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 桐佲镇长胡勤海的日子过得有点不大舒服。
他这个人,一生好强。吃亏不吃亏的他不在乎,但老胡的面子得保住, 哪怕是自己点钱也不能让人说嘴。
当初他家闺女非要嫁给钱酉匡,那时候的钱小五可跟现在没得比, 除了祖上买的一座荒山, 家里也就一间瓦房, 人倒是挺机灵,就是没啥本事。
老胡就喜欢会念书的娃, 自掏腰包资助过不少镇公学的生员,有两个还考去了岐江郡的学院。原想着也给闺女找个优秀考生,结果闺女看中了钱小五, 老胡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小两口刚成亲的时候,老胡真是没少帮衬。钱酉匡的爹没了,家中只剩一群女眷,早期的应声都是老岳父给找的。也就是这小子机灵勤快,又对做生意的事特别上手,这才熬出了挖矿开山的第一桶金。
后来女婿出头以后特别感恩岳家, 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岳家送, 说是有求必应也不为过。老胡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 他要脸要了一辈子,对自己的羽毛十分爱惜,女婿发达以后他越发严厉地约束自家,决计不能给女儿女婿拖后腿。
就这样, 老胡的日子舒心快意,要不是这回化肥场选址的事,他都快忘了糟心两个字怎么写了。
“唉, 怎么就选了桃花村!”
第不知道多少次的,老胡仰天长叹。
冉七郎他当然是知道的,青州冉家的娃娃,以第一名考入墨宗大学院,还被诸位大师争抢的神童,是老胡最喜欢的那种优秀考生。青州城变之后,冉氏本家和分家决裂。原本大家都觉得留在青州的本家没戏了,结果人家冉七郎小小年纪硬是支棱起家业,在青州和阳坡建起了新的工坊,还招纳了不少坊工。
女婿钱酉匡也看好冉七郎,闲来无事与岳丈喝酒时也有透露,说是出了点银钱给冉七郎建场。
这是老胡是一百个赞成。也就是他自己实在够不着冉家,不然他都想自掏腰包送些银钱过去。胡家虽然不是大富之家,可胡家在桐佲镇有不少田,吃喝不愁,省着点也能挤出些银钱。
“哈,您省省吧,我出了这个数……真不够。”
他女婿钱酉匡笑嘻嘻地比了个数字,看得老胡咋舌。
这咋建个工坊要那么多银?难不成要重造了青州的织园吗?
那可是真厉害啊!
果然脑子聪明的娃娃干什么都通透,冉家那群人这才走了多久,本家眼看着就要兴盛起来了!
后面的日子就像老胡预料的一样,阳坡的工坊似乎生意不错,他们镇上有不少人也去寻找机会。这些人在青州待久了也会回传一些讯息,就比如阳坡的工坊盖不下,冉七郎准备另找一块地建新的。
老胡一开始还没动心思,后来听女婿随口念叨,说冉七郎好像在湖溪和桐佲之间犹豫,似乎还想想好到底建在哪里。
要说湖溪和桐佲二选一,那老胡就很有想法啦。
湖溪和桐佲挨着,两家地方大差不差,平时来往密切。他们桐佲镇虽然人没有湖溪都,但是田地却比湖溪好,冉七郎要建场,那肯定是桐佲拔得头筹。
结果万万没想到,冉七郎选了湖溪。
老胡去找女婿理论,结果被女婿劝着喝了顿酒。原来冉七郎是觉得桐佲的田地太好,造工坊太糟蹋地方,所以选了湖溪的一块贫地。
他这么说,老胡就心平气和了。不愧是念过书的娃娃,想的就是周到,半点都不浪费。原本就这么平和地去吃动工酒,结果好巧不巧在桃花村遇到了老冤种——钱酉匡的二舅。钱二舅和老胡年轻的时候就不对付,老了更是谁都不服谁,三言两语就上升成为两个村镇的骂战。
说起来,当初分地的时候他们桐佲是占了便宜,可这不都是一百年前的老黄历了么!?他们后来由村子变成镇子,那都是靠着大家伙的努力,和地不地的有什么关系!?
可吵架这事,那就没有讲理的,翻旧账只能越翻越火大,最后乱开地图炮,无差别迁怒,直至由叫嚣变成约战。
两家约的是一季的收成,关于种田这事老胡有信心,他们桐佲镇的地是出了名的好,最差也是中田,桃花村拿这事跟他们比完全是自取其辱,不然他们也不至于纠结这么多年。
定好赌1约之后,老胡马上召集镇上最会种田的老把式们开了一个小会,中心议题就是怎么能把田里的出产提到最大。
老胡可不敢小看桃花村,对方田地虽然不行,但架不住他们用上了冉七郎的肥啊!虽然不知道冉七郎的肥和他们自制的肥有什么差别,可人家可是墨宗大学院出来的状元,而且听说大学院的教习们也都和他一起搞,这一听就不是普通的肥料!
