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品崖从软榻上坐起身子,空出一块儿地方,扫了扫,看向甘棠,示意她坐下,道:“阿唐?还是阿棠?这次不是荒唐的唐了吧?”
甘棠笑笑,提起衣摆,收起双腿坐在梅品崖身边,道:“不是了,是海棠的棠。”
“……”
不太自在。
甘棠在现世可是个“社交大能”,没有她掺和不进去的人情场,她能当面抨击渣男,甚至怒怼导演的无理要求,但是,在这位梅姓男子面前,甘棠仿佛相关的神经遇到了障碍,开始逆向运动。
她竟然说不出一句闲聊天的“废话”了……
奇怪。
她明明来找梅品崖是为了和他吐槽吐槽他的那些有意思的徒弟的……怎么好像,有一股浓烈的不止来处的情感充斥着她的喉口,浆糊一样糊得严丝合缝。
为了缓解尴尬,甘棠只好仰头望天。
夜晚不仅会放大人在白天里不会激发的细腻情感,同时还会放大人的感官,比如现在,甘棠感觉梅品崖的目光正在死死的绑着自己,让她本来就紧绷的神经,更加动弹不得了。
而一旁的梅品崖,只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眼前的这个人,洗掉了白天来报道时一席很不搭她调的邋遢打扮,换上了晚上睡觉穿的绸面丝织白衫,青丝披散,好看的披在两颊,柔顺的搭在肩头,微风拂过会被挑起一两根细细的,皎洁的月光一蒙,浑身晶亮亮的。
总之,漂亮的好像不是真人似的,好像眼睛一错,她就要化成一阵香烟儿,缭绕进无色无味无处可寻的天地之间一般。
梅品崖以为自己神志不清,所以他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要好好看住甘棠。
对,好好看住她,不能再放她跑了。
上一次放她跑,险些一辈子也找不回来了。
甘棠被梅品崖盯,月亮则被甘棠盯,三点一线,两个线头头,不是安安静静地被瞧,就是安安静静地去瞧,只有处在中间的甘棠最焦灼。
她双唇一碰,终于挤出一句话、好多句来:“梅……梅门主……你能别老这么瞧我么?”
“你说,我第一次穿成个油泼面似的汉子你也这么瞧我,我第二次穿成个年纪轻轻的玉面小公子你也这么瞧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奇奇怪怪、不可告人的癖好啊,或者是……你男女通吃?”
梅品崖笑出了声,收回了长在甘棠身上的视线,摸起一旁的茶壶,给甘棠沏了一杯凉茶。
他将茶盏隔空递给甘棠,桃花眼眯起,笑道:“你都说了男女通吃了,还不远万里地策马前来,入我门下做我的武术夫子,阿棠,你是专门来投怀送抱的吗?”
“………”
甘棠接过茶盏,无比后悔自己开这个头。
“那当然不是这样。”她道。
说罢,甘棠掩饰尴尬似的径直把茶盏凑到嘴唇,半口还没抿上,就被梅品崖拦截了下来。
甘棠:“???”
梅品崖摁下她的手,道:“小傻子,我给你你就直接喝啊,不怕我下毒么?”
甘棠不解:“你不给我喝,那你沏它干什么?”
梅品崖:“沏是沏了,但是入夜天凉,茶水早冷了,早就不可以喝了,你不能喝。”
甘棠更不解了,低头看了看茶盏里蒙进夜色依旧澄澈的茶水,几片“漏网之鱼”的碎茶叶漂在里面。
确实是泡的太久的陈茶水了,茶叶都给泡碎了,壶嘴里的滤口都过滤不掉。
甘棠嫌他叽叽歪歪的挺会折磨人,眉头微颦,道:“那你到底……”
“捧着玩玩就行,茶水是海棠花泡的,掺了点夜都城今年的新茶,虽然陈了,还是很香的,可以闻闻。”梅品崖道,一边闻了闻自己手里攒着的杯盏。
甘棠无话可说,只好照做。
嗯——
是挺香的。
是她会喜欢的香气。
这个小插曲让甘棠焦灼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她道:“梅门主,平时都没有好好管过门下的徒弟们么?我看你门下的那些孩子,一个个的都是些活宝儿,不好管啊。”
“确实不好管啊——”
梅品崖长叹一口气,仰面躺在地上,将明月分两捧盛进幽黑的眼睛里,道:“阿棠,你听说过十步军么?”
甘棠如实作答:“没有,讲讲?”
