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刘世昌就有多想念刘闻野。

    因为没钱,他们先是住了几天的露天草棚。等抄了本书,他们才租了一个大杂院的偏厢,  他和刘杨氏住里面,  李俏俏则是睡在外面的耳房。

    说是耳房,其实只是一个由芭蕉叶搭建而成的过道,遮阳挡雨,方便住户做饭用的。

    李俏俏一个看门的小子,  哪里配睡床,还是隔壁的租户看不下去,不知道从哪儿寻来一块结实的门板,  好让她夜间栖身。

    刘世昌只当没看见,他和刘杨氏才不屑于跟这些泥腿子打交道。

    在他心里,  他只是一时落难,  暂时住在这里。而这些泥腿子都是当地最底层的穷苦百姓,祖祖辈辈都是渔民,子子孙孙也逃不出当渔民的宿命。

    完完全全两个世界的人,没必要产生任何交集。

    更何况,  要不了多久,他儿子就要带着银子来了,  到时候,谁还住这种破烂地方?

    在他眼里,李俏俏能跟他们混熟,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毕竟都是社会底层出身,身上散发着一样的贫困穷酸的气息。

    所以,对于李俏俏时不时地提出要跟邻居去海边玩耍的请求,  刘世昌从不反对。

    并不是主观情感上的纵容,而是李俏俏去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忽略她,顺便忽略她的一日三餐。

    用刘杨氏的话来说,“一个泥腿子出身的贱民,还想让官老爷抄书养她,真是好大的福气,也不怕夭寿。”

    反正,李俏俏不愿意赚钱养这对夫妻俩,同样,这对夫妻俩也不愿意赚钱养她。

    在这种情况下,经过几次磨合,双方之间便有了一定的默契——各吃各的。

    在刘世昌夫妻俩眼中,李俏俏就是在外头吃的百家饭,东家一顿,西家一口,饿不死就行。

    但实际上,李俏俏会这么委屈自己吗?

    想都别想!

    她可是答应了袁二根的,以后每天都要吃饱穿暖睡得香。

    汤州府一年四季,三季为夏,冬季为春,有衣服遮身避体即可,压根冻不着。所以,每天只需要想法子吃饱就行。

    但吃饱很难吗?

    对于刘世昌和刘杨氏来说,可能很难,但对李俏俏来说,吃饱就跟呼吸睡觉一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汤州南面临海,北面靠山,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一年四季雨水充沛。在李俏俏眼里,简直就是个物资丰富的巨型宝库。

    这里的山林带着几分热带雨林的味道,蛇虫鼠蚁数不胜数,普通人根本不敢进入。一些胆子小的人甚至连山脚都不敢经过,不惜绕道,以求平安。

    李俏俏借着去海边玩的名义去了趟山里,试图找些柔韧性较高的藤条,编个篓子和简易的渔网。然后再做几个鱼叉,这样就可以带去海边觅食了。

    山里确实危险重重,而且真正论起猎食,还是海里的抓着方便,凭李俏俏的水准,随随便便几叉子下去,一天的伙食就有着落了。

    不过,木质鱼叉用不了多久就烂了,所以中间隔个两天就要去趟山里。

    鉴于此,她又挑了些偏僻不起眼的地方做了几个陷阱,每次进山就过来检查一番。

    运气不错,几乎回回都能有所收获,例如兔子、山鸡、刺猬、黄鼠狼、松鼠……种类繁多。

    像山鸡和兔子,大多数情况下,她自己拔了毛、剥了皮就烤烤吃了。

    至于刺猬、黄鼠狼、松鼠等正常食谱中不太常见的动物,她都是直接绑了拿去卖。

    她年纪小,去集市上摆摊容易受欺负,所以都是直接上门推销,比如客栈、酒楼、药铺、青楼、大户人家的宅院等有钱地方。

    吃惯了海里的东西,山里的稀罕物,巧不巧的,总归有人愿意收下。就算不吃,拿来逗趣儿多少也是个消遣。

    李俏俏虽然没能借此发财,但确实攒下了不少私房钱,比刘世昌那个书生赚的多得多。

    一段时间下来,个子高了,人也养壮实了,正儿八经的小牛犊子,又黑又壮。

    刘世昌和刘杨氏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因为在他们看来,底层劳动人民就应该是这样的,黝黑的肤色,粗糙的面颊,那是风吹日晒、日夜操劳的象征。

    像他们这种上层人士,官宦人家,就应该是天生的肌肤白嫩,细腻光滑,方能彰显他们权贵阶层的养尊处优。

    夫妻俩不止一次在背后感慨,“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看二根这孩子,不是咱们生的,真是装也装不来。”

