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上下来,雨已经完全停了。由于时间有点晚了,外面的天色比刚才还沉得厉害。

    厨房的砂锅里煲着烫,王阿姨趁着这个空闲,在庭院里清扫地上打落的树叶。

    吕思思拿了来时放在置物架上的黑色长柄伞,过去问她拿衣服。

    王阿姨在花圃另一边扫地,起先没注意,过了一会才转过头来。见是吕思思后,搁下手上的扫把,擦着手走过来,“衣服是吧,我给你洗了。”

    “洗了?”

    “是啊,”王阿姨说,“刚才是准备拿去给你烘的,结果进屋的时候衣服就在地板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捡起来都湿透了,就给你洗了。”

    “可谁知道今天烘干机死活启动不了,我就直接给拧干晾起来了,刚才本来要上去问你一声的,又怕打扰到你们上课,就……”

    王阿姨观察着吕思思的脸色,突然有些不确定。

    吕思思摇了下头,嘴角笑意清浅,理解道:“没事阿姨,麻烦你了。”

    王阿姨这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不麻烦不麻烦,你现在是要走了吧,那等会,我去帮你拿衣服啊。”

    吕思思:“好,谢谢阿姨。”

    王阿姨走后,她就站在门边等,手里长柄伞的伞尖杵着大理石地板,百无聊赖地朝外看了眼。

    视线所及之处正好是那棵高大的柚树,雨水冲洗后的树叶清新油亮,淡淡清香混在潮湿的空气中,有一种清爽怡人的气息。

    吕思思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清清凉凉的空气里散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柚香,很好闻。

    她似乎有点知道昨天向亦在窗边说的那种感觉了。

    ——今天的风凉凉的,还有清香。

    她弯了弯唇,刚睁眼,身后传来有人下楼的动静,紧接着就听向亦喊了她一声。

    “姐姐。”

    少年的嗓音是清冽的,低低沉沉,却又不显厚重,很好听。

    “嗯。”吕思思挪了下伞,侧身回过头看他,嘴角的淡淡笑意还未消散。

    她看着眼前从容的少年,突然又回想起暑假那个晚上,无论怎么诱导对方都不肯喊一声“姐姐”的场景。

    而现在却顺口得让吕思思颇为感慨。

    向亦迈着长腿几步走过来,视线往庭院一扫而过,落在吕思思身上,“王姨呢?”

    “帮我拿衣服去了,我的衣服湿了,你这身衣服我可能要下次还给你了。”

    闻言向亦眸光微闪,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眼底笑意不达,轻声地应道:“好。”

    吕思思并没发现不对劲,视线往他小臂上扫了一眼,本想看看昨天那道抓痕怎样了,却发现向亦现在穿着长袖。

    还没开口问,向亦的目光迎了过来,了然地在手臂上轻搓了下,不甚在意地笑笑,“已经好多了,就是轻微破皮,不要紧。”

    “嗯。”吕思思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没多久,王阿姨就用袋子装着湿衣服出来了。吕思思礼貌接过,跟两人道了别,拿着伞和袋子出了别墅。

    雨后雾气朦胧,女生的身影隐在薄雾里,微卷长发似瀑布般垂落双肩,气质清冷,干净得不染纷尘。

    王阿姨远远望着,忍不住感叹道:“这孩子养得真好。”

    长得大气,人落落大方的,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家庭养出来的。

    听到这话,向亦蓦地皱了眉,不知怎么腾起一股烦躁。

    这种感觉就像是夜空中的明月,他以为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却不想她原本就是耀眼的存在,注定不能被他私藏。

    这个认知让向亦突然间生出些烦躁不安的情绪来,眉峰蹙得更紧了。

    王阿姨不过是应景感叹了一声,说完收回视线扭头去看时间,脸色一变,“糟了!”

