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一大家子有长有幼,有小厮有婢女,且个个都拿着包裹,显然不像短期来访那般。苏云岚盲猜,莫不是介州刺史夫人韩氏难以维持后宅的生计,要把下人都卖给她?

    杏儿已抢答道:“招的,不过诸位这么多是都做秀娘?”

    介州刺史夫人韩氏看了看身旁人,与嫂嫂相视一眼点点头,又看向苏云兰,浅笑:“若苏掌柜不嫌弃,我介州李固一脉全都愿意为绣庄务工。”

    “……啊?全部?”杏儿迟疑的问。

    后觉的苏云岚看了眼拿着包裹的众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按照自己的计划,本要招揽四十余名秀娘,五名杂工,眼前数量正合适。

    可想到才走的阿琴,苏云岚双眸敛了光泽,轻叹了叹:“韩夫人,实不相瞒,尔等犹如及时雨,可我却收不得。”

    “小姐为何不收?绣庄正是缺人之际阿。”杏儿不解。

    介州刺史韩氏欲言又止:“可是有难言之隐?”

    苏云岚颔首,将掌绣阿琴为难绣庄一事告知,即便是全收下也赶制不出分配的任务,届时众人难免会受到牵连。

    “秀娘一日最多完成三件成衣,两个月期间,即便诸位与我齐心协力也无法完成。既知结果,我不想拖累旁人。”

    杏儿遗憾又担心的扶住苏云岚:“小姐……”

    苏云岚摇头,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扑通。

    介州刺史韩氏带头跪下,旁人跟着。

    苏云岚忙唤杏儿扶起众人却闻:“在我最绝望痛苦无助时,是苏掌柜出手相助,如今正是报答之时,我已变卖了宅子,带着一家老小长途跋涉于此,眼下我等已没了退路,还请苏掌柜收留,我们不怕被牵连。”

    言罢,众人复了一遍:“请苏掌柜收留,我们不怕被牵连。”

    不过是多日前举手之劳,竟换来介州刺史一家远道而来的奔赴相助,这毫无血缘间的真情流露,这跨越了冷漠、腌脏、黑暗的热血,宛若新的力量冲进苏云岚身躯,流淌在四肢百骸经络里,冲刷了多日以来的疲惫和逆境中的痛楚。

    苏云岚眨眨眼,退去红热的潮意,吸了吸鼻子缓解酸涩,她朝众人释然一笑,慢慢站起来。

    “好,那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就一起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介州刺史韩氏等人起身。

    “还有我,也和你们是一条船上的。”军师意气风发的大步进来,与他一起的还有小南阳王。

    如果说介州刺史韩氏一众的到来是及时雨,那么军师和小南阳王就绝对会是转机。

    为了能在京城站稳脚跟,苏云岚有意与军师维持人脉来往,一来两人确实投缘,二来也是为了自己,在这时代有个权贵做靠山总是好的,即便军师今日不来,苏云岚也是要改日去的。

    但如今有外人走,苏云岚不得坏了规矩避免落下闲话,她正要福身却被小南阳王给止了。

    “都免了。”封霖淡道,苏云岚与介州刺史韩氏都是一愣,相继道了谢。

    “介州一别,民妇未有机会言谢,还请王爷定要受我等一拜。”介州刺史韩氏与一大家子行跪礼。

    见苏云岚愕然,军师嘿嘿而笑:“你就不好奇,他们怎会一大家子都投奔你来了?”

    既然此问,必然出自军师,苏云岚还未说出口,介州刺史韩氏先解了惑:“不错,正是王爷告知,苏掌柜这缺人,我主持完丧吊,介州也无我容身之地,不如来此,况且,也是王爷告知我,苏掌柜会接夫君的寿衣。”

    军师下巴抬了抬,仿若在说:我说的没错吧。

    小南阳王如和此事毫无关系的旁观者,无甚表情的听着,苏云岚忙让杏儿备茶,又庄重的福了福身:“民女谢过王爷。”

    军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手挠挠鼻尖,眸光落在小南阳王不大好看的脸色上。

    苏云岚百般不解,自己说的未有错处啊?

    封霖白了眼封齐,暗暗警示,桃花眸缓缓掀开眼皮看向苏云岚:“举手之劳,今日同军师来,正是为掌绣为难之事而来。”

    说到了苏云岚关心的点上,她急问:“可有法子让这文书撤回?”

    “撤回做甚?不如将计就计。”

    封霖说时,连他自己都未察觉有咬牙切齿的薄怒在里头,仿若下一瞬间就要将那人给啃得细碎。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封齐双手环抱手臂挑了挑眉,瞧苏云岚满脸不解,耸肩笑笑:“你需记住,绣庄闭门三日,且对外宣称得了重病,接下来就交与我二人,你可,信的过?”

