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师兄说的情真意切,让冉师弟大受触动。师兄弟两个聊得投机,约好了明年在仙匀城秉烛再谈,然后冉昱便告辞离开,独自朝着学院医堂进发。
他可没说谎,家里的确是要他护送堂兄冉旸回乡哩!
只不过护送也未必真要他本人,毕竟阿昱的战力在家中垫底,只要他安排人手把人送回去就成了。
若是没有新元税政风波,他原本便是这样打算的,然后自己去仙匀口看西洋博览会。只是如今朝中风云突变,新帝甫一登基便挑起各地郡守的敏感神经,京城暗潮汹涌,他也得尽快回青州去跟父兄禀报情况。
丰师兄有一点说得极对,这次各家均召子弟回乡,天下怕是要起风波了。
“阿昱,原来你在这儿……”
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吓得冉昱激灵回头,却见一个身影正站在自己身后。
肩宽,腿长,五官英气勃勃,沉稳中混杂着一丝少年锐气,格外高挑的身量在北郡军服的衬托下,今天的萧烈成充满了军人的肃杀之气。
阿昱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不是他讨厌阿成,而是军服军靴实在养人。你看这三个头的身高差,他才不想被比成矮冬瓜。
哼。明明只大了三岁而已,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竟然这样高壮!
萧烈成知他心思,就笑笑也不放在心上,转而说起了正事。
“正要寻你呢。你今晚可有空?我父亲要在兴福楼大酒店办晚宴,你也来罢。”
说着,他便从怀中取出一份邀请函,递到冉昱的面前。
“正宴七点半开始,六点半左右便可入场了。你不是一直想见见列西公司最新造出来的自动车么?我父亲得了一辆,你来了便到楼上311房间寻我,我先带你去试车。”
他这样说,矮冬瓜马上抢过邀请函,喜不自胜地看了又看,仿佛能从上面看出一辆自动车。
“真的呀,你爹爹把车开到京城了吗?真的是把燃料和空气混合形成可燃混合气燃烧吗?速度怎样?是不是比蒸汽车要轻便?”
冉昱抛出了一大堆问题,可惜萧烈成一个都答不出。但他也不着恼,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中满是宠溺。
阿昱总是这样,感兴趣的点永远和旁人不一样,但兴奋的时候眼睛会一闪一闪放光,好像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鸳鸯眼小猫,特别可爱。
“你这样喜欢机关学,不如将来去海西洲游学吧。”
他忍不住劝道,“论说起机关学果然还是西洋那边比较厉害。钟师已经是国朝大匠了,但他至今仍未破解列西造车的秘法,如今珐琅国造出一种燧发火枪,速度快力量大,威力不容小觑。”
“我父亲很担心,如果这种珐琅火木仓流入北边的拉希亚大公国,那边境可是要不太平了。”
冉昱默然。
这样的话,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甚至连他的老师钟杰自己都慨叹,现在的匠师们与立朝的时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就连墨宗大学院也已经没落了。
听说在泰相宁矩子的时代,墨宗大学院的前身墨宗,曾经创造了无数划时代发明。从民计民生的水泥、香皂到对外武力输出陌刀、火炮,从水力农具到魔改风帆船,这些都是独领时代的产物,更别说开民智的造纸和墨印术,那更是海外扬名。
曾几何时,由墨宗改制而成的大学院,也曾是寰宇闻名的治学中心,兼容并包、海纳百川,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精英巨匠。然而花无百日红,皇权的更迭阻断了原本的进程,墨宗大学院与鲜花着锦的大雍朝一道急转直下,开启了衰落的后半场。
和帝之后,皇权转祀至封氏旁支,广安郡王之子继位登基,便是后世所称“哀帝”。
封氏皇族大多相貌俊美,身形高大,偏哀帝的相貌过于普通,身量还比不得同支的姐妹高壮。是以坊间一直有传,说广安郡王头顶青青,哀帝血统成迷,实是封氏子息败落凋零,不然也不会让他们家上位。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哀帝对自己的外貌格外在意。
他发明了可以显高的靴履,袍服了常年缝制着鱼骨,让自己显得更加伟岸雄壮。哀帝性好奢华,在位时宫中一日要开两三次宴会,每日光是运送山珍海味的车队就有几百个,更别说在购置奇珍异宝上的花费,他一人便抵得上几代先帝的内库。
偏偏自己胡乱花钱,对别人却格外吝啬。哀帝在位时年年缩减给墨宗大学院的经费,数次截留户部拨付改良武器和机关的专款。内库没钱,他就把主意打到民间。彼时各地匠房蓬勃兴起,匠师们研发的成果可以迅速转化为工场的利润。哀帝觉得这是一块肥肉,于是强令户部出台专门针对匠房的重税,最高可达七成,生生把朝堂上下的科研之风打压得烟消云散。
自此以后的一百年,雍朝的技术几近停滞,工场一直沿用的还是和帝时代的工具设备,相比外域的飞速发展,大雍是真的是在吃老本。
一直吃到现在,老本已经所剩无几了。
尤其最近几十年,海西洲已经成为公认的新技术爆发地。黄毛洋人在墨宗蒸汽炉的基础上改造出新的蒸汽车,比墨宗出品的更轻便更灵活,也不用专设炉工反复加煤,非常适合日常出行。
墨宗大学院的匠师们也想搞一台看看原理,无奈海西洲对雍朝防备得厉害,一直不肯把最新型的自动车卖到大雍,萧郡守能搞到一台,那可算是极难得的本事了。
“是列西公司的代办赠与我爹的,他想卖蒸汽火车到北郡,若是能签下这一单,他就可以升总办了。”
萧烈成倒也坦率,直接便点出了其中的门道。
冉昱点了点头。
他们这样家庭的小郎君,很早便见识过商场上的机锋,倒也不觉得奇怪。
“那他赠的可是最新款?”
听他这样问,萧烈成笑了,一脸骄傲。
“自然是最新,不然如何配得上我们北郡邕宿铁路?”
“哈!”
冉昱一拍巴掌,高兴地跳了起来。
“太好啦太好啦!”
他此刻也不在意什么身高差距了,欢快地跑到好友身前,眼睛一眨一眨的满是期待,恨不能马上就能看到成品。
见他这副模样,萧烈成的心也是痒痒。
“不然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吧。”
他忍不住提议道。
“宴会傍晚开始,下午我们都要在驿站做准备,父亲应该不会用车,咱们可以多开一会儿。”
冉昱几乎立刻就要答应了。可话到嘴边,他忽然想起还躺在医堂里的冉旸,雀跃的情绪马上又冷却了。
“不行……”
小少年垂头丧气,又把之前跟丰师兄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病了?”
萧烈成想了想,对阿昱的这个堂兄略有印象。
“昨日还见他在东三牌楼与人饮酒论诗,怎地今日就病倒了?莫不是喝醉了罢。”
冉昱摸摸鼻子,不肯接这个话茬。
要他如何对阿成说,堂兄冉旸实是因为与人争风吃醋而醉倒在东三牌楼,看中的女人还是一朵酒国名花,而冉暘的亲祖父三叔公来京城谈生意,这朵名花还曾在交际场上吃酒作陪?!
简直丢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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