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五年五月,晋王率精锐骑兵三千,步兵十万北击突厥。

    大周选择在初夏出兵主要考虑到以下几方面。

    一是突厥地处漠北,山地居多天气苦寒,万一遇到大雪封山,对于远道而来的中原将士来说,无论是行军还是粮草物资都会变得异常艰难,恐怕会活活冻死饿死将士们。

    再者是突厥身为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每到秋季牧草丰茂之际,战马吃得膘肥体壮,突厥的战斗力这个时候也最强。

    而每年春夏之际,春草刚刚复苏,已饿了一个寒冬的牲畜依旧瘦骨伶仃,突厥人的食物储备已吃得所剩无几,只能闲赋在家,食不果腹。

    气势磅礴的明凤门,如今五个门道大开,用以送北周的将士们出征,宫门上有高大的门楼,太后坐于其上观看誓师典礼。

    宫城外笔直宽畅的朱雀大街道上,排列着千军万马,举目望去若群山列队。烈日灼灼,铠甲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光,明晃晃的兵器闪着凛冽的寒光。暖风澹荡旌旗飘扬,鼓角齐鸣喊声响彻云霄。

    ——

    阿治总以内敛孤傲示人,可他到底才十六岁啊,稚气初褪,眉目间还保留着少年特有的干净明媚,率军奔赴漠北跟那凶悍的突厥作战,到底行不行啊,刀枪无眼突厥狡诈,会不会遭遇不测啊。

    徐仪嫤拥有前世的记忆,知晓他会旗开得胜,一身荣光归故里,那阿治呢,他有自信打赢这场战吗?

    十六岁的晋王殿下,骑在金鞍骏马上,一袭绛衣,胸前以裲裆甲作为保护,外披黑色战袍,头戴狮子头兜鍪,手握陌刀。

    瞧着比平日威猛了好多,颇显得雄姿勃勃,剑眉星目,鼻梁秀挺,薄唇微微扬起,眼底洋溢着坚定自信的笑,端是意态风流。

    女眷都来为自家夫君送别,战场本凶险何况对手还是突厥,说不定真就有去无回了。

    徐仪嫤也来了,身穿水绿色的大袖衫,与这个明媚的季节分外相衬,朝殿下盈盈走来。

    “殿下。”她走到他跟前,漂亮的杏眸望着他,说道:“妾身愿殿下一切顺遂,胜利班师。”

    晋王也不说话,就静静地打量着她,金色的光芒洒在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清绝脱俗之美。

    被他深沉的目光盯着,徐仪嫤再不会像从前那样,紧张得心砰砰砰直跳。

    来送他出征,徐仪嫤心里其实是有些抗拒的。

    她又想到了前世那些不开心的事。

    记得嫁给阿治的第二年秋天,阿姌因为跟他闹脾气,负气跑回了漠北,阿治不顾一切地追到漠北。

    秋天正是突厥战马强壮之时,这个季节深入漠北腹地,无异于送死。况且,每到秋季,突厥都会定时来骚扰中原边境,他们攻城略地,抢夺粮食,以供过冬之用。边关的百姓辛辛苦苦劳作了一年,丰收成果被突厥洗劫一空。

    他走了,百姓们怎么办?他走了,她怎么办?他不管这些,狠心丢下她,去漠北追漠北公主阿姌。

    她追到皇宫门口求他别走,问你走了妾身怎么办啊,拦不住呢,人家一脚把她给踹开了。

    她眼睁睁看他骑着马离开,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是他毅然决然的后背。

    “在想什么呢?”低沉的音色把她从前世的回忆中唤醒,徐仪嫤不动声色地把情绪收敛起来,抬手拢了拢他的战袍。

    暖风拂过她碧波般清澈的眉目,潋滟出恬静温柔的笑,她笑了笑,柔声道:“愿殿下平安归来,心想事成。”

    他凝望着她,良久后,低声道:“王妃……”接着又是良久不语,只是望着她温柔平静的脸。

    “怎么了?”

