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自己缝的?针距均匀,还算细腻……”孙大夫看了看从唐牧之脚踝处拆下的线头。

    “你看看你们,打打杀杀的多凶险,不如和我学医……”

    唐牧之赶忙打断这老头的话语,“孙爷,这是后来我让一个姑娘娃给简单缝上的,我没那本事,闭元针我都扎不准!”

    “哼!”孙老头吹胡子瞪眼睛,“你小子不是一直挺能耐么?去年张旺要请我去看看你的伤势,你居然还主动拒绝?”

    “小子不敢、小子不敢……您看我这伤?”

    回到正题,孙大夫看着唐牧之拆开线之后耷拉着的右脚,倒吸了一口凉气:“嘶——怪了怪了,胫骨完全断了,这已经不是做手术再修养就能治愈的伤,按照这伤势你的右脚现在应该都开始腐烂了,为什么气血没有走失掉?就因为你们这些先天的炁脉异常?”

    孙大夫叫那些徒弟退下,一个人在医务室里踱步。这老头标志性的络腮胡和眉毛头发都是一片花白,思考的时候就拈指抵须趿拉着到处走。

    唐牧之心中错愕,难道这伤势真有那么严重?他料想以自己的身体素质和逆生三重,把两截骨头固定好之后他自己修复几日也了解了,之前没让哪都通掺和也是因为讨厌陌生大夫,没想到自己这点伤势让这位药王的后人也发愁啊。

    “啊对了,你不要误会,我是再想有关于先天异人经脉的事情,和你的伤势无关。”这时候孙老头突然说了一句。

    “嗨……您这,吓唬人。”

    孙老头思忖一阵后,开始仔细观察唐牧之的情况。

    只见唐牧之伤口处骨头明晃晃地裸露在外面,伤口断面处发紫,但能看到内里的青色血管还在正常运输血液。

    “看这样子,你的韧带一开始应该也断了,这是后来接上去的……你已经做过手术?”

    唐牧之摇摇头,将脚踝处的韧带、血管统统逆生,只见白色的炁流动交互,之前拆线留下的些许痕迹瞬间消失不见。

    “啊……这就是逆生三重,没想到还能这么用!”孙老头奇道:“若不是门长特意交代过,我一定把你关在这里研究几日,呵呵。”

    “孙爷,是找到医治之法了么?”

    孙大夫一下变得严肃起来:“如果我看得不错的话……逆生三重的原理就是将自身一定程度上炁化吧?”

    “是。”

    “那么我的建议是你先将这一部分血肉炁化后接在一起,骨头则是被固定后包裹进去,以后再慢慢矫正——我原本的设想是先用‘化骨丹’将骨骼连接好,然后动手术把血管神经再接上。”

    “这也是圈内最常规的办法,‘化骨丹’有毒性,普通人的筋骨承不住,对异人来讲危害也不小,大夫的本事就全在日后的保养和康复方法上了……但这种药毒是会损伤根骨的,不适合你。”

    唐牧之此前确实没想到直接闭关修炼把逆生三重练到大淳境界,只要熟络脚踝处的构造,凭感觉炁化骨骼和血肉以达到疗伤的目的,但这个属实有点困难,大淳境界要十年苦工不是开玩笑的,至少唐牧之自己还任重道远……所以现阶段就只好听从孙老头的安排了。

    恰好这时候杨烈校长办公室的电话打来,孙老头现场给唐牧之表演了一番太极拳法。

    “门长啊!呃……你呐这个事儿啊,我们讲不是说不办!那么但是呢没有说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我们谈说说一定怎么怎么样,说不行吗?它也不是,我们想,事在人为啊,我们可以想办法啊可以想办法,这样晚一点,晚一点,咱们到时候呢,对吧,我这个完了呢我给你把这个事儿对吧……”

    “噢噢,捞干的……捞干的意思就是短期治不了,三四个月,啊也许是半年,康复康复,欸到哪儿也是这状况,那就慢慢好了。”

    孙老头挂掉电话,拿起手术台上的保温杯就抿了一大口,砸吧砸吧嘴,看着目瞪口呆的唐牧之疑惑道:“怎么了?”

