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应疏罗走了之后,飞舟上的霜冰才慢慢消退,其他人松了一口气。
厉沉烟问:“师弟,你修炼要注意地方啊,我们现在可是在天上,而且好冷……”
君月令微掀长睫,清冷眸光扫向萧潜玉,应了一声。
萧潜玉也看了过来,看似友好地笑了笑。
此次一起去白虎城的还有三个高年级的师兄师姐,其中就包括萧潜玉和萧逸珠、白芸。
飞舟飞了两天,总算是到了白虎城。
还在天上的时候,众人就看到了下方城池天空上萦绕着消散不去的黑气,那黑气时而如同长蛇游动,时而弥漫开来如同大鹏展翅,时而又仿佛一个人的诡异笑脸。
“那是魔气吗?”宋双鱼问。
“应该是病气吧?”乔胥答道。
下了飞舟后,龙牙司的人就迎了上来,“诸位辛苦了。”
应疏罗抬头,笑吟吟道:“公孙辅司君,又见面了。”
公孙远也才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庞,不免笑了起来,“久违。”
他们被安排在了一处客栈,这是特地腾出来的地方,其他地方都装满了病人。
一路走来,不管是街上,敞开的屋里,广场,棚子里都有不少面色青白的虚弱病人,还有在其中忙碌的医修。
满城病人,满城病气,满城阴郁。
“如你们所见,昔日热闹繁华的白虎城变成了这样。”公孙远叹了一口气道。
“其他没病的人呢?”乔胥问。
公孙远面色一滞,神情中带着挥不散的忧愁和沉重,他摇摇头道:“没有没病的人,只有不断死去的人。”
其他人脸色一变,陶放惊诧道:“难道这瘟疫治不好?”
“这并非是普通的瘟疫,而是一种传染极快极隐秘的瘟疫,且是由疫魔散布的瘟疫。”
“疫魔又是什么东西?!”乔胥大惊道,“我只听说过疫鬼。”
公孙远深吸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那确实是魔,不是鬼。我们抓到了一只,经过研究后确实是魔。”
萧潜玉道:“带我们去看看。”
“好。”
众人跟随公孙远走到一处地下室,经过幽长昏暗的地道,地道里潮湿恶臭的味道让人欲呕,但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在地上轻轻走动的声音。
走了大概三百米,公孙远转过一道弯,终于看到了一道石门,他捏了手诀,门上的符咒亮了亮,门缓缓地向两侧打开。
室内有一个铁笼子,铁笼子里用链子锁绑着一个混沌体,但隐约能看到那是个人形。
听到有人来了之后,那个混沌体发出了一声咕哝的吼叫,魔音灌耳,刺得众人忙捂起耳朵。
“魔气。”萧潜玉向混沌体抛出一道黄符,黄符接触到混沌体周围,便被他身边的黑气给吞烧了起来。
“确实是魔?”宋双鱼瞪大眼睛道。
应疏罗默不作声地观察了一圈周围,然后视线又落在前方的混沌体上,他眯起眼睛细细观察着那个东西。
“应兄,你在看什么?”陶放好奇道。
混沌体的声音骤然提高,尖细扭曲的叫声回响在堪称密室的地方。
“君月令。”应疏罗叫了一声,顿了顿,“你怎么看?”
混沌体剧烈挣扎了起来,叫嚷得更大声,链子剧烈颤动,吓得其他人忍不住后退一步。
“这不是捆魔链。”君月令道。
应疏罗转头和他对视一眼,缓缓勾起嘴角,道:“对,这是捆仙绳伪装成的捆魔链。说起来这个捆仙绳,我话可就多了。”
其他人听得一脸懵然,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厉沉烟问:“捆魔的怎么会是捆仙绳?”
应疏罗含笑道:“公孙辅司君,叫一声听听。”
公孙远回头,满脸迷茫,笼子里的混沌体陡然发出凄厉的尖叫。
萧潜玉、萧逸珠、厉沉烟似乎反应了过来,惊疑不定地望向面前的公孙远,手上警惕地蕴起了灵力。
其他人都反应了过来,远离了公孙远,只有宋双鱼还站在公孙远旁边问:“怎么了怎么了?”
宋祈星忙把他拉过来,道:“这不是真的公孙远。”
公孙远面上闪过一抹震惊,随后难以理解道:“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不是公孙远?”
应疏罗打量着他,问道:“疫魔难道还有造梦的本事?”
“什么意思?”萧潜玉问。
“我们在梦里?”厉沉烟召出剑警戒道。
“什么梦?你们在说什么啊?”公孙远一头雾水,想走过来,却因厉沉烟的剑尖相对而停住了。
“是啊,进入梦境后,现实的事情就会暂时忘记,然后人就会沉浸入梦里。”应疏罗抚着腰间的烟杆,问道,“现实中的公孙远也被你们关起来了?”
公孙远的目光微闪,仍在坚持说自己是公孙远。
“什么时候入梦的?”应疏罗沉吟两秒,道,“是我们进城的那一刻吧?”