    今天是她孙子过生日,她答应好了下班就回去给他做蛋糕的,这会都超半个小时了。

    但想到厨房还煲着汤,又急急忙忙往厨房跑。她一边解着围裙,一边回头朝向亦喊:“小亦,我煲了鸡汤,你一会记得趁热喝,我先走了啊。”

    向亦没回应,兜里的手机震动不停,他摸出来看了眼,片刻后又揣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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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雨一下,整个城市都仿佛水洗过一般,路面泥渍斑驳,一眼望去,随处可见打落的枯枝和残叶。

    吕思思在站台等公交,这会等车的人并不多,谁也不说话,各自低头看手机,只是时不时地抬头看看提示牌。

    暮色暗沉,街道路灯一盏盏点亮,没多久就连成了一条蜿蜒的光带。吕思思正好站在路灯下,光束从她的上方径直泻下,将她整个人笼在光晕之下,发丝都泛着星星荧光。

    吕思思是等车的人里,唯一没有看手机的,她肩背笔直,就那样安静地站着,不骄也不躁,在这种喧闹浮躁的环境下,有种难得一见的淡然。

    这时有个着急赶车的人,见恰好有出租车经停,着急慌乱地跑去拦车,一时没注意,一脚踩进了水坑,泥渍飞溅,裤腿瞬间湿了一大半。

    那女生低头看了眼,尴尬得有些脸红,慌忙地翻找纸巾擦水渍,动作因为窘迫而有些急促。

    而周围人冷漠地抬头看了一眼,事不关己,又垂头看向了手机,有人甚至从始至终都不曾抬头。

    唯有吕思思从包里拿了包纸递出去,嘴角浅弯,“先用我的擦擦吧。”

    女生感激接过,眼圈因着急微微泛红,“谢谢你。”

    “不客气,”吕思思说,“你是要拦车吗?”

    “嗯,我奶奶生病了,我要赶去医院。”女生胡乱擦拭裤腿上的泥渍,着急得说话都在颤抖。

    吕思思拍了拍女生的肩膀,安抚道:“没事,你先擦,我帮你拦车。”

    这个节点来了班公交车,正是她等的那班,吕思思没有在意,站在路边帮女生拦了辆出租车。

    “真的很谢谢你。”女生激动地拉过她的手,差点哭出来。

    生活多有不易,有时候哪怕陌生人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就足以让因为各种繁杂事而精疲力尽的人,在那短短的一瞬间破防。

    吕思思理解她的心情,抱了她一下,“没事,快上车吧。”

    目送着出租车混入车流,吕思思收了视线,抬头看了眼提示牌。

    下一班车还有十个站。

    她脸上没有别的情绪,神色淡然,重新拿着东西回到站台。

    然而,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分毫不差地落入不远处的少年眼里。

    他骑着单车停靠在路边,远远地看着。不知不觉中,目光逐渐滚烫起来,眼里的炙热铺天盖地涌现上来,几乎要将他仅存的丁点理智都侵蚀掉。

    王姨说得对,她确实很好,好到哪怕明知是异想天开,也让他发了疯地想要私藏。

    可这份炙热渐渐退却之后,他整个人又转而被肆虐的苦涩淹没。

    吕思思看着高冷难相处,但她骨子里的温柔是不可否认的。

    今天这种场景向亦不是第一次见,他以往还见过她在雨天还雷打不动去路边投喂野猫,也见过她在明明快要迟到的情况下,看到吃力推车上坡的老人时,依旧毫不犹豫上前帮忙……

    回想以前看到的种种画面,向亦握着车柄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黯然地垂下了头。

    他原来也只是被满空月色中的一缕月光眷顾过的幸运者之一罢了。

    天色渐暗,那天的公交车等了很久才来,而吕思思不知道在等车的同时,有个少年就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直到看到她上车后才掉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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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九点过,旧城巷附近的铺子该关门的都关了,就只有巷子最里面的王记修理铺还灯火通明。

    各种单车零件在地上洒得到处都是,里面也乱糟糟的摆着。

    王达穿着件沾满机油的白衬衫,裤腿一提就往随便地上坐,然后顶着青肿的脸,打开向亦顺路捎来的盒饭大口吃。

    “今天谢了!”他往嘴里夹了块红烧肉,笑了笑,扯到嘴角没忍住嘶了一声,“要不是你来得正好,今儿不缺胳膊少腿怕是脱不了身。”

    “客气。”向亦嗤了声,在边上泛黄的沙发上找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坐,“那群人干嘛的?”