“是南国前太子组织起来的一个组织,通过一个叫‘十步令牌’的物什儿汇聚,集结的都是贤能有本事的人才……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在各方擂台公平竞争,层层选拔,环环筛选,最后在京城参加太子亲临的大选,其中选出来的精英就是‘十步军’的成员……”
“十步军的选拔是武举,选出来的精英都是能杀敌报国的英雄,毕竟南国和邻国北国只是表面和睦,背地里互相戳脊梁骨的事儿,不少。”
“前太子是个举贤任能的人。”甘棠道:“后来呢?在太子的指导下,十步军应该给南国带来了不少庇佑吧。”
说着,梅品崖的神色黯淡下来,甘棠知道,事情开始走向转折。
南国当时是老皇帝执政,全国一盘棋,他一个位高权重的“旗盘主”不好好操盘,反而做起了“撒手掌柜”,退居后台吃香的喝辣的,全国的政务都扔给了朝廷里的一众任劳任怨的老臣。
一个大头管理的国家尚且举步维艰,一时间变成了群雄并起,一山不容二虎,如今一山里有一片虎园的场面都有了,让整个南国各自为政,各自勾结,画地盘,分大饼的事儿都是常有的。
总之就是一个词。
“混乱”。
所幸,那小太子却实个天命托生的神子,在一众佞臣贼子争风吃醋,懒得管他们这些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的空档,组织起了“十步军”,以
几不可闻的隐蔽态势,渗透到各方“虎穴”之中。
“十步军”集结的那可真的是一群爱国爱民的人啊,那可是真真正正地从人名群众中走出来的英才,他们才懂得“人民疾苦,民不聊生”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无力感,是那群“何不食肉糜”的官门老爷和其后面的那一串花花公子永远体会不到的。
各家“虎穴”轮番作梗,各种拼个死去活来,想要悄无声息地斗下南国的凌霄宝座,“十步军”就在其中大搅浑水,挑拨离间,稍有不慎就借刀杀人,丝毫不留情面。
天下哪有不露风的墙啊,人前懵懂呆学、乖戾撒泼的小太子竟然暗中组织“十步军”的事逐渐泄露了出去。
最先知道,且第一个采取行动的就是小太子的皇弟,皇子优,那个在众多皇子中毫无存在感的舞女之子。
那天,皇子优从苗疆游玩回来,刚好看见十步军的一个成员在飞檐走壁而过,那会是皇家野猎,宫里没有几个人在。
皇子优感到奇怪,就追着那人的影子跟了上去,但是那人武功相当的好,不出几里就没了踪迹,皇子优兜兜转转了大半,也堵在了一处大院门前。
他抬头一看,红漆大门上,象征地位的金色门钉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是他此等低贱之人永远不能奢望拥有的,大门正中,黄金匾额上肆意洒脱地提着两个大字。
“东宫”。
那人影儿就是在这儿附近消失的,皇子优想,那人十有八九是太子手下的人。
可是,宫里人烟零落之时,为什么东宫里还有武功这么高强的人士存在?这人不去野猎场里护主子,在这里晃荡什么?
皇子优很诧异,但是这些事他也掺和不了,只好叫自己住下脑子。
我想这些做什么?
太子都定了,未来的储君都定了,至于谁想来和他这个最受皇帝大臣宠爱的皇姐抢储君之位,轮几辈子也不可能轮到他头上。
皇子优对自己方才的“听墙角儿”的行为感到羞愧,拍拍袖子,打算抬脚离开,喝自己的茶,赋自己的诗,不掺和这些不相干自己的事儿。
一转耳,就听见东宫里传来一阵凛冽的人声,那人声尖利刺耳,好似夹着刺骨的寒冬里的冰碴子,刮着人脆弱的耳膜。
“十步军,十步军,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南国,这朝廷,就要从头到尾杀个遍,才能有清净,看他们蝇营狗苟,互相勾结,我们就从头捋起,扯开这线团,从稍儿剪到尾儿,一段一段的可不规整的很?总之宁可错杀不可不杀是了,哈哈哈哈哈哈,妙哉妙哉!”
那人高声狂语,出言犀利,说完便不停大笑,好像狂语不能充分表达他汹涌澎湃的情感似的。
门外还没走成的皇子优听的背脊发凉。
南国内部的混乱就连下人们都提心吊胆,更别说他这个撑不上台面的皇子了,他这般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要是真大祸临头,阎王爷来要人,第一个死的就是他这种有名有气又没势力的。
他尚且死不足惜,他的母亲可怎么办啊?
皇子优难过极了,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苗疆,想起了那个叫“迦由”的苗族姑娘。
或许,皇子优想,或许这场皇家对决,我也能掺和那么一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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