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宫宴之后, 陛下好似再也没有提过立赵王之事了。
连性情都平和起来,不再与功臣们对着干,还把商山四皓封了官职送到太子宫中, 叮嘱他们好好辅佐刘盈。
最重要的是太上皇的祭礼,陛下派遣太子前去主持, 自个好好待在永寿殿里养病。等同于告诉天下人, 太子将是继承刘氏江山的不二人选, 他再不会脑子一热换人啦!
朝堂上上下下松了一口气, 众人奔走相庆, 长安紧张起来的气氛消散一空。
椒房殿觐见的臣子如云, 长乐宫的宫人本就待梁王恭敬, 而今恨不能好好供起来, 或是攀上关系去太子宫, 或是来刘越身边伺候,以图一个前程。
这些人都被大长秋打发了。他们小殿下身边的人,都是皇后精挑细选的忠仆, 要是藏有二心,害了大王怎么办?
与之相反, 便是戚夫人与赵王门庭的冷落。
原先疏通关系要去临光殿伺候的都悔青了肠子, “吐血”二字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心情。更别提正主戚夫人,宫宴回来日日以泪洗面,哭得眼睛都肿了,甚至去刘邦面前啼泣:“陛下就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子俩去死吗?陛下……”
如意的太子之位怎么就没了呢?
怎么能没了呢!
几天后,刘越迈着短腿前往大夏宫消食,身上揣了几块羊肉干, 以备哭包四哥的讨要, 忽然听到一阵凄凄哀哀的哭声。
虽然渗人, 他却半点不怕,只觉得吵。胖娃娃皱起小眉头,问跟随的宦者:“谁在那里扰民?”
“回大王的话,是戚夫人。”
刘越只觉腰间的佩剑蠢蠢欲动,想想这里到临光殿的距离,还是算了。
“我想上进剑”练累了,以后有的是饮血的时候!
宦者察觉大王的不喜,立即上报给了皇后。
皇帝许是也觉得吵,想让爱妃排解排解心情,把戚夫人打包送去了上林苑,出门就是一大片绿色农田。哪知没过几天,戚夫人毁容的噩耗传遍了宫中,太医令飞速抢救,仍旧束手无策。
据说是从发狂的马车跌落下来,恰恰磕到了尖锐的石子,一条疤痕从额头贯穿到嘴角,深可见骨,血肉模糊!
牵扯到嘴巴,日后怕是连哭都难了。
霎时激起欢声一片,除却哭得昏厥的赵王,不论是妃嫔还是大臣,都是表面拧眉,心头笑开了花。刘邦闻讯,长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说知道了,沉思片刻,叫人去请留侯进宫。
他有预感,留侯会答应自己的宣召,而不是像从前那般推辞。
果不其然,张良乘车来到了长乐宫。数年没见的君臣再次奏对,皆是感慨万千,刘邦没有再提商山四皓的事,张良亦然。
回忆了一番从前,刘邦握着他的手,目光炯炯道:“我知道子房没有出仕之心,既如此,教导朕的小儿子,做他的王太傅如何?”
封王太傅,得行拜师之礼,而不是简单的一道诏令。王太傅一生都与诸侯王绑在一块,就藩也要跟着去,老师对学生有提拔之责,学生对老师有奉养之责。
而不似国相可以更换,例如齐国相曹参,今年四月就要任满,回长安就职了。像太子太傅叔孙通那样,只要他不作大死,太子登基,自然能够获得满朝尊敬!
刘邦说这话时,大有他不答应不放手的架势,从前在沛县的流氓劲儿又冒出了头,死死抓住张良的手。
张良似意识到了什么,俊丽的眉目一动,却终是没有挣脱。
片刻拜了下去:“臣定不负陛下。”
刘邦大喜过望。
秦末动乱之时,张良因为悉心拉拔的韩国不成器,心灰意冷,从而来投奔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定不负沛公。”
他做到了。
时光流转,刘邦恍惚一瞬,好似回到了意气风发起兵的那年。一穷二白的时候,大舅子吕泽变卖家产替他筹钱;彭城之战他败给项羽,率领数百亲信逃亡的时候,也是吕泽收留了他,送来麾下十万兵马,由此他东山再起,夺得天下。
刘邦忽然红了眼眶。
吕泽啊……
周吕侯已经去了四年了。他一生没觉得愧对什么人,更坚定了心里的念头,握住他的手道:“既如此,子房明天就上任吧!”
??