    见他欲言又止,她抬头瞧他,眸光正好撞进他深潭般的黑眸中,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徐仪嫤被这晦涩莫名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心想他那么聪明可别看穿了她的心思。她要跑到江南躲起来,等他前脚一离开上京,她就行动。

    “王妃。”他沉声道。

    “什么?”她望着他,故作镇定地问道。

    “那个……”他却是低着头不看她,声音变得严肃,仿佛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要出征了呢。”他想了想,有些窘迫道:“不知道……能不能。嗯所以。”

    是呢,这是大周王朝首次对凶悍的突厥作战,深入到风雪荒寒的漠北高原,甚是凶险呢,自信如晋王也会担心自己能不能打赢,在情理之中的。

    “不知道。”阿治的语气变得缥缈,透着迷茫低落,“不知道能不能……”

    唉好吧,看在他为国家效力的份上,徐仪嫤决定鼓励他一下,“殿下,您一定可以赢的,您可是晋王殿下呀。”

    少女的话让他诧异。

    其实,他想说的是,如果我战死沙场了,你就改嫁吧。他这人强势霸道,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一定会不择手段得到,且不容许旁人觊觎。对突厥是这种态度,对想要的女人也是。可,如果他没能活着回来,倒也无需要她守身如玉。想要的事物,他会趁活着趁年轻去争取、去拥有。可如果死了的话,也并不稀罕有个人对着自己冰冷的尸首痛哭流涕,毫无意义的。

    徐仪嫤以为自己没安慰到他,拧了拧眉,咬着唇瓣思索片刻后,少女踮起脚尖,贴着他的耳朵,说道:“殿下,东宫是您的,太子妃也是您的。”

    等您得胜还朝之后,您会如愿以偿地入主东宫,而我,那时早已在江南的乡下过上隐居生活。这一世,阿嫤再不要横插在您跟阿姌中间,会成全您跟太子妃阿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绝美爱情。所以,她说“太子妃是您的”。

    说完,徐仪嫤望着他。

    这丫头,太会撩拨人了,竟然贴着他耳朵说话。他抬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朵,好热。

    她昨夜就想强迫她圆房的!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宿的“突厥还没有灭,大丈夫没有资格成家”,好不容易把那种粗暴的感觉忍下去。

    可是现在。她这是在逼他。

    晋王叹了口气,“阿嫤。”

    她看着他颓丧的模样怔然,想不到怎么鼓励他,“那个。”她顿了顿,皱着眉生气道:“出征前别说那个字,不吉利。我们都会好好活着的。”

    这话,徐仪嫤是说给阿治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但愿他们都各自安好。她成全他跟阿姌,他放过她性命。

    晋王望着她一愣。

    她为什么对他这么好,真的,再也找不到像阿嫤这样的人了,找不到的!他最近偶尔会做梦,梦里有个女子,总怀疑他不够爱她,逼问他“太子之位和我,你选哪个”、“你愿不愿意为我而死!”

    为什么要死呢,好好活着不可以吗?我会保护你的。他一遍一遍地跟那女子解释,换来的是她一句“你根本不爱我”。

    梦里那女子到底是谁?他除了阿嫤,不曾跟别的女人接触过啊,怎会梦见别的女人,是阿嫤吗?晋王目光死死地凝视着徐仪嫤的脸,凛冽幽深的黑眸仿佛要把人看穿。

    徐仪嫤盯着他神情纠结痛苦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阿治这一生很不容易的,储位完全是自己拼搏得来的。

    她真诚地希望他能击退突厥,将来君临天下,让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打造一个治世。

    所以焦急地安慰道:“殿下您一定会赢的,要有信心啊。”清澈灵动的眼眸亮晶晶的,盛满了少女对他的诚挚祝福。

    本来以为娶了个娇娇千金,怎想,夫人竟是个治世之能臣,要辅佐他哩。

    晋王忍不住忽然笑了,徐仪嫤忍不住慌了神,“怎么了殿下?”总感觉他笑得不怀好意。

    他嘴角上扬勾起笑,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然后,徐仪嫤只见这个笑脸愈发放荡,暧昧。

    “殿下?”徐仪嫤疑惑地唤了声。

    他拉着徐仪嫤的手一路跑到墙角,把她抵在墙上。单手撑在墙上,手指紧紧握着,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攫住她,眼底蕴藏着灼热的火光。

    他冷冷一笑,薄唇凑她耳边,声音阴测测的,“我当然会赢。突厥会被我赶走,储位是我的,你也是我的。”话音落,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然后蓦然俯身凑了过来,凉薄的唇狠狠覆在她的唇上。

    唇瓣蓦然一凉,徐仪嫤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唇瓣上那冰凉柔软的触感,连拒绝都忘记了。

    阿治吻过来时很强势,可他吻得很温柔,轻轻阖上乌沉冷淡的凤眸,只是静静地贴着她唇瓣,闭着眼睛感受。

    徐仪嫤忘记了闭眼,眼中阿治的绝美俊颜,阿治离她很近,近到能看见他长长的羽睫在颤啊颤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在阳光下泛着迷人的光泽,细长的凤眸微眯,表情迷离地描摹她的气息。

    周围都是将士,他,当着这么多人面亲她?

