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栗珵净睁开眼睛,发现枕边空空,撑起身子一看,卧室里确实没有虞峄的身影。她看一眼时间,才六点多一点,心想奇怪了,他今天起得这么早吗?

    她赶紧走去客厅一看,虞峄已经穿好衣服,正准备出门,惊讶地开口问:“虞峄,这么早你要去哪里?”

    虞峄回过头,简洁地和她解释了一句:“有急事,我现在出门一趟,你忙你自己的,不用为我准备早餐。”

    栗珵净站在原地,一脸狐疑之余,心里略有担忧。除去出差,虞峄很少这么早就出门,估计是接到了谁的电话,无奈她睡得太熟,一点动静也没有闻到。

    希望没什么事,栗珵净想。

    一个人吃早餐也没什么胃口,栗珵净匆匆吃了两片面包就去上班了。

    到了医院急诊科,栗珵净走进休息室换衣服,正好碰上早来一步的邬梓荔。

    邬梓荔像是没睡好,垂着的两只黑眼圈很明显。见栗珵净走进来,她轻声打了个招呼。

    栗珵净想起昨天傍晚卢添来医院的事,便问:“你们和好了吗?”

    邬梓荔的语气不屑道:“整整一个晚上,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我,估计是觉得自己没错吧。”

    言下之意,男朋友的道歉完全没有诚意,让她无台阶可下。

    栗珵净说:“其实你们应该好好沟通,我想等他明白了你的顾虑,会尊重和理解你的。”

    “他怎么不明白?只是装糊涂罢了。”邬梓荔转过脸去,一字一字严厉地说,“纵容其他女人的接近,就是对我的背叛。”

    栗珵净小小地叹了一口气,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下一秒,穿着靓丽的漾如一手拿着鸡蛋饼一手捧着豆浆,朝气蓬勃地走进来,元气满满地和其他俩人打招呼。打完招呼,她也很快问起邬梓荔的情况,好奇她男朋友有没有去找她求饶。

    邬梓荔有些不耐烦,敷衍着说:“没有,他压根没当我是一回事。”

    “我猜他今天一定会来找你的。”漾如颇有自信地说,“邬姐姐你这么漂亮,他怎么舍得两天都见不到你的人呢?”

    邬梓荔勉强笑了笑,笑容就和水面上浅浅的涟漪一般,眨眼便不见。她现在不想再谈感情的事了,只觉得心烦,于是迅速换好衣服,出去工作了。

    急诊科每天都很忙,病人来来往往,医嘱一个接一个,医护人员几乎是一刻不停地为病痛缠身的人服务,还必须娴熟地应对他们忽然崩溃的情绪和偶尔的尖叫声。

    因此当栗珵净人刚从输液室出来,耳朵听见从病房走廊那头传来的短促尖叫声,自然以为是哪一床的病人出事了,当即转身朝声源赶过去。

    发出尖叫声的人竟然是邬梓荔。

    邬梓荔一手拿着弯盘,手竟然颤抖不已,整张脸苍白如纸,像是骤然间被什么吸尽了全部的血色。

    栗珵净立刻帮她拿过弯盘,问她怎么了。

    另一手还握着手机的邬梓荔抖着声音说:“卢添妈妈打来电话,说他昨晚出了车祸,人伤得严重,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怎么办,怎么办?”

    “什么?”栗珵净也吓了一跳,赶紧说,“他现在人在哪里?你应该马上过去看一看。”

    邬梓荔点头,努力按捺住自己疯狂的心跳,用仅剩的理智说出自己所想:“对,我要立刻去看他。”

    “他人在哪家医院?我帮你喊一辆车。”栗珵净迅速说。

    邬梓荔花了十几秒钟才说出卢添目前所在的医院的名称。

    在邬梓荔匆匆离开后,栗珵净走去找护士长,准备帮她请假,刚好就碰见漾如站在护士长身边,认真听后者述说护理急重症病人的几个重点。

    栗珵净说完来意,护士长的表情也不由地凝重了几分,轻轻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漾如则是一脸惊恐,整个人呆滞了好几秒,才不敢相信似地确认了一句:“邬姐姐的男朋友真的出车祸了?”

    栗珵净说是的。

    漾如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中午休息的时候,漾如躲在休息室里偷哭,被栗珵净推门进来瞧见了,迅速掩上门,走过去安慰她说:“和你没有直接关系,谁也料不到会这样。”

    “是我出了一个馊主意,也许就是因为邬姐姐没理他,他心急之下才会出事……”漾如咬着唇,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内疚至极,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栗珵净理解她的心情,说:“别哭,等梓荔回来,我们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到她的。”

    漾如捂着手心里那张早已皱巴巴的纸巾,又一次擦拭眼角,连连点头。

    栗珵净一边安慰漾如,一边等手机上虞峄的回复。

    她一上午问了虞峄两回,关于急事处理得怎么样了,虞峄回复:回家了再和你说。

    栗珵净便不再多打扰他。

    漾如仍在抽泣,栗珵净拿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同时也无声地发起愁来。

    等快下班的时候,邬梓荔才赶回医院,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甚至她上衣腰间的部位沾上了一片很明显的尘土,她都没发现似的,连掸也懒得掸一下。

