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房间里亮着盏壁灯,厚重的窗帘紧闭,一室寂静。

    “不要。”

    随着尖叫,姜楠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脸上满是惊慌,全身上下如同在水里泡过般,覆了层湿漉漉的汗。

    人还置身梦里没完全清醒,像被魇住般,她僵着身体,目光空洞的直视前方,浸湿的发丝凌乱的贴在额头。

    她又做了那个梦,那个此生最后悔,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一天。

    很多人说,无论多可怕的噩梦,做的次数多了,都会变成习惯,逐渐淡忘。可对姜楠来说并不是这样,她每次梦到,醒来都会被排山倒海般涌来的恐惧和悔恨包围。

    她没能忘记,反而记得越来越深刻,深刻到那个午后的每一帧画面都印在骨子里。

    一段时间后,姜楠彻底清醒,身上都是汗,触感粘腻很不舒服,她嫌弃的皱眉,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

    等吹干头发,房间里那种沉闷压抑的气息犹存,令她心烦。不想继续待在这个空间里,她裹了件外套,拿上烟和打火机,出门离开。

    七月底八月初这段时间,拉萨白天阳光明媚,夜里总会下起雨,不大,但每晚都会下一阵。

    外面的空气清淡且潮湿,闻着让人心中的烦闷感消散不少。

    姜楠沿着栈的长廊走到院子里,四周处于黑暗,只有门前亮着盏夜灯,散发出昏黄的光。

    她没走多远,在一处停下,倚着屋檐下的柱子点了根烟。

    雨幕近在咫尺,密密麻麻的敲打地面,叮叮当当,很有节奏感。

    有风从远方滚来,带着舒服的凉意。

    烟雾缭绕间,姜楠眯着眼睛看廊下那丛在风雨中摇曳的野花,她摘下几朵,力气过大,花瓣不小心碾碎在掌心,低头闻了闻,并没有花香。

    正兀自出神,身后响起规律的脚步声,她循声望去。

    灯光下,一个披着羊绒毯的女生出现在眼前,半长的头发搭在肩膀上,圆圆的脸,圆圆的大眼睛,是那种很招人喜欢的长相。

    姜楠的目光在女生脸上掠过,看起来有些熟悉,略一想便记起来,这几天她进出栈碰过几次。

    “你好,我叫高远。”女生自报家门,随后笑眯眯的问,“你呢?”

    姜楠伸手回握,说了自己的名字:“你好,姜楠。”

    “那我叫你楠楠行吗?”

    她愣了一下,点头说随意。

    高远裹紧披肩,走上前站到她身旁:“刚刚我在窗户那看你一个人在下面,正好我也睡不着,就想来认识一下。”停顿了片刻,又问,“你心情不好吗?”

    “没有。”姜楠轻声回答,她弹掉烟灰,听着高远说话间熟悉的儿化音,“你是北京人?”

    “是的。”高远回答,一下子意识到什么,她睁大眼睛看姜楠,眸光又亮又清澈。

    “你也是北京人吗?”

    姜楠嗯了声。

    “这么巧,竟然他乡遇故知。”

    似乎是因为来自相同的地方,高远变得更加热情,拉着她聊起天。

    多数是高远在说,姜楠在听。

    姜楠通过聊天知道对方比她大一岁,大学毕业后孤身来到西藏,在这待了整整三年,年初由吉隆口岸去了尼泊尔,之后辗转印度,上周刚从斋浦尔回到拉萨。

    她有点好奇,问高远为什么会在这里待这么久,高远说她在找一个人。

    “很重要的人?”

    高远重重点头:“是的。”

    “找到了吗?”

    “还没有。”

    高远低头说,话语中透着沮丧,但她的负面情绪消散很快,不等姜楠出声安慰,已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

    “虽然现在没找到,但我相信,明天,明天的明天,总会有找到的那一天。”她对姜楠这样说。

    高远很爱笑,每当说到开心的地方,都会眉开眼笑,她笑起来也特别好看,明亮的神色间满是朝气,像抖落的星星。

    姜楠很喜欢她的眼睛,透过她笑眯眯的样子,好似能看到以前的自己。

    曾经,她也是这样明媚张扬,逢人见面总是带着笑容,自从那些事情发生后,她再也没有真正的笑过。

    如今她会笑,可那笑意泛着虚空,很少抵达眼底。

    姜楠伸手摸摸对方的脑袋,轻声安慰:“一定会找到的。”

    寂静的夜色里突兀的响起了手机铃声,吓了两人一跳。

    高远拿出手机看了眼,很快接起。

    她和对方简单说过几句,扭头问姜楠:“有朋友叫我去酒吧玩,你要不要一起去喝杯酒?”

