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拿过来。”柳迎重新打开药箱,拿出纱布和药粉。
甘林笑着把手臂递了过去。
柳迎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把特质的生皮散铺了上去。
甘林皱了皱眉,看着柳迎的侧脸,道:“疼。”
柳迎把撒到伤口外面的药粉往里面赶了赶,道:“多少会疼点,一会生了药效,开始长皮了,会更疼的,忍着点儿吧。”
说着,柳迎摊开绷带缠了上去,绑了两道,系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柳迎:“你还有没有别的伤口了?”
甘林:“你还希望我多一个伤口嘛?”
柳迎抬起头,直视他,一张脸皱起来,心想怎么世界上会有他这样的“气人货色”,柳迎在心里已经问候甘林祖宗十八代了,但是他的良好教养限制了他的出言不逊,他憋了半天,只能词穷道:“你……我…我这不是怕你还有别的伤口不想让我看见吗?有吗?我再给你包扎包扎。”
甘林好玩地拨了拨手臂上的一对儿兔耳朵一样的蝴蝶结,心情很好地道:“没了,我的身手还是不错的,没有被人挂那么多彩。”
柳迎抿紧嘴唇,他知道过多地询问其他人的私事是很不符合“规矩”的事情。
父亲从小就告诉他“静坐常思自己过,闲谈莫论他人非”,没事的时候多“吾日三省吾身”,想想自己的医术有没有精进,该择的草药有没有择完,不要像个街边巷口的碎嘴婆子一样,捧着一把反潮的葵花籽,一边儿嗑一边儿吐地趿拉着一双破鞋到处打听别人家的闲话,无所事事。
别人家的糟心事,白丧事,红喜事,好事坏事烂事都和他没关系,总之,要有一个“心远地自偏”的事不关己的淡薄心儿。
但是,这件事偏偏落在了甘林头上,这个喜欢在他面前疯狂刷存在感的人身上,柳迎下意识地为他担忧和琢磨。
甘林看他一脸心中打鼓的踌躇模样儿,问道:“你怎么了?失魂儿了?”
柳迎掰掰自己的几个手指,轻轻地道:“你这伤,怎么搞的?可以告诉我吗?”
柳医阁坐落在夜都城北的一处偌大的竹林。
这里长年都是一片青绿,每天都有接序而生的嫩笋,时不时一阵清风卷过林稍儿,就会发出好听的竹叶沙沙声。
竹林里没有十几步就有一个特意放置的天然石头,一大三小,大的做茶几,小的是石凳。
得闲的时候,从家里捎一壶好茶,往石头上一坐,抬起头看看明亮温暖的太阳光穿过竹林落下一片片好看的光影斑驳,扫脸上暖洋洋的又不燥热,再抿一口清茶,心旷神怡,真是好一个闲云野鹤的隐居生活。
柳医阁的阁主叫柳透法是江湖里有名的“神医妙手隐居客”,阁主夫人落丹也是个有名的美女,人称“白茉莉”。
这两个人都吹得一手好长萧,在梅品崖闻名夜都城之前便人尽皆知,落丹是个“多笑语”的人,喜欢结交些尘俗朋友,甘老爷的太太张氏就是其中之一。
甘府的长子甘泉是第一个来找落丹学吹萧的,甘泉性子温和,教啥学啥,什么都不挑,很对柳透法的脾气,和同样温婉和顺的柳迎也有很多共同的见解想法,两个人就像两杯白水一样,很容易地就倒在了一起。
从此,长子甘泉便有了机会,背着一个长长的装萧管的锦包,每天在府里飞速吃过早饭后,没了人影儿。
那会儿,甘棠还在乡下,甘卜东忙着上朝,甘折是个喜欢到处跑、不喜欢和人交流的“闷葫芦”,甘兰还小,有些事说了她也听不懂。
甘林看着撂下筷子,背着包,一溜烟儿就跑没影儿的甘泉,很是好奇,便问张氏,道:“娘,大哥这是去哪了?”
甘府的孩子多,桌子大,为了让每个方位的孩子吃到不同方位的菜,张氏这个手长胳膊长的“大人”当起了掌控大局的“操盘(桌)手”,她先给甘兰夹了一筷子最喜欢吃的木耳,又给甘折夹了每顿饭必不可少的拍黄瓜凉拌海蜇,最后把一个白花花的馒头摞在了甘泉横在粥碗口的筷子上。
张氏:“你们哥哥去竹林学吹萧管去了。”
甘泉拿起馒头咬了一口,馒头是豆沙馅儿的,甜丝丝的,非常好吃,他含糊地道:“竹林?是柳医府在的那个竹林?”
“是的。”张氏敲敲他的筷子,笑道:“你大哥去学东西,你瞎操什么心啊?”
甘林不吱声了,埋头塞起饭来,不消片刻,一碗肉菜汤便见了底儿,甘林端起碗朝张氏一亮,道:“娘我吃完了,走了!”