“胡员外你放心,咱们也有制肥的地方,都是做熟了手艺,只要材料够,保准把地浇得壮壮的!”
一位老农人笑道。
“以前不是也有那洋人来咱们这儿搞洋肥,说的磕磕绊绊咱们也不懂,用了他那个肥料还烧苗。洋人都搞不明白的玩意,俺觉得桃花村那个作坊也不能咋出彩,没啥可怕的。”
“就是就是!咱们桐佲人祖祖辈辈就是会伺候田地,这块咱就没服气过谁!”
“墨宗大学院的教习咋啦,就天天坐房子里琢磨哪有咱们在田里得来的通透,嘴把式不行!”
话虽然这样说,可老胡始终觉得心里不踏实。这一季他得闲就往桃花村跑,眼见着对家的苗一天比一天高,一天比一天壮实,心里这个滋味就甭提了。
他一方面预感自己这回要颜面不保,一方面又很稀罕桃花村的庄稼,更别说人家每天下田还有大师手把手的教授,可是把老胡眼馋坏了。
想了又想,琢磨了又琢磨,最后还是拉下老脸跟自家的把式们商量,想要派人过去跟学。
如今的把式们也没之前那样硬气了,一个个蔫头耷脑的,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提不起精神。
还有啥精神,拼了老命伺候的苗,那就是没有人家的看着壮实。按说这一季风调雨顺难得老天爷赏脸,全镇的老老小小也都齐心协力帮着他们拾粪脚底。可比不上就是比不上,越是有经验的老把式就越能看到差别。
其实他们自己也估量过,要是按照现在的这个种法,桐佲镇这一季已经十分可观,他们真的很难想到比这还要好收成是个什么样,仙人撒的琼脂玉露么?!
“去吧。”
老胡叹了口气。
“输给人家墨宗大学院的大先生们不丢人,你们要真学了本事回来,让咱们镇的苗苗也长得那样好,敲锣打鼓给人送礼算啥,拜个先生还得给束脩呢。”
他这样说,几个老把式也齐齐点头,瞬间放下了心理包袱。
对啊,他们是去拜师傅,又不是拜桃花村那群人,不丢人。
湖溪产的肥料要真是得用,那等他们学明白了用法,明年买些给自家地里也用上,这不是件好事?
就这样,实验田的学农队伍越来越庞大,临近几个村镇的农人都派代表过来,想要看看桃花村这么好的庄稼是怎么种出来的。
一开始大家的确有点抹不开,还纠结脸面和村镇的差别。可是很快,众人就都被化肥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天忙着消化新知识都来不及,哪还有闲情逸致去计较些有的没的。直至后来,彭先生给他们划分成几个学习小组,大家分工合作记笔记讲解知识点,那点隔阂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混成亲如一家人了。
是以到了收成这天,方圆百里的人只要得空的就都赶来桃花村,大家都想看看这上了湖溪化肥的地,到底能产出多少庄稼。
这里面,钱酉匡是最紧张的,因为他已经把亩产八石的牛吹出去了,而且还吹得人尽皆知,真要是垮了他第一个丢人。
虽然冉昱和彭大师都说化肥的使用效果十分理想,桃花村这一季的收成十分会可观,可钱酉匡就是觉得他们都是在安慰自己,他现在就很后悔,当初要不是为了激发二舅的积极性,他就不该把亩产吹得那样高!
万一要是到不了……那二舅……
“没事,我早就知道到不了。”
唔?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接下这活计,那八石就是没影的事,我种了这么多年地我还不知道?”
啊?
“我也是就坡下驴,拿个架子,顺带着灭灭老胡的威风……你看他们现在不都给咱们村当生员了么?二舅觉得值了!”
嗯……嗯?
钱酉匡猛地回头,正看见自家二舅站在身后,圆胖脸上的表情顿时古怪至极。
二舅见状,还宽慰他别把这事放心上。桃花村这一季肯定收成不错,更别说现在化肥厂落户湖溪镇,以后大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正说着,忽见钱家的一个小娃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指着不远处的稻谷场大声说道。
“舅……舅爷,东边一号田稻子称出来了,打……打了六石半……高高的六石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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