    姜楠思考几秒,答应了,反正现在睡不着,不如去放松放松。

    外面细雨还在下,努力冲刷着白日里积攒下的燥热和灰尘。

    拉萨的夜晚十分静谧,朦胧的夜色下,路灯灼灼。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已经关门,偶尔有辆汽车驶过带来阵阵声响,除此之外,只有雨声。

    她们撑着把伞,沿着江苏东路走了段距离,在十字路口右拐进入了一条巷子。

    这条巷子还算热闹,两家小吃店亮着灯,呼吸间能嗅到阵阵香味。

    小吃店对面是一间酒吧,透过大门右边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的灯红酒绿,人影绰绰,和外面的街道仿佛两个世界。

    推开门进去,大厅空间不算小,环境看起来也不错。

    高远对迎上前来的服务员点了点头,拉着姜楠熟门熟路的穿过人群,走到吧台附近的空桌坐下,问过她的喜好,去找调酒师调了两杯酒。

    一首歌结束,驻唱歌手和观众互动,幽默的语气逗笑了很多人。

    他随机点到一个男生问从哪来,男生说从牡丹江来。歌手有点惊讶,问他从东北来到西南是因为什么,男生说来看女朋友。

    这个答案引起了观众的阵阵欢呼和掌声,气氛更显热闹。

    歌手笑着对大家说为了祝福这位从远方而来的朋友,一首漂洋过海来看你送给他,以及他旁边这位害羞的女孩子。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飘洋过海的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姜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默不作声的听着,手指跟着节奏轻点桌面,另一只手拿了支烟,捏在指尖挺长时间,一直没点燃。

    这首歌快结束的时候,她面前的光线忽然被挡住,她抬眸,意外撞上来人的视线。

    目光交错的瞬间,姜楠短暂的停了片刻,回神后移开眼睛。

    桌子另一边,高远拔高了声音质问:“你们怎么才来?”

    她身旁的男人举手求饶:“姑奶奶这次真不是我的问题,要怪就怪陈开这家伙,他非要把二黑那条狗喂饱才过来。”

    “我不管。”高远竖起眉毛哼了声,“迟到就是迟到,你必须赔罪。”

    “行,那您说要怎么赔?”

    高远想了想,开口:“把你藏的酒拿几瓶出来。”

    “不行。”男人拒绝的毫不犹豫。

    高远凶巴巴地瞪一眼,回了句:“那你就滚。”

    话落扭过头不再理他。

    男人不仅没生气,反而笑着凑近:“好了,逗你的,不就是两瓶酒,我这就让人去拿。”

    他抬手招来服务生,吩咐了几句话。

    闻言,高远立马变脸,美滋滋的笑了:“算你识相。”

    姜楠全程看完了这出嬉笑打闹。

    通过介绍,她知道了这俩人的名字,高远旁边的是乔雅昀,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他们是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的发小。而先前和她对视过的那人叫陈开,是他们初到西藏人生地不熟时认识的朋友,到现在已过去整整三年。

    由于乔雅昀一来就挨着高远坐,只剩姜楠旁边的位置还空着,陈开没有多说,直接拉开凳子坐下。

    对面俩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耍贫。

    陈开见得多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没搭理他们,拿起服务员送来的啤酒,咬开慢悠悠的喝。

    不经意间侧眸瞧见桌上一根孤零零的女士香烟,他抬起视线,目光所及之处,姜楠懒洋洋的撑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面前的酒单。

    陈开陡然记起刚才推开门看到的画面。

    她随意的靠在座位上,捏着烟的指尖轻晃,神色淡然,与现场热闹的的环境有那么点格格不入。听到好玩的内容,她会轻轻笑,流光溢彩,又在眨眼间归于平静。

    这样的女人,清冷不张扬,却耐人寻味,让人产生探索的欲望。

    姜楠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皱起眉。

    陈开见状笑了笑,主动出声打破沉默:“刚才听高远说,你从新疆徒步过来?”

    “嗯。”

    “很厉害,敢走这条线的人并不多。”

    “谢谢。”

    “进藏路有好几条,你怎么会选219?”

    “想走就走了。”

    姜楠的声音清清淡淡,套中带着疏离。

    陈开莫名觉得,若不是出于礼貌修养,她一句话也不想和自己说。

    可能人天生就有犯贱的特性,她不想理他,他却偏偏想找她聊天。

    “姜小姐在拉萨待多久了?”

    “不久。”

    “平时喜欢做些什么?”

    “四处闲逛。”

    陈开挑眼:“姜小姐似乎很不愿意和我说话?”

    姜楠:“——没有。”

    “是吗?”陈开打量她好一会儿,轻笑着伸出手,“既然这样,那正式认识一下。我叫陈开,耳东陈。”

    姜楠顿了顿,抬手握住:“姜楠。”

    “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姜楠:“——嗯。”

    “那给个联系方式?”他问。

    姜楠屈起食指轻敲酒杯,淡淡道:“不好意思,没有这个习惯。”

    就说话这么会功夫,头顶的彩灯转变为柔和的暖黄色,光线洒落,如一张织网罩在姜楠身上,色调刚好,落在她身上也刚刚好,有一种迷离又梦幻的视觉感受。

    陈开眯了眯眼,注视着对方素净的脸,以及唇角浅浅的弧度。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或许很久,或许只一会儿,他的嘴角缓缓漾出一抹兴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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