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峄此次出差的时间有些长,过了一周,栗珵净越来越想他,却只能通过手机联系,解一点想念之苦。
这天是周五,上午栗珵净趁科室不忙的间隙,去了一趟五楼的心理科,想找之前为楚荟菱就诊的医生。
楚荟菱已经不打算继续看了,声称只要睡得好就行,并强调自己没什么精神问题,于是栗珵净想着帮她咨询一下医生,问一问以她目前的情况还需不需要继续用药。
巧的是,栗珵净遇到了虞榆。
虞榆已经结束就诊,人似乎相当疲惫,直接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低头打起盹来了,手里的一只玻璃杯几乎快脱手了。
栗珵净停在她面前,弯下腰拿过她手里的杯子,然后小声喊了她的名字。
虞榆陡然睁开眼睛,看见栗珵净的脸,她着实一愣,表情有些惶恐。
“你怎么睡在这里?”栗珵净把杯子还给她,轻柔地问,“是不是太累了?”
虞榆握紧杯子,赶紧坐好,手指抹了抹嘴角,尴尬地说:“还好,也不累,就是困了。”
她说着对栗珵净挤出一个笑容,笑起来的刹那竟然神似虞峄,这让栗珵净忍不住多关心她一句:“你还没吃过午饭吧?等会儿我和你去食堂吃个饭?”
虞榆立刻摆手:“不了,我知道你们都很忙的。我带了面包和牛奶,凑合吃一顿就行。”
栗珵净看着她浮肿又苍白的脸色,心有不忍:“中午只吃面包和牛奶营养不太够。不如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我半个小时,我带你去食堂吃饭,好不好?”
虞榆似被她真挚温柔的语气打动了,迟疑一下:“太麻烦你了。”
“有什么麻烦的,反正我也是要吃饭的,这么巧遇上了就一起去吃吧。”栗珵净诚心地补充一句,“你是虞峄的姐姐,不用和我太客气。”
虞榆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栗珵净转身走去诊室找医生,等出来后又立刻赶回自己的科室。
她尽快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再去五楼找虞榆,不料过来一看,候诊区已经没有人了。
栗珵净坐手扶电梯下楼,顺便张望各个楼层,看看有没有虞榆的身影。
还真在三楼看见了虞榆。
虞榆正激动地和一个男人说话,对方却不太愿听她多说,飞速转过身去,虞榆就绕到他面前,他朝她摆了摆手,再次转过身去,虞榆伸手去拉他的衣角……
栗珵净赶紧走过去看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走近时,男人不耐烦地转过脸来对虞榆说:“我太太正在里面做产检,你快走啊,要是被她看见你,情绪受刺激就不好了,算我求你,你快走吧。”
虞榆拽住他的衣角,流着泪说:“你陪她做产检。我、我以前怀孕的时候,你一次也没陪过我来医院……”
“你又提那些干嘛?”男人白净的脸上满是厌烦,打断虞榆没意义的絮叨,“我们早就离婚了,我现在有自己的家庭,我太太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你接受现实行不行!”
“你当初明明说你不情愿和我离婚,都是你爸妈逼你的。”虞榆急切地盯着他的眼睛。
“别提那些没用的!谁让你身体差,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我爸妈当然生气了,换作谁,都不能接受你一而再地流产,好吗?”男人咬牙说,“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问题!”
