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笃定了顾夕翎性子软,好说话的弱项。

    顾钦轩的嗓音极冷,几乎命令式口吻,再加绝对优势的高度,站在顾夕翎面前都成了逼人的压迫。

    明晃晃混迹的温和,终于还是恶劣伪善的假象。

    一瞬间,之前在贺家接过的来自于顾钦轩的那通电话背景一下闪过顾夕翎脑海。

    玻璃砸地的破碎声,轰然炸耳的音乐声以及那通电话里顾钦轩曾经问她的——

    “人呢?回来怎么找不找你人?”

    “谁逼你的?”

    “也想告诉我,这是你自愿?”

    “顾夕翎!”

    什么都真实到让她心虚。

    顾家和贺家,是她来的贺家。

    顾钦轩和贺知澜,也是她默认选的贺知澜。

    一边是相处将近十年的兄长,一边是陌生从未相识的贺家天之骄子。

    无论怎么辩解,她对顾钦轩不打招呼的去留都让她一夕之间变成那个不懂感恩还不会知足的顾家白眼狼。

    顾钦轩怨她,她认。

    可顾夕翎怎么都想不到,她附以十年信任的这个“哥哥”,竟也是这场闹剧其中之一的知情者,甚至早在她赴往贺家那晚之前,他就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可也对她只字未提!

    兜头凉水哗的一下直接刺骨浇下,耳边纵然暖风徘徊,这一刻刮过顾夕翎脸颊,也刺痛,生寒。

    她盯着顾钦轩,眼底再没了原先的澄澈。

    像头不惜撞破栅栏的幼鹿,现实的斑驳让稚嫩的她一退再退,直到逼近死角,她还要违逆一切,对他们笑意相迎。

    为什么?又凭什么?

    顾夕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有这种反抗的想法。

    她只知道,如果她一味后退,只会不断让她看清,人性的阴暗面是多么荒唐可笑。

    人心都会凉的!

    从利用她开始,他们就该知道的!

    顾夕翎看不懂此刻顾钦轩脸上的微笑是什么意思。

    可她就是清楚,从前让她依赖的这一幕,现在只会让她觉得刺眼!

    顾夕翎呼吸都重了,她拉住颜熹微的衣边,带她直往后退。

    颜熹微感觉到气氛的不对。

    但没等她示意,顾夕翎就疏冷开口,嗓音极低:“过来,继续喊你一声哥哥么?”

    骤变的僵硬,顾钦轩瞬间变脸,他神色绷紧,难以置信地皱眉,“什么?”

    完全不相信这会是那个温柔乖巧的顾夕翎说出的话。

    而且顾夕翎表情太冷了,分明是柔软的五官,却组织成了冷锐刺人的模样,锋芒几尽,死水无澜扎的人心都疼。

    像是义无反顾要用棱角刺穿前十年那一腔孤勇的热情,顾钦轩突然有了威逼的不适感,似曾相识会所那晚贺知澜暴怒对他的一样。

    现在的顾夕翎,也让他感同身受地直接不悦。

    顾钦轩脾气骤来,“顾夕翎!你现在说这话,是代表你站在贺家的立场上了是吗?”

    死寂般的静默,顾夕翎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那决绝的眼神,顷刻点燃他怒火,顾钦轩震怒,却还强撑着最后那丝面子,绷死在原地说:“是不是在贺家待了几个月,你就当自己是贺家人了?”

    顾钦轩盯着她,话越说越讽刺,越来越过分:“还是说,贺知澜成天都给你洗脑,还给你洗脑成功了?贺家给你什么了,让你现在多一眼都不看顾家?是不是就因为那两千万!”

    多轻描淡写。

    是不是就因为那两千万

    顾夕翎原先还因难受和狼狈掀起微澜的心,瞬间被孤凉葬送进了谷底,她盯着气急败坏的顾钦轩,突然觉得可笑,怎么会变得这么可笑

    她眼神都变得空洞,指尖在颤抖。

    “所以你也觉得,不过是两千万,我知情也无所谓么?”

    顾钦轩刺骨的目光,狠狠扎在她身上,“你是不是觉得顾家没有这两千万就不行了?还是说,两千万真能让你改头换面成贺家人?”

    顾钦轩逼问她:“如果是这样,你的户口为什么还在顾家,而不是贺家!”

