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姐姐。”
吕思思还在不依不饶地纠正少年的称呼,那头的长辈已经跟后面的车主协调好了,双方决定各退一步,私了结束。
事后损坏的车辆被送去维修了,两家另叫了家里的司机来接送。
向家的司机可能就在附近,打了电话后几分钟就来了。
那会吕思思还蹲在地上,望着眼前居高临下的少年,铁了心要人叫她一声姐姐不可。
今晚让他白叫了那么多声妹妹,这会要他叫声姐姐也不算过分。
然而高瘦男生低头看着她,低垂的长睫在眼下拓出一片阴影,眼里的情绪被遮掩。
他手指捏着随风轻扬的衣角,抿着唇不说话。
两人一蹲一站,吕思思眼神强势地把人盯着,乍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欺负人家。
反正杨思宛过来的时候,就是这么认为的。
“思思,你别欺负弟弟啊。”杨女士把吕思思从地上拉起来,顺手给她整理了下裙子,说了这么一句,又转头看着向亦,柔声笑了笑。
向亦轻点了下头,乖乖叫人,“阿姨好。”
“欸,好。”杨思宛看着他,眼角的皱纹都荡着慈爱的笑。
吕思思挽着杨思宛的手,借着微光打量少年,见他从始至终都弯着那双月牙笑得一脸乖巧,心里也不禁感叹,果然是好学生的范,她要是家长也喜欢这样的小孩。
没多久吕家司机也来了,吕储跟向氏夫妇约好了下次叙旧的时间。
过来接妻女的时候,拍了拍向亦的肩,“小亦啊,你爸妈在那边等着了,快过去吧。”
“好。”少年轻笑颔首,“叔叔阿姨,再见。”
说完,他视线微挪,落在抱臂站在边上的高挑女孩身上,轻顿了片刻,没有任何称呼,只轻轻地道了一声,“再见。”
便转身走了。
他步子跨得大,等吕思思转头回应的时候,发现人已经走远了。
吕思思:“……”
这弟弟,叫她一声姐姐就这么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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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事就像意外溅落进水面的一粒碎石,的确在吕思思的生活里溅起了点点水花。
好几次傍晚散步,看到骑着单车路过的高中生,她还会不经意间回想起那晚的清隽少年。
不过,那点水花终究还是太过细微,时间一久,便随着碎石沉底而消退了。
一转眼,八月结束,一年两度的开学季到来。
大二课程不算紧,开学几天又是周末,恰好赶上新生报道,吕思思和同寝室的宋晓微被系上安排去接待新生。
新生报道其实有三天时间,然而第一天就人满为患。
一个个刚脱离高中校园,稚气未脱的脸上无一例外地带着新鲜和好奇。
外语院报道处,刚结束了第一天的新生报道登记,宋晓微就把登记表随手搁下,往后一靠,瘫在椅背上大大咧咧岔着腿。
她重重地吁了口浊气。
视线掠过新生里头为数不多的那几个男生,选妃似的,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最后摇头叹了口气:“这届新生没一个能打的,男生长得没眼看,女生也没见着几个特别的。”
吕思思在她旁边整理今天的登记表,不在意道:“那是人家才刚进校园,等军训过后你再看,遍地都是帅哥美女。”
宋晓微瘪瘪嘴,转过头来对她深情凝望了一番,突然咧嘴笑了笑:“还是你最好看。”
她这话不打假,吕思思是真的完全长在她的审美上,用一句话概括来说就是不食烟火的清冷相,五官大气,身材也高挑,还学习好。
反正就是属于人美就算了,偏偏还很优秀那一挂的。
“……”
吕思思对她突如其来的马屁已经免疫了,无奈笑了笑,继续理着手头的登记表,耐心将每一张整齐叠放,一点褶皱都不放过。
斜阳若影,天空被霞光染得通红,映照在地面上绚烂一片,对面的足球场在这时候来了一群晚训的体育生。
宋晓微毫无兴致扫了眼,视线蓦地一顿,侧身拿手肘碰了碰吕思思,“欸,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个弟弟,是不是就那种类型的?”
吕思思收好资料,抬手拢了拢散落的头发,朝她指的方向看去,“什么弟弟?”