公孙远怔愣一瞬,然后笑了起来,抚掌赞道:“不愧是传说中破了幽东古城的应疏罗,真聪明~”
众人见他承认了,如临大敌。
“公孙远”扫了一圈其他人,最后目光又落在应疏罗和君月令身上,问:“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也不早,从进城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应疏罗道。
“公孙远”脸色一僵,然后似笑非笑道:“这么早?”
“你说了一声久违。还笑了。”应疏罗挑眉道,“公孙远似乎不会那样笑。”
“你很了解他?”
“一点点。”应疏罗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点点。
“公孙远”摇摇头,叹道:“那我便是输在不够了解公孙远。”
“所以你不是梦魔。”陶放判断道,“梦魔能够窥探人心里最渴望、最痛恨或者最温暖的记忆,因此也会相对了解梦主。”
“公孙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坦然承认道:“没错,我不是梦魔。我只是偷学了一点他的造梦术。”
“那你现在要如何,把我们困在这里?还是要趁机动手?”厉沉烟道。
“不,把你们移交给梦魔。”“公孙远”微笑轻声道,声音悠长又低沉,带着一点蛊惑和诱哄,“睡吧,睡起来什么都没了。”
应疏罗突感灵魂一阵沉坠,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极力地把他拉进黑甜,他缓缓闭上眼睛。
奔跑,匆忙,急促的喘声,惊恐,害怕,发抖。
应疏罗被人牵着手疾跑在树林中,那人不管他磕磕绊绊,不管他被荆棘刮得全身是红痕,只是拉扯着他,似乎想带他逃离后面恐怖的追击。
“娘亲、娘亲、娘亲……”应疏罗哭着喊,他很害怕,也很痛,他只会喊着娘亲,只希望拉着他的人能够停下,抱抱他。
“罗儿,快走!罗儿,我们不能被他们抓到!”那人回头望他,绝美清丽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和坚韧,她的眼睛中盈满了晶莹水珠,不断地落下,落在青葱的草上,落在横生可怕的荆棘上。
黑暗的山缝里,只有一片小小的天地,只能容得下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女人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孩子脸色苍白,嘴唇发干,神情恍惚,嘴里哭着喃喃道:“娘亲、我好饿……娘亲,我好饿……”
女人满脸怜惜地轻抚孩子的脸,温柔道:“乖,罗儿,娘亲给你吃的。”
女人抬起手,从缝隙漏下来的光线勉勉强强能照见她的手臂,那只手臂正滴着血,血肉模糊,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女人刹那神色凶狠,一口咬上自己的肉,然后嚼碎了,喂给了怀中的孩子。
孩子本能饥渴地吃着母亲喂下来的肉,喝下了母亲滴下来的血,他满嘴都是血,快速吞咽的声音可见他有多饿。
“娘亲,你也吃……”孩子吃饱后,恢复了一点神智和力气,他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隐在昏暗里母亲的脸。
“娘亲也吃了。”女人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说,“娘亲不饿。”
渐渐地,也许是一两天,也许是三五天,孩子发现了真相,惊惧、恶心、崩溃、难以接受让他小小的身躯剧烈颤抖,但他躲不开母亲喂过来的血肉,他没法办法拒绝,他尖叫着,哭泣着,挣扎着咽下了血腥的血肉。
“你要活着!你要活下去!你爹已经死了,你的亲人们都死了,我也要死了。你要报仇,罗儿,你要报仇!娘亲在看着你!你要活下去,带着我们的希望,带着我们的火焰。”
女人死死地把孩子抱住,她已经没剩多少肉的白骨手竟然还能将一个孩子控制住,她的哭声、她的眼泪、她的怨恨重重地落在应疏罗的心底。
“对不起,罗儿……对不起,吃掉我吧……活下去,然后复仇。没有谁是天生天地不容的,你要活给他们看……”
“那些丑恶的,喊打喊杀的人,那些将我们族人的血撒了满地的人,那些不允许你活在世上的人……你要证明给他们看,只有他们是不配活着的。我们的罗儿……”女人抵着他的额头,眼泪划过她秀美的脸蛋,眼睛绝望又疯狂地望着他,“我们的罗儿是最值得活在这世上的。”
“谁不允许,你就杀了他。天道不容,你就杀了天道。”
冬天总是荒芜的,广阔的,茫茫的,白色的,寒冷的。
应疏罗走出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山缝,小小的身躯,跪在雪地里,用小小而脆弱的手生生挖出了一个坑,然后将早已经变成白骨的母亲埋在雪地里。
他周围落着十几个人,每个人脸上神色不同,有的贪婪,有的暴怒,有的肃穆,有的警惕,有的漠然。
应疏罗直起身子,转身面向那些刀尖或者剑尖,呲牙笑了起来,牙齿沾染的红色和血肉也露了出来。
那些人大惊过后是对他的极度厌恶和痛恨。
“这杂种果然是个天地不容的东西!竟然连亲娘都吃了!”
“太恶心了!他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这东西长大了必然是毁天灭地的祸患!必须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喊杀声震天,应疏罗茫然地看着他们,倏然又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微笑——那是他出生就会的表情,娘亲和父亲都很喜欢,还笑着逗了他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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