    “一个人的命是上天注定的,他出生在农家,就是农家子的命,跟咱们闻野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从科举中弟,刘世昌已经完完全全忘记了自己的贫穷出身。

    “你放心,有我看着,咱们闻野将来定是不输于秦师的国之栋梁。”

    秦师,姓秦,名泰,字朝阳,是当朝内阁大臣,皇帝面前的第一红人,满朝文武皆尊称其为“秦师”。

    可见,刘世昌对刘闻野抱有怎样的期望。

    刘杨氏虽然不懂,但这并不妨碍她感受刘世昌语气中的豪迈与澎湃。

    她在心里暗暗盘算,如果娘家哥哥让闻野带的银子不多,她定要去信将他大骂一通,然后再请族里有远见的叔伯做主,让他知道自家夫君的重要性。

    李俏俏并不关心这对夫妻俩望子成龙的牛皮大话,她算了算时间,从刘世昌去信徽州,至今已经过去三个月又二十一天。

    将近四个月的时间,如果刘杨氏的娘家顺利收到信,刘闻野这会儿应该离汤州城不远了。

    如此,她也差不多可以准备准备,去山上干票大的。

    穷家富路,多赚钱银钱傍身总是没错的。

    第二天天一亮,她从集市上买了些干粮和淡水,带进山里。

    查看了所有陷阱,发现两只没精打采的野兔和一只乖巧老实的刺猬。

    刺猬扔到框子里,下山之后卖掉。野兔用绳子栓好,晚点再宰。

    这一天,从早到晚,她一直在挖坑。累了就嚼两口干粮,渴了就喝口水。

    对于一个刚满七岁的孩童来说,真真是累的去了半条命。

    临近傍晚,看着进度缓慢的工程,李俏俏烤了只兔子,慰问一下自己的五脏庙。

    吃了半只,剩下的半只用芭蕉叶包起来,带回去给邻居家的小阿金。

    之后,给刺猬和另一只兔子喂了点草,将它们分别放回之前的陷阱。

    天色太晚,来不及挨家挨户上门推销了,只能明天早点结束再去。

    回到大院儿,刘世昌和刘杨氏见她一身泥腥的回来,嫌弃的不让她进屋,李俏俏无所谓,掉头去了隔壁阿金家。

    工具都留在山上了,只怀里踹了半只兔子。他们谁都没有发现。

    芭蕉叶打开,小阿金闻见香喷喷兔子肉,口水止都止不住。

    李俏俏扯了兔腿给他,剩下的让阿金父母分了。

    阿金的父母都是渔民,一年365天,360天吃鱼。兔子肉对他们来说,既珍稀,又美味。

    小夫妻今年20出头,放到21世纪还是上大学的年纪,但在这里,两人早早成了家,有了四岁的阿金。

    因为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分家时也没分到恒产,只得了渔网、蓑衣、铁叉这些出海谋生用的工具,所以只能赁房子来住。

    夫妻俩虽然穷苦,但心地善良。

    当初,见到李俏俏身无一物地蜷在过道里睡觉,便把家里坏了的门板拿了出来。

    不曾想,从那以后,隔三差五便能收到对方成倍的善意。

    其实,李俏俏也没善良到这种份上,只不过汤州这地方,气候炎热,李俏俏打了猎物,根本放不到第二天就坏了。

    古代粮食不丰,年年都有人被饿死,她不愿意浪费,便剩多少是多少,通通送给了阿金家。

    阿金父母得知她与刘家夫妻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临时搭伙,虽然搞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也看得出刘家夫妻确实不疼李俏俏,所以,和李俏俏相关的事,他们从来不跟刘家夫妻提起。

    不过,刘家夫妻也不惜的搭理他们,就连偶尔有事让他们帮忙,都是拿眼角扫人,得亏阿金父母都是和善人,不然这邻里之间指不定要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接下来几天,李俏俏天天去挖坑,工程结束当天,她在坑底竖了十来根结结实实的尖刺桩。