张良抬头,这是否太急了些。
他习惯日上三竿起来,还得调整调整作息,否则不符自己的养生之道,哪知刘邦一拍大腿:“就明天!”
留侯:“……”
面对如此急切的陛下,他还能怎么办呢。
那就早一天让曲逆侯震惊好了。
如今的新式铁锅已经成了椒房殿的新宠。
今晚是蘑菇炒鸡肉,梁王殿下吃得极为入迷,肚子肉一鼓一鼓,皇后在旁宠溺地看着他。不多时,大长秋匆匆进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脸色既担忧又奇异。
吕雉眉梢微扬,陛下要让越儿去永寿殿住几天?
早在戚夫人毁容之前,刘邦就让赵王搬回了自己的寝宫,如今偌大的永寿殿只住了皇帝一个人。
大长秋虽不解刘邦的用意,却再不用如临大敌,去猜测陛下会不会伤害大王,会不会要挟大王以掣肘皇后,如今的局势已经十分明朗了。
吕雉也是这般想的。
刘邦除非疯了才会对越儿不利,要不然,她定屠尽刘氏全族,让他在黄泉之下不得安宁。都最后的时刻了,就满足满足他的慈父心。
若能给越儿安排留侯当王太傅就更好了。
思虑片刻,她对埋头嗷呜的刘越解释起来。刘越饭不吃了,疑惑地睁大眼,圆脸蛋瘪了下去,他没有听错吧。
和便宜爹住几天,这不是天字一号大傻子是什么??
太子哥哥即将上位,他就要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咸鱼了!
然而永寿殿近侍催促得急,说是陛下有重大之事告诉梁王,还是个天大的奖励,刘越沉思片刻,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和韩师傅彭师傅说声再见,胖娃娃抱着小枕头,给母后透支了五天的拥抱和亲亲,指挥宦者扛着被褥,迈着短腿来到永寿殿。
永寿殿烛火通明,处处摆满宫灯,刘邦正襟危坐,正等着小儿子的到来。
见刘越的装备如此齐整,他满意了,欣慰了,前所未有地发现,臭小子不仅性格像他,周全的处事也像他!
可惜发现得太晚了,什么帝王之道,驭人之术,能教一天是一天。至于流氓劲儿,他觉得不用教,臭小子敲诈敲得比他还娴熟。
反正他已经暗示过张良了,以储君的课程去培养越儿。对于幼子的能耐,刘邦自信得不得了,都敢气自己了,还有什么是他怕的?
刘邦笑呵呵道:“你爹我给你找了留侯当王太傅,越儿高不高兴,快不快乐?除了脑中学问,他手里还有一本《太公兵法》,就等你去骗出来。”
又抽出一叠布帛,上面写满梁王的培养计划,足足有五年份:“韩信彭越那两个贼子,爹给你留着,榨干他们的思想,学会他们的战术,等教不动了,再放他们出去领兵!朕会写一封密诏,若不听话,直接斩杀就是。”
“还有丞相曲逆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能学多少是多少,只不过为人不要学,一个太过重情,一个太过逐利。”
刘越:“…………”
胖娃娃呆呆地抱着枕头,怀疑自己做了噩梦没有醒。
否则怎么会听见便宜爹催他上进,催得比韩师傅还狠,期望足以压垮他四岁的小身躯。
留侯做他的王太傅……留侯可是他的养生友人呀。
这是发现斗不过母后,所以脑子坏了?
一步,两步,刘越悄悄地往后挪,趁刘邦滔滔不绝的时候转身就跑。
刘邦:“……”
刘邦正欲诉说自己的五年计划,发现人没了影,不由大怒:“臭小子给我回来!!”
……
经过永寿殿守卫的苦苦哀求,加上睡惯了的被褥已经铺好,刘越鼓着脸,拖着沉重的步伐回程。
刘邦面色铁青地看着他,琢磨片刻,觉得五年计划要温和地渗透,不能一次性塞进去。
他招招手,让小儿子走到跟前,忽然问了他一个严肃的问题。
“若是你母后执意要杀你的兄弟,越儿愿不愿意保下他们?”
刘越不明白便宜爹神神叨叨的做什么,见他没有督促自己上进,于是脸蛋肉不鼓了,放心地听他说话。
继而不假思索地道:“愿意。”
比如赵王,他会亲自解决了他,才不会让母后背上残杀刘氏子的骂名。
刘邦没想到小儿子竟是坚定至此。
他怔愣许久,欣慰得不得了,觉得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高兴:“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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