    栗珵净和漾如问她卢添的情况怎么样,邬梓荔疲惫地说:“他硬脑膜外血肿,现在血肿量超过了三十毫升,应该会在明后天接受手术。”

    漾如一听,双手捂住嘴巴,一双眼睛立刻变得和兔子的一般红,急切地说:“邬姐姐,对不起……”

    邬梓荔却也不看谁,神思恍惚,像是依旧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事实。

    很快,栗珵净拿来一瓶矿泉水,打开后递给她,说:“喝点水,你的嘴唇很干。”

    邬梓荔迟钝地接过水,小口小口地抿着。

    等喝了一小半的水,邬梓荔才想起一件事,抬起脸对栗珵净说:“我在那边的医院好像看见你老公人了,不知道有没有看错。”

    “什么?”栗珵净的心猛地一跳。

    “也许是我眼花了,擦肩而过的时候,觉得走廊上一个在打电话的人好像是他。”邬梓荔的嗓音稍微比刚才清润了一些,回忆后说,“你别担心,他好好的,估计是去探望病重的朋友吧。”

    栗珵净这才稍微宽心,她看向眼前一脸憔悴的邬梓荔,通情达理地说:“你明后天请假吧,手术前他都处于危险期,你应该陪在他身边,科室里的事我会多做一些。”

    邬梓荔小声说:“我是打算向护士长请假的,但就怕科室里人手不够,我任性走人不太好。”

    漾如赶紧说:“没事,我可以替你值夜班,就算我一整天不回家,二十四小时待在这里都行。”

    邬梓荔这才抬起浮肿的眼皮,看向一脸愧疚的漾如,慢慢说:“这不关你的事,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

    这一晚,栗珵净回到家,虞峄还没有回来,她打电话给他也是忙音。

    栗珵净不由地又担心起虞峄的情况来。

    要是邬梓荔没有看错,虞峄也在那家医院,那他是去探望谁,会不会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以至于他到现在还没有回家。

    栗珵净心不在焉地坐在沙发上翻着书,实则是全神贯注地听门的动静,随时等着虞峄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过了九点,虞峄依旧没有回来,栗珵净把书放在一边,又一次打电话过去,没有占线,但他没有接。

    至少表明他应该是安然无事的,栗珵净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地板上的一点,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连水都不想喝一口。她满脑子都是虞峄,想尽快见到他的人,听见他的声音。

    有他在她身边她才安然。

    终于,听见开门声的刹那,栗珵净以最快速度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去玄关。

    虞峄回来了,就像是出了一趟远门刚赶回来一般,整个人风尘仆仆的,面容乍看平静,仔细看带着一些沉重的伤感。

    “虞峄,你回来了。”栗珵净走到他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关切地说,“我担心你了一整天。”

    虞峄刚抬手想碰一碰老婆的头发,忽然想起今天在医院和别人家里都停留了不少时间,于是收回手,对她说:“我去洗个手和脸。”

    虞峄洗完手,接过栗珵净递来的水,喝了半杯,然后告诉她,他以前的一个朋友死了。

    栗珵净震惊。

    虞峄说死的人名叫小寄,最早和他一起跑运输的小兄弟,比他小两岁。

    他们的感情一度很好,在虞峄手头拮据的那段时间,小寄常常出钱请他下馆子,点的也都是一些好菜。小寄对他非常大方,从没和他计较过钱。

    后来虞峄和他小舅舅,还有齐凡凯一起有了一家物流运输公司,小寄顺理成章地过来帮忙。开始阶段,大家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大半年,后来因为小寄手脚不太干净,几次偷拿公司的钱,被齐凡凯识穿后赶了出去。

    小寄被赶出去的那一天先是嬉皮笑脸地想蒙混过关,再是苦苦恳求他们,见实在是没机会了,跳起来怒骂了虞峄和齐凡凯,说自己终于看穿了他们的为人。

    小寄离开公司后,只和虞峄还保持一些往来,虞峄偶尔会借钱给他,但数目不大,怕多给了他全拿去赌了。

    小寄没有虞峄和齐凡凯的支持,人变得没有自律,也没规划,想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就这样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久而久之变成了一个混混。

    他不缺小钱,因为家里条件不错,爷爷奶奶相当疼爱他,会频频塞一些零花钱给他,即便他年纪不小了,早过了撒娇要零花钱的年纪。虞峄也时不时也会给他一些小钱,算是让他维系基本的物质需求。