    “同行找茬的呗,跟群疯狗似的,拿他妈几千的架子,两百块的二手配件,来让我给他组,组个屁组!”

    有这闲钱还不如去买辆新的,拿这来让他组,等组装好不适配,又找他闹。

    这不明摆着整他呢。

    所以他直接理都懒得理,结果那人还硬要塞给他,他当时语气一冲就没忍住跟人扛上了。

    这不事后就让人来找他麻烦呢,要不是向亦来,他这会还指不定躺在哪条沟里等着被人发现。

    “经常来?”想到刚才那群五大三粗的二流子,向亦皱了皱眉。

    “倒也不是经常,一年来个几次吧。”王达收了餐盒,一身机油从地上站起来,打了个嗝,“确切的说是一年有几次比赛他们就来几次。”

    眼看比赛要到了,训练强度也高了,这损坏的车辆自然也就多了,这个时候就是修理铺生意最好的一段时间。

    说起来,王达这铺子是从他爸那里接手过来的,以前老良身体还好的时候,就是这一片修车技术最好的,又特别是比赛的那种山地车。

    王达子承父业,技术自然差不到哪去,再加上他本人就参加比赛,认识的人多了,客源不也广了。

    所以只要有王达在,这生意就轮不到别人,自然也就招人眼红。

    王达掀起衣角胡乱擦了嘴,回头见向亦看着自己皱眉,过去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放心,哥都习惯了,他们这些把戏都是我玩剩下的,也就是今天刘二他们不在,不然一个也别想走。”

    说完又不正经地挑了挑眉,“你这种大少爷还没见过这种场面吧,不过今天那一脚挺帅,改天有空教教我,说不定哪天把妹能用得上。”

    向亦挥开肩上还沾着油的爪子,瞥他一眼,“出息。”

    “就开个玩笑,要真用这方法去把妹,我怕是这辈子都别想睡到女人。”王达痞里痞气地笑了下,转身去捣鼓那些零件。

    向亦就倚在沙发上看手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明明看似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人,却莫名合得来。

    要说以前,向亦是看不上王达这种遇事只知道用拳头解决的人的。在他的世界里,用武力解决问题的都是没脑子的人。

    后来发现,这样也挺好,能用拳头解决的,打完事就过了,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不像他周围那些人,整天带着冠冕堂皇的面具,一个个笑里藏刀,尔虞我诈,不管是子女还是夫妻,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亲密无间,但凡涉及到个人利益,那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向亦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就听王达说:“对了,你那个新家教今天来了没?”

    向亦动作轻顿,“来了。”

    “哟,”王达稀奇道,“从良了,不跟你妈对着干了?”

    “我什么时候跟她对着干了,”向亦掀起眼皮,懒散一笑,“那几个家教就是些假把式,念他妈个单词还要我纠正他,要来干嘛。”

    “那确实。”王达转着螺丝,点了点头,“看来这回这个有点本事,看这架势也挺合你心意的吧?”

    向亦手指夹着手机转了转,嘴角微扬,“嗯。”

    这耐人寻味的一声“嗯”听得王达停了手上的动作,转过来看着他,吊儿郎当地挑起眉梢,“你怕不是看上那家教了吧?”

    “毛病。”向亦气笑,收了手机起身,“明天周一要上课,先走了。”

    “欸,走什么走,正说你那家教呢?”王达在后面喊,向亦当没听到,跨上自行车径直出了巷子。

    王达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撇着嘴直摇头,“十七八岁春心萌动多正常一事,害什么羞,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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