    老实说不知道,可眼下没别的办法了,不如试试,苏云岚重重的点头:“信的。“

    -

    三日后,太子殿外。

    掌绣阿琴特地梳了时下流行的双心发髻,眼妆和唇脂用了太子喜爱的粉桃,站在柳树旁等待传唤。

    早些时辰在斯绣坊务工时,阿琴听底下议论,说太子与南阳王军师在朝堂上争执起来,竟是因为一首打油诗。

    阿琴问了一圈,才知道打油诗如何唱的:天地不仁,韩李刍狗,往来生者,再不入朝。

    这话究竟何意?

    入斯绣坊前,阿琴是太子的侍婢,不曾读过书,根本无法参透。进斯绣坊前,太子给她造了一个官籍才行,一待就是十年。可在阿琴心里,自己还是太子的人了,定然要为太子分忧才对。得找个机会问问读过书的人才好。

    “请吧,琴掌绣。”

    太监顺得不同往日那般客气,而是多了几分阴阳怪调,阿琴没放在心上,白了眼低声骂了句:“没根的东西。”

    太监嘴角抽了抽,扯出一抹阴毒的笑。

    阿琴不觉,抬手捋顺耳侧的发丝,这才挺胸微微收颚,迈着水似的步伐进去,见太子在主位上闭着眼,一手肘部抵着案牍,好看的手腕撑着额间,她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口唾沫,轻唤:“拜见殿下。”

    太子并未作声,而是睁开眼,另只覆在膝上的手朝阿琴勾了勾。

    阿琴心下跃然,抿唇而笑,提裙缓步走近太子鞋尖一寸处,缓缓蹲下,暖心的问:“殿下有何烦心事?”

    每每此时,太子都会交代她做甚,然今日却不同。

    “琴儿,你可怨过孤?”

    太子声音如涓涓流水那般诱人荡漾,阿琴多年来委屈一洗而空。

    早年间,阿琴就为太子破了身,奈何身份低微,太子妃当时又强势,她连侍妾都不配,起先被送到斯绣坊自是不愿,可多年来有了官位、府宅和名誉,她再也不是奴籍,慢慢的也看开了。

    宫里多少怨偶不得善终,又有不少宫女为了生存给低贱的太监对食,阿琴有这般造化已是福分。

    “阿琴从未有过。”

    太子嘴角勾翘,手指轻滑上阿琴的侧脸,再缓缓下滑至下巴。

    久违的触感让阿琴深陷,不可自拔的闭上眼,然就在情意还未暖时,下巴上的力量猛然加重,捏的她骨头快碎了,耳边传来嗜血般的怒吼:“那你为何要害孤?”

    抨

    阿琴来不及说话,腹部就被猛踢一脚,她整个人向后倒去,从殿上台阶滚了下去,直到滚到了太监的脚边受阻才停下。

    “阿琴对殿下忠心不二阿!究竟发生了何事?殿下这般对阿琴?”一会儿功夫,她鼻尖热流滚滚,触手一看,竟流了一脸的鼻血。

    “民间给皇室做了一首打油诗,皇上因此大怒,深究原因是你去为难了‘云岚绣庄’导致,因此害的殿下被皇上禁足思过了。”

    顺得细着嗓子,慢条斯理的说。

    阿琴不甘的问:“苏云岚和打油诗有何关系?”

    “苏云岚给介州刺史大人做了寿衣,还收留介州刺史遗孀一家,而你竟然让这些人完成9800多套太监服,苏掌柜为此一病不起,你说有何关系?”

    顺得讥诮的扯着八字须,讨好地安抚太子:“殿下,此事皇上也是安抚民怒,并非真心罚您。”

    介州刺史一事,是皇上无奈之举本就心中有愧,如今刺史的遗孀还遭女官胁迫,这其中因果厉害关系,往小了说只是太子管束不佳,可往大了说就是太子苛待介州刺史遗孀,德不配位,影响我朝根基。

    阿琴全然不懂这些,摇头茫然:“阿琴去绣庄时,根本没见到什么介州刺史的遗孀,何况他不是罪臣吗?最臣的遗孀不也是罪籍吗?”

    太子皱着眉闭眼,蠢货,跟了他十年,竟还参不透,留着还有何意义?缓缓沉了口气,睁开眼,没了方才的怒意,而是笑弯了眸,颔首:“你多年为孤打探消息着实辛苦,以后就休息吧。顺得,把她赐你了。”

    顺得一听,嘴都笑歪了,即刻下跪叩首谢恩。

    阿琴听了即刻就慌了神,重新跪好,如狗一般爬向已起身走向内殿的太子,好不容易抓住他的下摆衣角,泪眼婆娑地求:“殿下开恩,阿琴知错了,您打我吧,打我二十板子,不够的话就三十板子,求您念在我多年衷心的份上,放过我,呜呜……”

    太子长长的叹了口气,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捏起阿琴的下巴,眼神无辜又澄澈:“孤怎么舍得打你呢?你放心,你那么喜欢让人给太监做衣裳,顺得一定欢喜死了,他会对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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