虞榆忽地松开男人的衣摆,抬手猛拍打自己的额头:“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男人见状娴熟地避开她几步远,扭过头,当是不认识这个人。
栗珵净赶紧走上前,来到虞榆身边,拉住她的手,让她别再伤害自己。
虞榆哭出来,眼泪很快淌满了脸。
男人见怪不怪一般,保持无动于衷。
栗珵净轻声安慰着虞榆,让她尽量放轻松,深呼吸。
没一会儿,男人顺利等到自己的妻子从产检室走出来,快步走上前去搀扶她。
虞榆瞬间停止了哭泣,两眼直直地去看那位大肚子的孕妇。
只见大肚子的女人穿了一条淡蓝色的宽松连衣裙,体态丰腴,一手贴在肚子上,在老公的搀扶下慢慢走过来。
“我们走吧。”栗珵净的手揽过虞榆的肩膀,准备带她走。
虞榆却和打在地板上的钉子一样,一动不动,眼里只剩下自己的前夫和他的现任妻子。她脸上的眼泪似已干涸,眼睛逐渐空茫,像是分不清自己现在置身何处。
男人扶着自己的太太,眼睛也只留意着太太的肚子。
路过虞榆和栗珵净时,孕妇停下脚步,斜睨一眼体态臃肿的虞榆,面无表情地说:“吵来吵去的,我在里面就听见了。这位大嫂究竟是怎么回事,对我老公死缠烂打,恶不恶心?难道天下就剩他一个男人了?有这时间和精力怎么不去缠别人啊?”
虞榆一句话也不说。
栗珵净皱眉,想说什么却怕将事情扩大,心里期望他们赶紧离开。
孕妇依旧停在原地,语气嫌恶地说:“每天洗脸都不照一下镜子的吗?就你现在这个模样,谁愿意多看你一眼?我老公早和我说过,有的人活在世上简直像是一只鼻涕虫,就是来恶心人的。要我说,整天装作一个怨妇似的有意思吗?明明是自己没能力保住孩子,还要所有人来迁就你,凭什么?”
“太过分了。”饶是栗珵净这么好的脾气,此刻也动怒了,她冷声问,“你们怎么说得出如此伤人的话?难道一点同理心都没有?”
孕妇无所谓地一笑,回头凑近老公的脸,声音不轻不重:“我是理解不了一个疯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没想到她还有朋友维护。真是奇了怪了,这种人,你当初瞎了吗,怎么会看上……”
虞榆骤然握手成拳,张嘴“啊”了一声,迅速推开栗珵净,直接走上前两步。
她是对着男人走上前的,但孕妇误以为她要做什么,轻呼一声“老公”,人赶紧一闪,男人一瞬间也是又急又怕,肾上腺素猛地上涨,抬手就往虞榆的脸上招呼过去……幸好栗珵净反应快,及时把虞榆拉过来,让男人的手掌在空气里一划,迅速垂了下去。
栗珵净很快挡在激动的虞榆面前,面容严肃地看着他们,开口说:“你们还不走吗?难道还想让路人看会儿戏加录个视频吗?”
她说得没错,已经有几个人在围观这里了。男人见状不免羞恼,孕妇贴紧他,小声说:“算了,精神病惹不起躲得起。走吧,远离晦气。”
一男一女终于是走了。
栗珵净低头劝着大口喘气的虞榆,努力让她的情绪舒缓下来。庆幸的是,虞榆的呼吸恢复了正常,但她不哭也不笑,直愣愣地待在原地好久。
“我现在带你去食堂吃饭,好不好?”栗珵净语气温柔地重复了第三遍。
虞榆才把视线聚焦在栗珵净的脸上。
栗珵净带虞榆去医院食堂吃了饭,然后又带她去住院部的花园走了一圈。
虞榆不说话,栗珵净也不勉强她说,只安静地陪她散步。
直到虞榆停步在长廊的一角,看着人工湖上的水生植物,轻轻说:“是我没本事保住孩子,都是我的错。他们本该投胎去福气好的女人肚子里,偏偏到我身上,也是他们可怜。”
栗珵净听清楚她的话,开导她:“这和人的体质有关,并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虞榆很快问,“那我以后还会有机会当妈妈吗?”