    顾夕翎从头到脚的冰冷,她胸腔都在翻涌滚烫,冰火两重天,逼得她心酸了,痛到一切都面目全非,她眼泪掉下来,一颗一颗,彻底染湿冰凉地面。

    毫无所知看到现在,颜熹微终于看懂了。

    眼见着顾钦轩上前就要拽走顾夕翎,啪的一声重响,颜熹微再没留情面,一巴掌直接甩在了顾钦轩脸上。

    劈头盖脸,顾钦轩当场被扇偏脸,火辣的刺痛,前所未有。

    “你算什么东西,也轮得到你在这里这么嚣张?”颜熹微盯着他,再没了冷静。

    外面来来往往,突然多了不少动静。

    唯独包厢里四目对视的静寂,风云涌动,暴戾欲来。

    但再怎么样,这里的人都没人敢上前以牙还牙。

    颜熹微身后是颜家,更是季家,今晚谁要还手打了颜熹微,那就是摆明不给季家脸。

    可顾夕翎不是,贺知澜不在,她就是没有靠山。

    顾钦轩眼底的火气越来越重,他冷笑,抹开唇边被颜熹微打出的血腥,抬眼,盯向颜熹微的神色还温和,话意却骤重:“颜小姐,这是我们顾家的事,您一个外人来插手,是不是多少不合规矩了?”

    “而且,”顾钦轩讽笑,“这个节骨眼上,颜小姐难道不该配合表现的更知书达理吗?这么容易动怒,真该小心某些人,小心前功尽弃。”

    尤其最后几个字眼,顾钦轩咬字格外重。

    颜熹微脸色大变,她刚要说什么,人就被顾钦轩的人一路往外“送”。

    砰的一声,包厢门关,锁上。

    内外彻底隔绝。

    而包厢里识相的,都眼见着顾钦轩反手控死顾夕翎,不由分说要把她往卡座里带。

    顾夕翎想挣脱,却力道根本不敌,“顾钦轩!你干什么!”

    顾夕翎从来都是温软,可今晚,第一次,她有了脾气,是对顾钦轩。

    颜熹微在外面怎么都打不开门,没想顾钦轩会这么乱来,急得一通电话拨了出去。

    贺知澜那头接到电话就往这里赶。

    这里不定时是有保镖和工作人员出现的,尤其今晚还是季楚岚的重要日子。

    但就是相关人员接到消息都没贺知澜来的快。

    连几分钟都不到,贺知澜就冲了上来,眼见颜熹微身后的人还在匆忙找钥匙,贺知澜直接上前,脸色绷紧,“让开。”

    那人刚让开,贺知澜一脚踹在了门上。

    门晃,里头的人都惊到,砰的又是重重一声,大门下一秒直接被踹开。

    出现在门口的贺知澜,浑身都是重戾。

    他眼极深,盯着被顾钦轩锢死在卡座里,吓得眼眶都红的顾夕翎,霎时间,冷静像被燃死,怒火当即迸发。

    眼见顾钦轩不悦起身,贺知澜走上去,再无情面地狠狠一拳挥上去。

    “顾钦轩,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别得寸进尺!”

    早在上次会所,顾钦轩就尝试过贺知澜的力气和狠劲。

    而且顾夕翎根本来不及遮挡,就被贺知澜瞥净了她被酒淋湿的衣袖里,白皙手腕上被锢出的红痕,顾夕翎的皮肤一直都是这样,太过细嫩,他早发现这一点。

    连他只做了几个月的哥哥都知道,顾钦轩会不知道?

    那就是故意的。

    贺知澜火气更重,烧得目光都逼人。

    碍于情面,他上次给了他机会,那这次,贺知澜再没耐心,抬手就拽死顾钦轩衣领,力道是上次再无法追及的重度。

    顾钦轩来不及还手,喉咙就被贺知澜露硬的骨节抵死到呼吸都困难。

    他脸色渐渐发白,然而,贺知澜越冷越冷静压制的眼神,越是他难自控脾气的表露,手上的力道越重,就越是几近勒人的控死。

    顾钦轩的情况危险。

    旁人都吓到一个不敢上前。

    这里没人敢惹贺知澜。

    但顾夕翎不是。

    眼见着要出事,她最先反应过来。

    她惊惧站起,仓惶冲上去就双手拉住了贺知澜手腕,“哥哥!哥哥!”

    她连喊两声,贺知澜眉眼都烧出猩火,他居高临下盯着表情狰狞的顾钦轩,嗓音沉到底,一字一字说的清晰:“顾钦轩,我记得我警告过你,顾家能不能谈拢合作,是贺家说了算,顾家资产能不能成功转移出去,也是贺家说了算。只要你们顾家还想求稳,现在就必须给我看贺家的脸色安分守己。”

    “是不是我人微言轻,你就索性当废话,根本不放眼里?”