    “啧……这功力,就是张三丰老人家来了也得被您摔出两里地。”

    “欸,你们年轻人不懂这个,这叫言语的艺术,等你以后身居高位了,自然也会慢慢明白滴!好了,我琢磨琢磨,之后找时间用炁线给你把骨头固定住,剩下的你慢慢养就好。”

    孙老头摆摆手将唐牧之赶出医务室,自己又开始一个人闭目沉思起来。

    “唐牧之……这小子到底是先天还是后天,看起来他行炁的路子并没有被框定住,好不容易有机会,要借此好好研究一番……欸,没有先天异能带来的弊端,要是小羽也和他一样就好了。”

    去到医务室之前唐牧之托唐璨帮他把公司的关于国宝失窃的档案交给杨烈,这下也不必急着去校长室,他索性先去机房看一看。

    平日里偶尔来这边的高少山不在,唐牧之一个人打开电脑连上网,“绿色兵团”聊天室里十分热闹,每天有超过一千条信息在相互传播,看看后台数据,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兵团的成员居然翻了一倍,还有数十黑客的入会申请在审核期间。

    唐牧之简单探头之后随即下线,他只要从这些人才手里谋利,再保证兵团不因内部不和等等问题而走向解散就好,这一块儿漫长的经营期已经过去,剩下的就不必太操心了。

    轻车熟路地黑进哪都通内部的电子资料站,唐牧之检索了一遍关于佛首失窃的资料,果然,网站的资料比档案袋资料差得多,少了很多关键资料,看来相比之下现在的他们更信任实际存在的档案库,很多资料说不定就是用来迷惑敌人的。

    不过到底还是有一些额外信息被捕捉到了,原来玉雕佛首并不是一件法器,它之所以冒出炁光是因为佛睛当中藏着某位高僧的舍利……不过这都是可有可无的信息了。

    唐牧之还注意到,有关唐门的信息要比其他门派少很多,想必是唐门必要时候在战略上的特殊性吧。

    没抱什么希望,唐牧之检索了一份关于纳森岛的情报查阅,国内最近一次有人登岛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这个人的身份被注销,国内除了哪都通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没法看到他的名字。

    “都是全性啊……还是有不少和甲申有关系的嘛。”

    阅览了一阵资料,一道冷清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果然……就知道你在这里。”

    陶桃大大方方走进来,“门长找你呢,那几个呆子都去宿舍看了,就我知道你在这里。”

    唐牧之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是已经没电了,不然一个电话搞定的事情。

    “师叔,你的伤怎么样?”陶桃看着唐牧之跛脚走路,担忧道:“这怎么还……瘸上了?”

    “不打紧,修养一些时日就好了……你呢?功课怎么样,絮步学会了没?”

    陶桃双手插兜,有气无力道:“絮步我不行,还站桩呢,现在练练五宝护身法……唉,我都大半年没回家了,好无聊。”

    “山下的中学月底就竣工了,到时候上课练功两不耽误,保证忙得你忘了什么叫无聊。”

    “嘿,要说大忙人还得看您啊……啊,办公室到了,我先走一步。”陶桃抬眼一看,杨烈刚好从办公室出来,瞥了他们一眼。

    “说话说一半……这丫头。”唐牧之正错愕除了铁放山的丧礼,还有什么忙的,杨烈已经带他进了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还是老样子,大白天的,拉着窗帘开着灯,张旺也在,还盯着唐牧之之前带来的资料细细观看。

    “坐吧。”张旺也不抬头,只是轻轻拍了拍沙发,“你小子每次出门都让人脑袋疼……算了,先说放山的事情。”

    张旺严肃道:“放山怎么没的先不论,小明把他的遗体送来后,你们两个一块儿给他披麻戴孝,之后你还要在唐冢守孝半年,没问题吧?”