“顺其自然吧。就算当不了妈妈,你也是你自己,你应该活得轻松快乐一些。”栗珵净说。
虞榆闭上眼睛,声音有些模糊:“我轻松不了,从小到大,我就是个紧张兮兮的人。”
栗珵净把手搭在虞榆的肩膀上,说:“那就从现在开始学会轻松吧。想吃什么就去吃,想买什么就去买,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天气好的时候出来晒晒太阳,多和人聊聊,你的心情会变轻松的。”
虞峄却自言自语地说:“我、我一直羡慕虞峄,他一直很开朗很有活力,像是什么也难不倒他。最早他出来打工,我也跟着他出来,我和他都被人骂过、欺负过,但他很快就能把那些难听的话给忘了,我却忘不了,觉得自己很差……我也就比他大五岁啊,但他刚出生我就学会照顾他了,我为他换过尿布,喂他吃过饭,有时候简直当他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栗珵净耐心地听虞榆絮叨,有一句没一句的,说到哪里是哪里。
“你拒绝他之后的好几天,他就和生病了一样,打工回来趴在床上,饭也懒得吃,话也懒得说,就那样子趴着……我看着很难受,没想到他会变成那样,但我不敢告诉他是我……是我的错。其实我是有私心的。”
“那段时间我也喜欢上一个长得很贵气的男生,但他笑我是乡下丫头,说家里人不会同意我和他交朋友。我偷偷哭了几天,然后我心里认定虞峄也不会被一个漂亮姑娘接受,谁让他和我是一样的。”
虞榆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落在风里,她似乎也忘记身边还有人,精神专注于自己的呓语。
“因为自己不幸福,就不希望虞峄幸福,我可卑鄙了。我一直在心里嫉妒他,小时候就嫉妒,长大了也一样。我嫉妒他,因为奶奶对他好,把烤鸭的两只鸭腿都放在他碗里。有一回我趁奶奶不注意,吃完了一只鸭腿,被她拿筷子狠狠打了头,她骂我馋,说我贪……我当时好讨厌虞峄,为什么他可以吃两只鸭腿,我不可以?为什么他能活得那么开心,要什么有什么?”
“我心疼他,我喜欢他,我讨厌他。我希望他好,我不希望他好。”
“这是不是报应?我人太坏了,所以现在我这么惨。”
……
栗珵净把虞榆送上出租车后才回来医院,午休时间已经结束,她立刻开始专心工作。
一直忙到六点,栗珵净才结束一整天的工作,回休息室换衣服。
她特意看了看手机,没有虞峄发来的信息。
于是她发过去:“今天过得怎么样?”
她发完后,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回来呢?我想你了。”
然而虞峄一直没有回信息,回到家吃了饭,栗珵净忍不住打电话过去,他也没接。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栗珵净的背脊上爬上来——虞峄不会是出事了吧?
她阻挡不住这样可怕的感觉迅疾从四肢百骸蔓延开去,连手心都沁出了一层冷汗,她开始一刻不停地打电话给他。
直到电话接通的那一秒,她的心才稍微落回原处。
“刚才在开会,所以关机了,回到酒店后也忘了开机。”虞峄的声音疲惫又温柔,却不忘逗一逗心上人,“对了,刚才是我眼花看错了?有人在想我?”
栗珵净呼吸微急,清晰地听着他的声音传入耳畔,忽然笑了出来,是释然放松的笑。
“你没看错,我说我想你了。”栗珵净柔声说,“我还想抱抱你。”
“你想什么?”虞峄故意问,“声音太小,没听清楚。”
“我想抱抱你。”栗珵净一字一字地说,“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虞峄的精神一下子高涨不少,困意全无,“回来就让你抱个够,一直抱着,几天几夜不松手都行,你干脆整个人挂在我身上得了。”
栗珵净的一颗心像是灌入一股甜甜的清泉,她想撒娇了,便说:“老公,你——”
“嗯,什么?你说。”虞峄有些意外她喊他老公,她平常都不这样称呼他。
“你能不能说一句我想听的话?”栗珵净的手指不由地攥住了床单,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情侣拖鞋,声音软绵,“譬如‘我想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等价交换,她已经先说出口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