说罢,踩着风火轮似的,溜走了,碗险些撂碎在地上,张氏忙接住,无奈道:“这孩子!”
甘兰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瞧着甘泉愈来愈小的背影儿,甘折则不为所动,低着头,目光长在碗旁的一只桃木弹弓上。
柳医阁外竹海浪浪,偶有鸟啼。
甘林呼呼呼跑了过来,回头一看,见没人跟着他,开心地窜进了林子。
“哼,甘泉这厮,有好玩的不带我!”
他从小就是的个上房揭瓦、喜欢犯浑的皮猴儿性子,哪里有新鲜乐子就不能少了他。
甘泉跑着跑着,跑累了就踢哒踢哒地走,不一会儿累极了,撑着膝盖直喘气,一抬头,发现面前的一棵细竹杈上绑着一条破布条。
又回来了?
我明明是一路往里进的,怎么倒绕起了圈子?
甘泉抹了一把薄汗,抬头看天,长长的毛竹直捅天空,簇拥而上,像一口“深不可测”的巨井,而他徘徊在井底,找不到出口。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萧声打破寂静而来,作破风之声,扫荡起满林枝叶,愈演愈烈。
那声音时而像从天际传来,时而像从林中传来,甘泉不断转头转身,问道:“甘林?是你吗?”
“……”
没人应答。
甘泉真的有点怕了,他有点后悔私自跑过来凑热闹了:“甘林?你别闹了。”
“……”
突然,甘泉面前的竹林来回抖动起来,有生命般曲折又伸直,伸直又曲折,接着天上扑簌簌落下千万片竹叶。
“谁?!”甘泉吓得连连后退,但还是想一睹来人的芳容。
“我吓唬你这么多遍,你怎么还不走?”一阵人声从头顶传来,眼前的一根竹子绷直,一个素色的衣袍从天而降,只见一个白靴的男孩落在了甘泉面前,男孩面容白皙,带着几分幼年的稚嫩,活像个漂亮的男菩萨。
甘泉大脑极速运转,见这人生的一张“好人脸”,凑了过去,道:“你你你就是柳医阁的少阁主柳迎?”
那人的表情微微一动,道:“你怎么知道?”
甘泉:“我哥哥和你一起练萧啊!他经常和我说起你!说你生的菩萨面,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啊!”
柳迎刚才和甘林在医阁外的露台吹萧管,看着一片徐徐慢动的竹海,很是惬意,突然一个小人窜进来了林子,仓鼠一样在林子里疯跑,跑累了就撕衣服,把撕下的衣带绑在竹子上做记号,但依旧是绕着原路跑圈儿。
他们还以为是哪里跑进来了个“小流氓”。
甘林眯着眼看了半晌,一拍脑门,不好意思道:“落丹姨母,这是我二弟甘泉,不知道怎么跟来了。”
落丹瞧着这个左冲右撞的小子,噗嗤一笑,拍了拍一侧的儿子柳迎,笑道:“平时要是谁敢擅自闯入柳医阁,我必定要亲自去会他一会,既然这次来的是林儿的二弟……老二,你去看看他去。”
“…娘?”柳迎恍然地摁着萧管上的气孔,他还没学会今天教的指法,并不是很想去。
“快点儿的!小迎子!”
落丹才不管他那些弯弯绕儿,夺走他的萧,把他往楼梯口一送。
“快去,速战速回!”
速战速回……
柳迎看着眼前这个吓不走的“大竹笋”,想着要怎么办才好。
打一架?
柳迎和他差不多大,势均力敌,没法和母亲那样速战速决不留痕迹,打一架的结果不是落人笑柄,就是败坏了医阁的好名声。
谈判?
这个人又是个嗓门很大,极富情感的,柳迎一定说不过他。
“唉——”
柳迎朝甘泉一招手,道:“你跟我来吧。”
算了,还是让他亲哥来收拾他吧。
我不掺和了。
夜都城外,郊区。
一记飞刀横空而来,钉到一棵树上,接着又飞来好几刀。
一队黑色的便行衣追着一个白衣人。
白衣人手上被飞刀划出了一道血口,整个手臂被鲜红染尽,他拼命地跑着,他要把这队人带到附近的“陷阱”里,这里多野货,城里的很多猎户会在这儿撒网,下陷阱,他很早就摸清了路线,带着这一队追兵极速而来。
东西已经到手,现在就是要甩开这些人的时候了,这块地方“地头蛇”都知道,见着了都会绕道儿走,所以人迹罕至。
几个黑衣人还以为是被带进了什么阴险之地,互相一通眼神,不追他了,快速撤退而去。
他便撑住一棵树坐下,偏头一看,只见远处是一片熟悉的竹林。
竟然不知不觉到这里了。
他一边扒下外面的一身白衣,这件白衣竟是紫色白色双面穿的,里面是那件灰蓝色内衬的圆领袍,他随便收拾了一下伤口,一如往昔地往竹林走。
柳迎收了甘府的飞音,收拾好药箱往夜都城里赶,出了竹林就看见了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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