果你是背叛了罪恶,无论天庭的神仙、还是灵山的菩萨,都会宽恕你的这种背叛。另外,因为你帮毕焕在天然居投毒,致使我如今也成了一个阶下之囚。
但在面对一个,想要清洗灵魂的人,作为受害者一方,我是完全可以理解你此刻的心情的。而毕焕作为施害者,他要是不能理解你,那也就对不起你们之间的情意了。
林天宝,如今摆在你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一个,是无视你心中所谓的义气;一个,是无视你作为独立个体的尊严;你自己权衡。
再多说一句,想想你林家的列祖列宗,他们会如何看待你这种所谓的义气,甚至不妨你问问林司功,看看他,是如何评判你的这种行为。”
应无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的讲给林天宝听,甚至还不忘了借机离间一下卞城王和林天一。
林天宝沉默良久,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契机一般,竹筒倒豆子似的,就把毕焕如何安排他下毒的全过程都给撂了。
众人听过之后,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
除了卞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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