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旸觉得自家小厮这个计划不大靠谱,可事到临头也没有更好的计划。

    谁叫他甫一睁眼,便赶上“兴福楼事件”了呢?

    冉旸记忆中的“兴福楼”事件,在日后被称为改变雍朝历史进程的转折点。这场发生在旧京的混乱,导致北郡、中都郡和南部诸郡三方均是损失惨重,而皇室和西北五郡则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凶手是宗室外戚的远支,怀揣西洋制最新微型珐琅木仓进入宴会,趁着萧卓讲话的功夫举起木仓对汝阳王及几名要员射击。之后又引爆了提前放置在场内的炸12弹。这炸12弹是东胡族土法烧制的,威力一般,但坏就坏在兴福楼附近的街区都是临护城河建造的木质建筑,炸12弹爆炸的瞬间兴福楼就燃起大火。十一月的旧京北风猎猎,大火很快蔓延至大半个坊市,倒塌死伤无数。

    凶手也死在了这场大火中,但私仇还是别有预谋,几方人马吵得不可开交。萧卓、萧烈成死亡,北郡群情激奋,杀人者又是皇室外戚,这样的局面新帝哪里还摆驾回京?

    于是皇太后索性带着小皇帝在旧京住了下来,令驻守海原郡、永平郡的西北大军协防,将朝堂重新迁回定安城。但这样一来,西北的边境就十分吃紧,原本五郡联管的漠东由南石、阿木尔和忻州三郡承担,军需布防压力大大增加。阿木尔郡的土质1炸1弹炸死了谢敏达,朝中有人质疑东胡族的忠诚。无休止的争吵引发朝乱,离心离德,立朝三百年的大雍陷入最严重的动荡和分裂。

    趁着这样的机会,北边的拉希亚大公国起兵南下,侵吞了不少边屯村寨。南部的情况也十分糟糕,东南沿海的海寇频频袭扰,每每上岸都是烧杀抢掠,半个活口都不留。

    首当其冲的便是东海郡青州府。东海郡是离岸诸岛中最大的岛,与富庶的南江口隔岸相对,乃是海寇上岸的跳板要冲。

    冉昱在世的时候,虽然终日缠绵病榻,但还是殚精竭智地为青州城挡住了十几次海寇袭扰,在漫天战火和狼烟中保住了一线生机。

    但他的身体也只坚持了两年,油尽灯枯之后,冉氏分崩离析。冉旸一家随着难民潮前往中原,记忆中最后的场景是燃烧在火焰中的青州城,从此东海郡彻底沦为海寇的盘踞之地。

    以此为踏板,海倭国鲸吞蚕食了海外诸岛。等到冉旸被流放,海倭国已经占据了上下南郡多年,而宇文宆终于在第三次南进中打退了海倭人的黑风舰队,艰难地收复了仙匀郡。

    如今他又一次站在了历史的拐点上。今夜之后,朝中最大的联合派系即将分崩离析,风光无限的北郡郡守萧卓和他的长子会惨死旧京,一个混乱但又充满机会的时代即将到来。

    他,冉旸,必须抓住。

    “对了。”

    冉旸转过头,满是血丝的眼中闪过一抹狂热。

    “今晚你不要跟去兴福楼,想个办法进到冉昱的宿房,把他平日里绘制的那些图纸都取来给我,一张都不要落下!”

    是了,冉昱精于机关之术,上一世便是靠着这些图纸建造工事,抵御海寇入侵。

    如今要提早两年送他去见阎王,那些图纸也不能浪费,将来都可作为他晋身的筹码。

    正说着,门外忽然来报,说冉昱到了。

    冉旸马上躺入床榻,作出一副病弱不堪的模样,机灵的心腹还在他脸上抹了些干粉,越发显得他面色蜡黄。

    等冉昱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再虚弱不过的堂兄。

    他好像病的很重,连话都说不完整,只能躺在床上哼哼。

    “五哥……怎么这样严重?!”

    冉昱是真有点被吓到了。他以为二堂兄只是醉酒,多休息两日就能康复。谁知今天看人这模样,竟然好像要病入膏肓,眼看就活不成了。

    这可怎么办?!

    阿昱开始挠头。

    家里让他送堂哥回青州,他原本想着等堂哥醒酒之后便安排亲随陪同。如果堂哥病的这样严重,那他肯定要先带人求医问诊,然后再做打算。

    “这样重还许你们离开病院?我去问医务长……”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一旁的何二连忙拦住。

    “七郎留步,留步啊!”

    何二急得汗都要吓出来了。

    哪能让冉昱真去找医务长,明明他们家郎君就没病,这一去还不直接露馅?!

    “也不是很重……啊不,不是不重,但也没有很重,病是有病却不是什么特别的病,就是身体虚,需要静养……”

    何二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他堵在门口,七郎也出不去,能糊弄就糊弄。

    “就只是静养么?”

    冉昱疑惑地看他。

    “可是我看五哥的脸都黑了,实在不是个颜色,难道不需要再医治医治?”