    小寄一度戒了赌,宅在家里认认真真地阅读机械技术类的书,还找到了一些兴趣,打算去专业学校学课程,等真正有了一技傍身,将来也不愁没饭吃。

    却还是又去赌了。

    对小寄这样意志力薄弱的人来说,赌比读书要轻松多了,只要人一闲下来,去悄悄看一回,他便再次有了瘾,听人稍微怂恿便跳入泥沼。

    小寄放弃了学一门技术的想法,人变得越来越油滑,各种吹牛皮的事都挂在一张嘴上,天马行空地跑着,使得虞峄也变得不屑理他,每回见他都觉得怎么比上一回还烦几倍,干脆远离了这些烦心事。

    之后的几年,随着小寄欠下的钱越来越多,催债人几乎是每天堵在他家门口,他连家也回不了,只好去找不同的便宜旅馆住。

    他又去找了很长时间没有联系的虞峄,当远远看见虞峄的人,便滑跪过去抱住他大腿,追忆往日情,声泪俱下地说出一整篇小作文,虞峄一个不忍心,松口答应跟他一起去把钱还了。谁知催债的人在收下钱后,临时又多算了一笔利息,口口声声说要是不交上利息,不会轻易放过小寄。这惹怒了虞峄,双方动起手来,虞峄的手臂不慎被玻璃片割伤。那几个催债人本也是受人所托,走的是不轻易动手,靠嘴上脏话连篇、蛮横威胁、行动上阴魂不散的堵人路线,自称自己是走“斯文人”的路线。特别是其中两个人还背着案底,处处都保持着小心。那一天眼见着出血了,怕他找来警察,想着万一再将自己折进去太不划算,便拿着钱匆匆走人。

    虞峄在他们离开后,眼神冰冷地看着小寄,从此不再理会他的各种伎俩,彻底断了和他的联系。

    小寄就是一个无底洞,虞峄不准备再陪他耗费时间,即便他们最早有过类似兄弟般的交情,小寄曾真心实意地待他如待自己的哥哥,好吃好喝的都不忘带给他,但事过境迁,虞峄逐渐面对的是一个懦弱不堪、油滑奸诈的赌鬼,心也就不费力地变硬变冷了。

    之后小寄还是继续联系虞峄,嬉皮笑脸地说要不要出来吃饭啊,虞峄没有再理过他。

    小寄于昨晚诡异地穿过一片建筑施工地,仓皇失措地跑出来,只身冲向马路时,一辆急速前行的私家车猝不及防地与这个在夜色里如小兽般逃窜的人相遇,几乎快贴上时,司机咬牙,急打方向盘,导致和另一辆车相撞。

    小寄像是神魂出窍一般,眼看着两车相撞,发出巨响,他人和吓呆一样静止了,猝不及防地被另一辆在夜色里加速驶来的车撞倒。

    救护车赶来,小寄被送往医院,经手术抢救无效,第二天上午去世了。

    据医院一个辅修过相关法医知识的外科大夫的说法,小寄在出车祸之前身体已经被人殴打过,胸肋骨、小腿分别骨折,脑有挫伤,其中胸肋骨骨折的一端已经刺伤到肺,造成严重的血气胸。

    小寄生前打过两回电话给虞峄,这也是警方从他的手机里看见的,虞峄自然是要配合警方的调查,寻找真相,何况这小寄是他曾经有过交情的朋友。

    栗珵净听完虞峄说的,觉得整个胸口闷闷的,心跳得很快,很快问虞峄:“那打他的人,抓到了吗?”

    “已经有了线索,估计很快能抓到。”坐在沙发上的虞峄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沉声说,“估计就是催债的人。”

    栗珵净看着虞峄的脸,意外他整张脸像是在一天里瘦了一圈,原本刀削般的棱角更明显了,这让她感觉心疼,关心地问:“你还好吧?”

    “还好,也没什么太难过的。”虞峄简短地说。

    其实自从小寄变成赌鬼后,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事情,虞峄都不算很意外。

    虞峄只是感觉复杂,毕竟面对的是一个相识很久的,曾有过交情的人的死亡。

    更何况这个人曾经待他义气慷慨,至少在他们二十出头的岁月里,他是那样的。

    他不免觉得整个人很紧绷。

    栗珵净动作轻缓地抱住他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有些难以接受,但无论如何,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虞峄冷静地说:“我和他很长时间没联系了。”

    “是啊,而且你没有错。”栗珵净温柔又不失理智地说,“无论你怎么做,就算你接了他的电话,你依旧拯救不了他。你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他看着他,他今天的结局……只能说是不幸。”

    但这个不幸是小寄自己造成的,栗珵净没有说出口。

    “我明白。”虞峄说。

    栗珵净一时间语塞。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手臂下的肌肉是紧绷的,虞峄整个人并不是放松的状态,情绪也是,但他似乎也不愿意多说一句,她便也不多问了。

    她静静地抱着他,好一会儿后说:“你现在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后会感觉好很多的。”

    待栗珵净松开他的肩膀,虞峄站起来,看一眼眉眼间皆是担忧的妻子,涌上一阵强烈的怜爱之情,他拿掌心去贴了贴她的脸颊,想了想还是告诉她:“接下来几天我可能比较忙,你下班后自己回家,不用等我吃饭。你尽量照顾好自己,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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