她就看到对面草坪上站了个穿白衣服的男生,高高瘦瘦。
看着还行,就是有点驼背。
宋晓微看她迷茫的神情,试图帮她回忆,“就是那个把你喊成妹妹的弟弟啊,你不说特别有少年感嘛。”
照这一年来对吕思思的了解,能让她这么评价的,想来是真帅。
但见吕思思一脸不知她所云的模样,宋晓微有些上火,“这才多久,你不会就忘了吧?”
吕思思没办法,只得在她逼迫的眼神下,看着对面的白衣男生努力回想了一下。
脑海里还真浮现了一抹模糊的高挺身影,她说:“是挺有少年感的,但应该不是那种类型的。”
“那是哪种?”宋晓微追问,“有联系方式吗?朋友圈有照片吗?”
“没有,”吕思思哭笑不得,“就见过一面,哪来的联系方式。”
要不是这会提起,她都忘了这人了,再说当时那场面哪还有心思要联系方式。
宋晓微恨铁不成钢,在她头上狠狠点了一下,“你这在学习上百用百灵的脑瓜子怎么就不开窍呢,都大二了,再不脱单,一晃可就要毕业了。”
吕思思倒是无所谓,“又没人说大学一定要谈恋爱,单身不挺好的么,又逍遥又自在。”
宋晓微:“……”
吕思思笑了笑,把登记表给了隔壁负责人,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走吧,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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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还没开始降温,傍晚的风卷着白天的余温,吹在脸上热乎乎的,斜阳落在地平线上,陈旧街道笼在橘黄余晖下,像幅被岁月磨蚀的旧画。
两人在老街附近找了家地道的烧烤店,店面不大,但味道好,她们到的时候店里已经没座了,老板给后来的客人拿了几张折叠桌架在店口外面的院子里。
两人喜好不同,各拿了一个盘子选菜。
宋晓微是北方人,撸串的架势有点猛,一道菜十几串的拿,还全是荤菜,不见半点素。
吕思思看着都嫌腻,塞了点蔬菜给她,“别光吃肉,一会腻得慌。”
“怎么可能,让我一天三顿都吃肉也不会腻。”宋晓微巴不得光吃肉呢。
她看着吕思思餐盘里的素菜,哼笑道:“你就该多吃点肉,一天天的不沾荤,小心营养不良。”
吕思思挑了挑眉,“你看我像营养不良吗?”
本来说着玩,结果宋晓微还真站在那盯着她打量。
在宋晓微的印象里,她好像确实没见过吕思思吃肉,但她又是很健康的瘦,因为经常健身,身形苗条,还有线条,脸上也是满满的胶原蛋白,跟营养不良半点不搭边。
“啧,果然是不能比的。”宋晓微摇头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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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老城区是晚上的宵夜聚集地,很多下班放学的人途径此地都要点上几串,吵吵杂杂的,挺热闹。
离嘉大也不远,两人吃过后就慢悠悠散步回去。
离了夜市那条街,周围都是老居民区,灯光昏黄,时亮时不亮,跟那收音机卡带似的。
路上时不时地看到附近居住的老年人出来散步,偶尔还传来几声狗吠。
“听说这片很多中学生约架,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碰上几个。”宋晓微说。
“怎么,你还想在旁边给人喊加油呢。”
吕思思睨了她一眼,脚下不小心踩到一个易拉罐,四周光线有些暗,她拿手机开了手电筒,看清位置弯腰捡了起来,等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扔了进去。
“也不是不可以,想我读高中的时候——”
宋晓微还在一脸陶醉地怀念高中生涯,说到一半就卡顿了,突然喊了她一声:“思思——”
“怎么了?”吕思思正低头专心看路。
就听身旁人颤巍着说:“……我好像乌鸦嘴了,你看前面!”