    听见人群里有人发出惊叹,有人起哄,徐仪嫤的脸上飞速闪过一抹红晕,阿治结实的手臂牢牢搂着她,根本动弹不得,徐仪嫤僵着身子被他吻了好久。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狸奴一样轻轻地舔着。

    望着他动情的俊颜,徐仪嫤脑中闪过上一世的画面。他不曾亲过她,无论彼此之间发生过多么亲密的行为,他却是不肯亲她的。而现在,他亲了她,像一封迟来的道歉信,没有任何意义,反而提醒她曾被狠狠伤害过。

    徐仪嫤猛然推开他。他以为她害羞了,还眉眼带笑地看着她,直到发觉她眼底的刺骨的冷意,才问道:“怎么了夫人。”他前世对她的伤害,他一无所知。

    徐仪嫤推开他,身子靠着墙,眼眸垂落,袖子里的纤手微微颤抖。

    “阿嫤。”晋王目光探究地看着她。

    他真的搞不懂阿嫤了,阿嫤会恨他吗,毕竟他当初娶她是为了利用其背后的家族势力,可他从没在她的脸上见到过怨恨之色,相反,阿嫤还竭力帮助他。到底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阿治有种错觉,阿嫤似乎有事瞒着他。

    “嗯好多人看着,这样不大好。”她试图掩饰方才的失控,垂下眼眸不敢瞧他,声音绵软细腻,故意作出一副羞赧模样,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飘飘荡荡,带着清香的气息。

    她抬手整理头发,被他抢先一步,修长的手撩起缕缕发丝,拨至耳际,然后用手指细抚她鬓边碎发。

    一下又一下地,满是疼惜地整理凌乱的发丝,舍不得移开手指,很怕再没机会触摸她。

    是的,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后来,他漠北回来后,阿嫤变得冰冷无情,宁死也不让他碰一下。

    抚摸她发丝的手慢慢就不老实了,指尖缓缓摩挲耳骨,再顺着耳畔往下,轻轻抚摸少女温柔清瘦的脸颊。“阿嫤。”声音酥得入骨,深情地望着她,看得她羞得身子往后退缩。

    有好多话想问她,而就在这时。

    “九哥哥!!”一个清朗调皮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对望,两人齐齐看过去,是唐渊小侯爷。

    唐渊穿着月白色锦袍,生得温润儒雅,迈着雀跃的步子走到晋王跟前,气喘吁吁道:“九哥哥,阿渊险些没赶上。”

    看见徐仪嫤,他一本正经地拱手施礼道:“姐姐好。”然后朝徐仪嫤张开双臂笑嘻嘻地求拥抱,被阿治深沉森冷的视线震慑地僵住了手臂,尴尬地笑了笑,“九哥哥,你的风寒总算好了。你不知道姐姐有多……”

    “殿下!!”

    徐仪嫤瞪了唐渊一眼,打断了他。

    徐仪嫤把一个长命锁塞到晋王的手心里,这是长孙皇妃生前的东西,愿保佑他平安归来,长命百岁。

    “这是什么?”他笑了笑,只当是阿嫤送他的礼物。

    长命锁是白玉制成的,洁白细腻,即便看着有些岁月的痕迹了,握在手里依旧温润柔和,有种特别的感觉。

    阿嫤的娘亲是将门之女,所以这该不会是?他认真地端详着这枚精巧可爱的长命锁,眼中划过一抹惊喜,“是阿嫤家里的祖传宝贝吗?”

    他已开始浮想联翩,大约相当于,对方只是看了你一眼,你已经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你不要问。”徐仪嫤感觉很不好意思,垂着眼眸似乎有意躲避什么,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阿治轻轻拽起她的衣袖,慢慢摇了几下,似在向她撒娇,这种亲昵感倒比拉着她手还令人脸红,“谢谢阿嫤呀。”他说得很温柔,像云朵在她心里飘荡,软软的,痒痒的。

    她仰头望着他,杏眸中满是迷茫。

    跟前世比,他似乎不大一样了,可无论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都跟她没有关系了。她一定要离开他。

    无情的号角声响起,在催促阿治启程出征。

    “殿下,您该出征了。”

    转身离开前阿治瞧了她好久,一瞬不瞬地盯着,好像怎么也看不够,声音颤抖地唤她阿嫤,痛苦地叹息,重重闭上眼再睁开,眼中依旧满是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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