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酉匡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 在征求了冉昱的意见以后,他马上开始着手研究,很快选定了东海制药场的场址。
嘿嘿, 举贤不避亲, 钱郡守看中的就是他老岳父家的桐佲镇。
当然,这回可不是胡勤海上门找女婿拉关系, 造医药场的事钱酉匡谁都没跟谁说,选桐佲最主要还是离阳坡和桃花村近,方便各位大师往来行走。
钱酉匡书念的稀烂,但他最尊敬的就是有学问的人。自打墨宗大学院的几位教习来到东海,钱酉匡没少在几人面前刷存在,搞得几位大师都对他印象不错。
尤其他这次把制药场放在桐佲镇,可是正和了谢门捷的心思。
自打听说冉昱和陈颖达“误打误撞”造出了磺胺,谢门捷哪还坐得住, 叫上同在研究合成氨的课务长蒋秀云直奔直奔阳坡。
两人一边走一边讨论磺胺的事, 都觉得整个过程匪夷所思却又符合情理。
化物是变化之学,本就什么都可能发生,这才是化物的魅力所在、
“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怎么当人大师兄的?!”
一见面, 谢门捷先劈头盖脸地骂了郎全。
郎全也很郁闷, 他怎么知道陈颖达收养了一只流浪猫, 那只猫还误食了他带回去的粗磺胺?!
他要是知道那天造出来的是能救人性命的良药, 他哪舍得把磺胺当垃圾一样扔?
一行人在阳坡汇合,又听冉昱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磺胺的故事”。蒋秀云听完十分感慨, 说化物的学问中果然充满了偶然和必然,冉昱他们能造出磺胺真是天命所归,不然哪来这么多环环相扣的巧合。
这话说得冉昱一身冷汗, 生怕被老课务长看出自己是在撒谎。好在大师们的兴趣还在工业合成氨的副产品,对于磺胺的诞生虽然兴奋,但也只是点到为止的了解,并不打算真从事这方面的研究。
倒是他听说冉昱准备把磺胺的配方交给东海郡府,蒋秀云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位墨宗大学院的模范生员。
“德不孤兮必有邻,东海郡这回算是有希望了。”
嘿嘿。
冉昱十分不好意思。
他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小心思的,但大体还是为了能让更多的病人有额外的选择。
然而这种事,就像火木仓一样,单靠他自己是不可能完成的,他做不来也保不住,肯定需要郡府的支持。
钱郡守是个好人,他有公心,交给他阿昱放心。
不过东海制药场筹备的档口,他的小实验作坊还是正常运营。郎师兄已经答应钱郡守的邀约,未来会在东海制药场做磺胺类药物研制的负责人,现在暂时委身在冉昱的小作坊里,摸索和熟悉制药流程。
不得不说,郎师兄对研制药物还是很有天分的。别看他造染料造的磕磕绊绊,可在磺胺这个领域却是一通百通,不但找到了自己毕生的兴趣所在,还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又发现了几种可以使用衍生物。
蒋秀云很为学生们高兴,她是墨宗大学院化物科的课务长,德高望重,这次亲自去信给自己的好友,医堂的课务长沈星姼,希望她能选派一些教习和生员支持磺胺药的研究。
沈星姼收到信后十分惊讶。大雍在草药学研究方面有着天然优势,但以化物入药的,大都还是开国泰相留下的一些配方,这一百多年几无寸进。
这次是谢门捷的学生歪打正着发现了能够用来治疗感染的新药,并且青州医堂已经有了先例,容不得她不重视。
于是一周后,沈星姼带着几位教习风尘仆仆走下客船,迎面见到的,就是笑容殷勤,格外接地气的东海郡守钱酉匡。
钱酉匡是从冉昱那边得到的消息,乐得当场大拍肚皮。
他就说种的了梧桐树早晚引来金凤凰,这不就把墨宗大学院医堂的教习长给勾搭来了么!
青州也有医堂,但水平跟大郡的官立医堂还是有差距。好在磺胺实用的第一第二个病例都在青州医堂,大师们想要亲眼见证治疗效果就得来医堂走走。这一来二去的,跟着人家多学学多看看,那青州医堂不是也能收获不少嘛。
身为墨宗大学院医堂的课务长,沈星姼见过的朝中大员简直不要太多,就连当今太后都曾是她的患者,区区一个小郡郡守在她来说真不算什么大人物。
可偏偏,她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接地气的本朝官僚,钱酉匡不但亲自到码头迎接,还跟前跟后地安排行程,乍一看他根本不像个一郡之首,而是主管接待事宜的小吏。
这种态度,真的让人讨厌不起来。所以很快的,医堂的各位教习们也沦陷了,在研究之余还给青州医堂做了教学指导,顺带着搞了几次联合会诊。
钱酉匡:赚了!