吕思思听到这话心一凝,两人几乎同时停步。
她抬头往前面看,光线昏暗下,斑驳的灰墙上倒影着几个高大的人影。
前面是个岔口,几个穿着衬衫校服的高瘦男生堵在其中一道巷口处,正拎着鼓起的书包往巷子里的人身上抡。
旁边还有两个社会青年扮相的男人,其中一个留着寸头,手上拿着一截长棍,不时地对着一个方向拳打脚踢。
而当中最高的那个也最狠,看那扬手的弧度,下手的力道肯定不轻。
他背光而站,只看得到暗光下随着发力耸动的肩胛,除了背影根本看不到正脸,其他几个还都带着帽子。
吕思思看得心一紧,照这架势,恐怕不是学生约架这么简单,更像是单方面施暴。
宋晓微刚才耍嘴炮挺厉害,这会见这场面,挽着吕思思的手都抖了抖,低声道:“怎么办?我们一会要从那里路过,万一……”
吕思思摸索着把刚才条件反射藏在身后的手机关了,前面的拳脚声和闷哼声在黑夜里像是被无限放大,一声一声地敲打着耳膜,听得她眉头紧拧。
“要不我们倒回去吧?”宋晓微说。
附近的灯光微弱得近乎没有,也不见任何摄像头的装置。
吕思思往巷口看了眼,拉着宋晓微往边上靠了靠,拿着手机准备报警,突然——
“哐当——”
又一个易拉罐。
瞬间,四周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连前面的殴打声也停了,远方公路上忽远忽近的车辆笛声,在这时候突然变得清晰无比。
吕思思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抬头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对面的人都停手了,那几个身型高大的男生正神色不明地望着她这个方向。
路边坏掉的路灯不闪了,而是直接灭掉了,吕思思心里仅存的那点侥幸也跟着那盏灯灭了。
身旁的宋晓微更是直接傻掉了,眼睛瞪大,愣在了原地。
“亦哥?”站在路口最外边的男生看着两人的方向,朝身侧低喊了一声。
巷口路灯高悬,光束呈发散状笼着男生修长的身影,他收了书包,手臂轻抬,将其随意挂在单肩上。
昏淡光晕攀上五官,勾勒出一张棱角清晰的侧脸,鼻梁轮廓刀刻般高挺笔直,眉宇间还带着未散的狠戾。
他没有转身,仅仅是这样偏了下头,转回去,神色淡漠地看着地上痉挛的人,嗓音冷冽:“提上他先走。”
见几人有了下一步动作,吕思思用力握住手机,指节微微泛白,呼吸不受控制地加重,一旁的宋晓微也好不到哪去。
就在两人眼神互通,决定数三个数就往回跑的时候,前面的几个身影消失了。
“思思他们……”宋晓微看着前面,突然小声惊呼:“走了!”
吕思思被她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惊得手指一松,手机霎时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卡擦一声,屏幕碎了。
“……”
她正要弯腰去捡,墙角灭掉的灯却在这时哔哔哔的闪了两下。
吕思思抬头看了眼,忽闪灯光下,她的余光却捕捉到了巷口那抹正好背身离开的身影。
她没由来地顿了顿。
阴暗下,男生的背影迷糊不清,但为什么感觉在哪见过。
吕思思愣了有一会,直到宋晓微碰了她一下,“思思,你在看什么?”
她才迟缓地把目光从巷口转移回来,笑了下,“没什么。”
她垂眸敛了神,压下心头的疑惑,心想应该是看错了。
随即转身捡起屏幕稀烂的手机,顺便将那个易拉罐一起捡了起来,缓了口气,“快走吧。”
“对,快走快走,谁知道一会儿……”宋晓微拉着她快步离开,“呸呸呸,我这乌鸦嘴。
“以后再也不来这了,妈的,幸好遇到的只是犯浑的高中生,要是流氓混子就完了。”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还是心有余悸,这附近行人寥寥,光线昏暗又没有监控,虽说只是群半大不小的高中生,可谁知道正处青春期的男生又会胆大包天做出些什么。
宋晓微叭叭说完,回头见吕思思手上还拿着那个易拉罐,皱眉道:“你捡这玩意儿干嘛,刚才就是这瓶子差点害了我们。”
“顺手,附近老年人多,免得踩到。”吕思思淡声笑了笑,随手把易拉罐投进垃圾箱,
灯影斑驳,两人的身影很快没入夜幕。
然就在她们离开后不久,巷道转角走出来一道欣长身影,落下的影子被微晃的晚风拉长。
他看着那道远去的纤柔背影,墨黑眼眸里情绪翻涌,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低声喃喃道:“姐姐?”
呵,当初可不是要他这么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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