    爬上来后,在坑面上虚虚搭了两层茅草,然后把前一天留的两只山鸡宰了,鸡血洒在深坑周围,遍地都是。

    按照她的测算,这个深坑想要困住一只成年野猪应该问题不大,但如果遇上熊瞎子和老虎就很难说了。

    深坑的诱惑巨大,李俏俏每天早晚都会过来看上一眼,其他时间就去海边叉鱼。

    一直守在坑边不太现实,倒不是怕野猪、老虎等体型庞大的动物,主要是野生蚊虫太多,她不耐烦一直往身上涂抹药汁。万一味道太重,搞不好连猎物也一起熏跑了。

    李俏俏隔三差五在周围洒上点鸡血、兔血,但猎物就是迟迟不上钩。

    一眨眼,小半个月过去。不见李俏俏心心念念的大野猪,倒是等来了刘杨氏的心肝肉。

    说起来,袁二根与刘闻野明明只有一面之缘,奈何二人之间却有着宿命般的纠缠。

    这一日傍晚,李俏俏下山回到大院儿,没想到小小的偏厢已是人去楼空。

    根据阿金父母的描述,外头来了两辆华丽气派的青篷马车,刘家夫妻跟车夫说了几句话,回屋拿了个包袱,就上车离开了。

    院子里有爱看热闹的人在后头跟了一路,知道他们重新找了中人,赁了东大街绒里胡同左手第一户宅子。听说那是个二进的大院子,每个月光租金就要五两银子。

    他们也没让人带话给李俏俏,不知道是让她继续住这儿,还是晚些时候再派人来接她的意思。

    李俏俏无所谓,如果这会儿她的野猪已经到手并且换成钱了,她可能会立时找上门问清楚情况。

    但她的野猪不是还没到么,不着急。

    反正,这里的房租又不贵,一个月也就一钱银子,她付得起。

    另一边,时隔半年,刘世昌和刘杨氏再次见到又黑又瘦的儿子,一家三口抱头痛哭,俱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

    不知道是没能从家道中变中缓过神来,还是来岭南的路上不甚太平,刘闻野虽然开心,但眼底依旧有着挥之不去的惊惶。

    刘世昌和刘杨氏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只能一边细细询问分别后发生的每一件事,一边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儿子。

    得知娘家兄长用银子打发姚春花的同时,还一并打发了刘闻野,刘杨氏真是又气又羞。

    自己明明血书一封,求兄长帮忙抚养闻野成人,兄长却因为怕被连累,将孩子丢给一个乡下妇人。

    如此行事,让她日后在夫君和儿子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恰在此时,刘世昌抬头瞥了她一眼,眸中漫不经心的凉薄,看的刘杨氏心惊肉跳。

    她知道,夫君定是生气了。

    刘世昌当然生气,幸亏他安定下来便立时给徽州去了信,否则,他的儿子还不知道要在乡下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难怪孩子变得畏畏缩缩,原来是有这等缘故在里面。

    这么算来,孩子其实压根没在舅舅家呆过,反而是在乡下过了三个多月,然后直接被送来的岭南。

    还有那姓姚的乡下妇人,拿了自家的好处还让闻野跟农家小子一样下地干活,简直岂有此理!

    姚春花要是知道自己因为这个被前县太爷记恨上了,肯定要大呼冤枉。

    小少爷的舅家不收留他,她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把小少爷送去自己娘家兄弟家,对外说是远房亲戚,借住一段时间。等这孩子晒黑晒糙,学了农活,会下地了,再带回自家去。

    不然这细皮嫩肉金尊玉贵的样子,说是她家二根,也得有人信啊!

    再说了,她姚春花卖儿子是为了换钱,可不是为了请个少爷回来供着养着。

    穷是穷,贱是贱,读过书的老爷可不能把这两个字混为一谈。

    李俏俏不知道刘世昌夫妇因为记恨姚春花,把她也一起记恨上了,故意丢她一个人在大杂院,让她自生自灭。

    她最近一直因为猎物不上钩的事情烦恼,无心考虑其他。心想,最多再等一个星期,要是还没有,那就算了。

    人家刘闻野都到家了,她也得赶紧回去。

    虽然一个人在外头自由自在无人约束没什么不好,但放任姚春花夫妻俩在家逍遥快活可不是她愿意见到的。

    因为给自己定了最后期限,李俏俏早晚各去一趟山里,看望一下深坑,白天的其他时间,便不再去海边叉鱼。

    她开始逛街,去集市上挑了很多好看的贝壳、海螺。

    不贵,一文钱十个。

    她非常大手笔地买了好几百个,铺上一层层稻草,准备带去徽州府倒手卖掉。

    还有海参、鱼翅、鲍鱼等海八珍。

    品相好的高档货她收不来,但品相差的次等货,集市上多的是,带回去糊弄府城、县城的官宦商贾足够了。

    收了贝壳和海螺后,李俏俏专门挑了几个卖相不错的,去了趟刘府——人家二进的大宅,门上正正经经挂着牌匾。

    李俏俏自报家门,由门房通传后,获准进入,接着被一个丫鬟引着来到花厅。

    不知道刘杨氏是不是想看她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样子,反正李俏俏没给她这个机会,大喇喇地往椅子上一座。

    果然,没两分钟,打扮精致的刘杨氏就露面了。

    时隔几日,她仿佛又成了县令夫人,跟袁二根之间仿佛又有了云泥之别。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惯古代,可把我给憋死了,四舍五入算5000吧,明天继续努力!!!感谢在2021-10-15  23:32:50~2021-10-16  23:5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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