    “治了治了,医堂都给治了。”

    何二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包药丸,在冉昱眼前晃了晃。

    “七郎你看,还给我们开了方。”

    “噢。”

    冉昱点了点头,舒了一口气,自己搬了个板凳在床头坐下。

    “既然需要静养,那我这就去信回家,告诉爹爹晚几日回去,这两天我便亲自照顾五哥罢。”

    床上的冉旸听得心中一沉。

    冉昱这家伙鬼机灵得很,他要是见天蹲在这儿,那自己过不了今晚就得露馅。更别说七日后的海寇夜袭,他要是不能及时赶回青州城,岂不是要错失独占家业的机会?!

    不行,不能让这小子呆在这儿!

    想到这里,他假装悠悠转醒,虚弱地朝着冉昱摆了摆手。

    何二知他意思,连忙劝说冉昱离开,说他家少爷必须休息了,不能有旁人打扰。

    “那好吧。”

    冉昱又看了床上的堂兄一眼,转身离开,临到门口的时候才压低了声音对何二说道。

    “我晚些时候再过来,你记得给五哥吃药。”

    “原本我晚上要去找阿成,可五哥现在这个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我这就去回绝了他,等下与你一同守夜罢。”

    “嘎啊——”

    何二发出一声鸡叫。

    不……不对啊!主家是安排了人今晚在兴福楼动手杀七郎的,要是七郎不去兴福楼,那人还怎么干掉?

    莫说在宿房更好下手,宿房这地方人来人往的,又都是同僚的生员,如何能背得人?!更别说墨宗大学院管理严格,隔壁又是雍西军校,像他们这样的小厮进来都要个个审查,地痞流氓根本混不进来啊!

    何二急得满头汗,不得已放大了音量说给主家听。

    “啊……啊其实我们郎君也没那么严重,睡一下就能恢复不少精神,等下便能下床进食了!”

    他这话音刚落,屋内忽然便有了动静。

    冉昱听到堂兄低低的声音传来,说自己感觉比之前好受了许多,还让冉昱不要担心,大可放心去玩。

    “唔,堂兄果然精神了许多。”

    冉昱点了点头,驻足在门口,与何二再三确认。

    “真不用我守夜么?不然晚上我再找医堂的郎中过来看看?”

    “那个药是治什么的,药名告诉我,我再去帮五哥抓两副?”

    “我与医堂内医学的鲁檀很是要好,不然我找他过来……”

    一句接一句,何二应对得身心俱疲,最后还是他家少爷出来解了围。

    冉旸把脸上的褐粉擦了才出来,虽然还是黄,但比之前的颜色正常了许多,现在他看上去就只是个身体不好的病人,倒是没有那种随时归天的死相了。

    他可不敢再装病重,万一冉昱那傻子信以为真,真不去兴福楼参加萧家的宴会,上哪儿找机会再搞死他?!

    还是那句话,冉昱今天必须死!

    抱着这样的想法,冉旸打起精神和堂弟周旋,好说歹说才把人劝走,约好了明天下午搭蒸汽火车去塘子口换船。

    “这块玉佩你带着。”

    冉旸从匣中取了一块玉,不由分说便塞进了冉昱的手中上。

    “听说你晚上要去兴福楼吃宴,你替我把这玉佩送与月鹭知府之女文娘。听说她今次随父来旧京,我与她自幼定亲,你便代我去探望一下吧。”

    冉昱推脱。虽说冯文娘算是他未来的堂嫂,可两人从没见过,大庭广众之下断没有给陌生小娘子送礼的道理!更别说这还是意义非凡的玉佩。

    但冉旸的态度非常坚决。

    “这也不算什么,左右都是自家亲戚,有甚为难的?再说咱们送的不过是九凌城中售卖的仿品矩子令,墨宗大学院人手一枚,她一直想进墨宗大学院,可惜头脑不甚灵光,这也算是了她一个心愿吧。”

    “你若是觉得为难,也可捎给她兄长冯子安,总不算逾矩了吧?”

    他这样说,冉昱也只能答应。

    他其实不大喜欢月鹭知府那一家子。月鹭府隶属海外诸岛,知府冯德志贪得无厌,对路过月鹭岛的商船动辄加税,偏他又处于海路要道,来往的船队没少被他卡油水。

    堂兄的母家经营船队,没想到竟是和冯文娘定亲了。

    冉昱离开的时候,冉旸披着大氅在房门口送他。他那张蜡黄的脸挤了个生硬的笑,笑容里有说不出的古怪。

    冉昱看了一会儿便别开眼,挥了挥手与堂兄道别。

    都说他与堂兄有五分像,可他自觉做不出堂兄这样复杂的表情,笑又不笑,不笑又幸灾乐祸,恶意满满混合着贪婪,以及势在必得的自信。

    自信?幸灾乐祸?堂兄确定他要倒霉了么?

    一想到刚才宁愿“神速康复”也不想让他晚上来守夜的冉旸,冉昱越发觉得这事可疑。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又抬眼看了看堂兄房间的窗。

    “奇奇怪怪的,必然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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