    顾钦轩已经根本说不出话,整个人脸色都煞白,贺知澜的话就像无边的深渊,拖着他往下坠。

    顾夕翎吓得脸色也发白,她不喊哥哥了,直接喊:“贺知澜!”

    贺知澜偏头,转眼就入目她害怕惊恐的表情,像是无端的理智注入。

    他停顿几秒,只讥冷的眼色,盯她,“他这么对你,你现在难道还在担心他?”

    顾夕翎当然不是,她是怕顾钦轩出事,但她更担心贺知澜,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贺知澜,可慌急了,她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顾夕翎急得直摇头,眼泪都要出来,“贺知澜,你先松手,先松手”

    贺知澜听她话,松了手,但还是轻而易举挥手把顾钦轩甩到了墙边。

    砰的一声,顾钦轩背脊撞上极硬的墙壁,火辣的烧疼和刺痛的麻木瞬间蔓延开来,他疼得眉头紧拧。

    但贺知澜根本没打算给他反应机会。

    宣判死刑的话就疏冷扩散开来。

    他说:“顾钦轩,既然你想选,那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

    “顾家的死路一条,是你替他们选的,恭喜。”

    “另外,”贺知澜弯腰,蹲在他面前,盯着他的落魄潦倒,冷笑,“从现在开始,顾夕翎和你们顾家再无关系。”

    “贺家人,就给我光明正大上贺家户口。”

    “而你们,拿着贺家的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听懂了么?”

    -

    今晚这一出真是闹得鸡犬不宁。

    连季楚岚这个在旁楼的都听说了这事儿,当然是第一时间处理掉了顾钦轩那边,但他真没想到,贺知澜会提到给顾夕翎改户口的问题。

    这一改,可不就再不能近水楼台了?这闹的。

    中途,颜熹微带顾夕翎去换干净衣服,季楚岚来找贺知澜。

    只见他一个人在烟雾缭绕的卡座里喝闷酒。

    贺知澜是不怎么抽烟的,季楚岚知道,但今晚这空酒瓶和烟味的架势,似乎不太妙。

    季楚岚坐下就给贺知澜开了瓶新酒,一百二十万的典藏款,就他这桌有。

    贺知澜掀眼看他,淡嗤:“什么意思?”

    季楚岚挑眉,“我能有什么意思?开瓶好酒,给你消消气?”

    贺知澜正要点下一支烟,季楚岚及时拦住了他,笑说:“行了,一会儿妹妹就该回来了,你这是要彻底洗刷之前那点儿好印象?”

    贺知澜盯着晦暗光影,不为所动,“我能有什么好印象?”

    季楚岚看他这样子也不对劲,还是多问一嘴:“户口那事儿,想好了?”

    贺知澜莫名看他。

    季楚岚示意他:“你不是说你自己的户口要改回来了?那现在又碰上妹妹这边,你俩不就真成兄妹了?”

    “兄妹,怎么?”贺知澜似乎听出了几分意思,玩味往后一靠,目光变得迷离又顽劣,“哪里不好?”

    “贺知澜,你什么情况?”季楚岚难以置信,但还是顾及地压声,“你不会是喝酒喝浑了吧,真要当哥哥?”

    贺知澜却突然嗤笑一声,散漫纨绔的眉眼骤显二世祖的风流,毫无他平时的沉稳和正气。

    他眯眼,第一次这么玩世不恭。

    像是想到什么,他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漫不经意说:“不是你说的,开弓没有回头箭?直接变成贺家人,难道不比想尽办法培养感情来的更简单?”

    季楚岚却皱眉了。

    这个样子,不是他所熟悉的贺知澜。

    像是被逼急之后的逆反,季楚岚就是太过清楚贺知澜的品性,才知道那晚喝酒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是他的一时兴言,完全不会是贺知澜做的事。

    虽然出于贺家,但贺知澜行事的灰暗地带还不到这个地步。

    那现在的他

    季楚岚一时判断不清楚了。

    可就在下一秒,贺知澜忽然轻笑出声,神色太过游刃有余,以至于,嗓音低沉,都泛哑:“但我什么时候说要把我的户口改进贺家了?”

    他抬眼,意外,生生撞上已经走近到几步开外的顾夕翎的目光。

    他笑,朦胧的声线被酒熏缭出蛊惑的迷人,斯文败类的痞雅。

    “我多的,难道不仅仅只是一个惹人疼的大小姐而已?”

    话透过暖风,生生传进顾夕翎耳朵。

    这一次动荡的,又不知道是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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