同一时间,远在中都郡仙匀城的中都郡立医堂,气氛却十分凝重。
中都郡守谢敏达去年在兴福楼事件中受伤,之后虽然被精心医治,无奈朝中时局动荡,前有汝阳王蹊跷被刺,后有朝中派系集体洗牌。原本该静养的谢敏达,就像个陀螺一样不得闲,疲于应对各种变故,导致病情总是反反复复,始终没得大好。
强撑了一年,最终还是不堪重负,发热虚脱。
谢敏达一倒,中都四郡局势都有些不稳定。恒阊郡守胡子善唯谢敏达马首是从,谢敏达病重他是实打实的关心。但蓟南郡守和灵德郡守却都是碍于谢敏达的强势才不得不附和,实则各有心思。
谢敏达要真死了,中都郡守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谁不喜欢富庶繁华的仙匀城呢?窝在蓟南和灵德这样的偏僻之地,他们都有一颗想要直上青云的雄心。
“姑母,怎地就你一人?姑父的情况可是有起色了?”
丰迟走进病室,偌大的房间中只有谢夫人一人,正对着一枚发簪发呆。
见侄子进来,她便把那枚发簪插在头上,摇了摇头。
“我嫌人多杂乱,便让他们都下去了。”
“你姑父好久都没得休息,我想让他好好睡一觉。”
闻言丰迟心中一沉。
他也是今天下午才收到的消息,太后遣人送了太医院制成的青霉液,可姑父谢敏达却对青霉液起了毒化(过敏)反应,根本没办法使用。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试过了所有可能的治疗方法和药物,连海西洲的放血神法都尝试过,可除了让谢敏达变得更虚弱,再无其他的效果。
丰迟感觉很绝望,他无法想象姑父去世的情形,不说天崩地陷也差不太多。当年谢敏达的确是入赘丰家,可这么多年早就没人把他当做一个赘婿了。谢敏达现在就是丰氏一族的顶梁柱,有他在,丰家船行可以在南江和銊海横着走,没有他,必然要困难重重。
“姑母,您别太焦心,我爹已经在联络海西洲那边的船了。”
丰迟强笑着说道,“这批船已经在路上,说不定能带来新的办法。”
谢夫人却是摇了摇头。
有没有办法不知道,海上路途漫漫,人未必能等到船归。
丰迟自然是知道姑母的心思的,此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即便丰家的船全速航行一起顺利,那也至少要一个月后才能到达仙匀港。
早上医堂的郎中说,如果姑父发热再不能好转,最多也就七八天的光景。
想到这里,丰迟捏紧了手中的信,下定决心说道。
“姑母,我收到一个消息。您之前想要邀请的沈星姼,她已经不在九凌城,据说是带着一群教习去了东海郡。”
“据说是蒋秀云邀请她过去的,说他们在东海造出了新的药物,可以控制感染。”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丰莲蓦地站了起来。
“新药?东海郡?”
她紧了紧披风。
“去安排船,我要去东海。”
丰迟应了一声,连忙跟上。
谢夫人是个利落人,一边走一边安排人在自己去东海的时候看顾谢敏达。
“青州?”
她的长子一脸愕然。
“母亲去青州干什么?那边都是织园,怎么可能造出新药?”
闻言,丰莲蓦地停下脚步,皱眉。
“怎么不可能?是蒋秀云不可能还是谢门捷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这些人都聚在青州,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
她顿了顿,又说。
“算了,家里的事指望不上你,去把佳玥叫回来,让你姐照顾你爹。”
“娘,我……”
“你什么你,我不在,你就老老实实在家,不许给我出去惹祸!”
她儿子不敢吭声,一脸求救地看向表哥。
丰迟也不想搭理表弟的犯蠢。
这表弟生的既没有姑父的精明又没有姑母的果决,优柔寡断还有点刚愎自用,难怪姑母宁愿把长女叫回家打理,不愿意让儿子管事。
安顿好一切,谢夫人丰莲踏上了前往青州港的快船。
蒸汽隆隆,载着心急如焚的郡守夫人,一路顺流而下,当天便赶到了东海郡青州府。
踏上东海郡的土地,望着眼前生机勃勃的城镇,谢夫人忽然有了一种奇特的安心感。
也许,这次真的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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