    铁放山一生无儿无女,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孤身一人执行任务,说起来他真正带过的徒弟大概也就唐牧之和唐明两人了。

    唐牧之当然没有异议,不说别的,铁放山这些年为保护唐门所做的事情,都够所有弟子为他守孝服丧了,他一个人算得了什么。

    “唐明结婚还不到一年,我可没兴趣拆散他们夫妻两个……你呢,就在冢里好好养病,也算是给放山好好尽一尽孝道了。”杨烈说着,向窗外示意了一下,唐牧之转头拉开帘子一看,灵堂似是已经搭建起来了,长桌上堆叠着纯白的麻布丧服。

    “你和唐明的衣服都在最上面,最粗的‘斩衰’服,穿这衣服本来要守三年的,这次放你一马。”张旺板着脸道。

    古时候丧服按照规格轻重和服丧周期分为五种: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斩衰最重,布料也最为粗糙,是父子之间一方去世,另一方才能穿的。

    杨烈和张旺叮嘱完,便叫他离开了,看来这次公司的事情他完全是插不上手。

    出了校长办公室,唐牧之才发现陶桃正抄着一根细竹条在地上划来划去,像是在等他。

    “师叔,你是不是被发配到唐冢了?”陶桃扔掉竹条,瞪大圆眼问道。

    “怎么能叫发配……别学了词就乱用啊,小心我和旺爷告状。”唐牧之斥责道。

    “得,这下还真让你们两个凑到一块儿了……红红姐直接哭死。”陶桃无奈道。

    “谁?谁和我凑一块儿了?女的?”

    唐牧之莫名其妙,听这话唐冢里最近还有别人进去了?

    “这个人你肯定想不到……嘿嘿,我们也大吃一惊呢,不过明天把铁爷请进唐冢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陶桃卖了个关子,唐牧之也不追问,去到操场下面去了丧服便回宿舍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唐牧之琢磨着找个合适的机会把机房交给杨烈管理,毫不夸张地说,绿色军团所表现出的潜力和活力可以成为信息时代唐门最大的助力之一,也是可以走到那些异人势力前面的契机,不能轻易放弃经营,只是这其中还有很多变数,要是哪天高二壮毫无前兆地就出现在了互联网上面,那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所以要趁着还有优势,尽快促进唐门的转型。

    第二日清晨,铁放山的遗体送到了,乳白的纸灯笼挂上灵堂,唐牧之和唐明披着斩衰服跪在最前面,杨烈他们站成了两排,分别立在左右两个方向。

    铁放山穿着寿衣,在来的路上唐明已经为他小敛过,刚到唐门时又请了圈内的专家敛容,此时铁放山整个人像是睡过去一般,面容柔和舒缓,往日里时常皱起的眉头也缓和下了,看上去就是一个慈祥又平凡的老人,大敛的时候再稍微擦拭一下就好了。

    铁放山一生孤独终老,也没听闻他有什么朋友,所以杨烈也只是给悯众报了丧,其余外人一概没有通知。

    中午的时候不出唐牧之的预料,悯众果然来了,还是穿着他那万年不变的海青。

    悯众虽是心境极其清明高远的僧人,但被困神农架多年,除去佛经他甚至早已认不出别的字词,是铁放山去到的时候才重新教他拾起的……两人相互依靠,相互成就,这种情谊很复杂,外人难以完全理会,但任谁也知道这种情谊的深沉。

    悯众来的时候面色如常,步伐稳健,为铁放山颂了经文;走的时候却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步履蹒跚、面带悲色,阳光褪去色彩,风也为之敛息,一些沉重的东西被他带走了,不知何时可以放下。

    雁归有时,潮来有汛,人故无声。

    丧礼上包括唐牧之在内的大多数人心中并无什么悲伤,很多弟子甚至和他只是一面之交……陶桃这些孩子却因为沉默的气氛感染而发自内心地悲伤,但这些悲伤很快就会过去,犹如一阵风,带来一些东西,带走一些东西,最终被人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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