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俏俏来到了袁家所在的徽州府谷文县清溪镇安化村, 找到了村里最为气派的青砖瓦房,按照袁二根不甚清晰的记忆和刘闻野较为夸张的描述,应该就是袁家没错了。
在此之前, 她将阿金一家三口安排在谷文县城住下,担心他们在陌生地方露怯,特意陪他们租好房子才走。
从岭南来江南这一路上, 她教了他们许多方言, 应付日常生活不成问题。
马车留在阿金家, 李俏俏只背了一个破旧不堪的包袱, 里面装了几件换洗衣裳。
门面,门面。看着红杉木门上的葵花门环和铜制乳钉, 李俏俏心想, 这家人还真是得瑟起来了,一点也不知道低调为何物。
咚咚咚——
门环敲打大门,发出厚重的声响。
“来了,来了, 谁呀, 大清早的!”门内传来妙龄少女的声音, 按年龄推算,应该是她那个名叫含巧的大姐。
“我,二根。”隔着门,李俏俏回答。
门里的声音一下子顿住了,过了两秒钟,才终于反应过来,一阵抽取门栓的动静之后,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青春俏丽的脸庞出现在李俏俏面前。
对于她的到来, 对方说不上高兴与否,但显然非常震惊。
“大姐。”李俏俏率先打了声招呼。
“二……二弟,你回来了……”袁含巧伸出脑袋向外张望,见四下无人,只有李俏俏独自背着包袱,面露失望。
见状,李俏俏绕开她径直往里走,袁含巧赶紧阖上大门,一边插木栓,一边冲着屋里叫嚷,“爹,娘,二根回来了!”
她的声音仿佛一道开关,让原本安静的各屋都动了起来。
李俏俏刚走至院中,其他人便纷沓而至。
从正房出来的袁广田和姚春花、从东厢房出来的袁大根、从西厢房出来袁三根、从偏厢出来的袁香巧。
除了袁二根记忆中的熟悉面孔,袁大根身边还立着一个陌生女子。
回想起大门上贴着的崭新的大红喜字,想来,应该是袁大根刚过门不久的新媳妇。
“啊!娘的二根啊!”在第一轮互相打量结束后,姚春花先声夺人,凄声嚎叫着向李俏俏扑了过去,仿佛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亲人。
李俏俏身形矫捷地躲开,眼睁睁地看着姚春花跟后头的袁含巧撞个满怀。
两人“哎哟”着应声倒地,骨肉重逢的感人戏码戛然而止。
见状,袁大根、袁三根和袁香巧飞快地跑过去搀扶姚春花,一个两个紧张得不行。
“娘,你没事吧?”
“娘,撞疼了没有?”
“娘,袖口脏了,我给你掸掸。”
一年不见,一个个都成了孝子贤孙,看的李俏俏目瞪口呆。
啧,真尼玛孝顺。
这时,袁含巧从地上爬起来,愤愤地指责李俏俏,“二根,娘这么想你,你躲开做什么?”
李俏俏懒得理她,直愣愣地看着袁广田,“爹,我回来了。”
袁广田红了眼眶,瓮声瓮气道,“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院子里都是晚辈,还有新进门的儿媳,他不好意思当着大家伙的面流泪,便背过身去抹了把脸。
经过这么一撞,姚春花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错了位,疼得她眼泪水止不住的往外冒。见儿子从头到尾不搭理她,心知自己这是落了埋怨。但经过长达一年的自我开解和心理建设,她心中的愧疚已经逐渐消散,仅剩的一点也在刚刚那一撞中摔了个无影无踪。
且这一年来,作为这个家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姚春花觉得李俏俏的行为已经严重冒犯到了她日积月累的威信。
不过,她知道自家老二死犟的脾气,凡事都得顺毛捋,所以,这一次先放放,等过个几天,再来好好收拾这头犟驴,不急于这一时。
于是,在儿女前呼后拥的搀扶下,姚老太君春花施施然进了堂屋,坐上了主位。
感觉这一家子只剩袁广田一个正常人了,李俏俏便拉着他问,“我爷呢?怎么不见人?”
袁广田刚抹干净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他吸了吸鼻子,“在后罩房躺着,自从知道你被你娘……你爷就气坏了身子,已经大半年下不来床了。”
“带我去看看。”李俏俏催促道。
“哎!好。”就这样,父子二人旁若无人地去了后头,气得姚春花直咬牙。
袁广田的爹袁长山,今年五十有二,只有袁广田一个儿子。袁广田的娘当年生老二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
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袁长山便没有续娶,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地把袁广田拉扯大。
等攒够钱给儿子娶媳妇,便把家中里里外外的琐碎事都交由儿媳妇来管。
穷是穷了点,但上头没有婆婆压制,公公又不爱挑事,姚春花的日子过的还算舒心。
尤其是后来,袁长山大病一场,花了家中不少银钱,其中有一大半是她在刘府做奶娘赚来的,这让袁长山在家里越发沉默,存在感越来越低。
直到姚春花胆大包天地拿袁二根去搏一场泼天的富贵,袁长山才第一次跟儿媳妇爆发争吵,扬言要儿子休了她。
可木已成舟,袁广田觉得自己已经丢了一个儿子,如何再愿意弄丢一个媳妇,生平第一次忤逆了亲爹。
结果就是,袁长山一怒之下又病倒了。
他不吃不喝,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急坏了袁广田。直到袁广田听来消息,告诉他二根不会被砍头,而是被流放到千里之外,袁长山这才喘上气来。
从那时起,他便整日里病病歪歪,对任何事都不闻不问。
说起来,袁长山的这些孙子孙女里头,他最疼的其实是袁大根。二根老实,但性格木讷,不像大根,聪明,会来事。
但自从二根被姚春花卖了,袁长山冷眼看着这一家子的反应,一颗心如同掉进了四九天的冰窟窿,那叫一个寒啊。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都能说扔就扔,袁长山哪里还敢指望儿子儿媳将来给自己养老送终?还不如趁着腿脚还能动弹的时候赶紧咽气,免得老来受尽折磨。
所以,李俏俏见到袁长山的时候,老头子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估计再过个把月,就能把自己作死了。
袁长山的意识不太清晰,整个人迷迷瞪瞪的,李俏俏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他才反应过来——二孙子回来了。
“您老赶紧好起来,好给孙儿撑腰啊!我娘卖了我一次,保不齐还会卖我第二次。您要是走了,这个家我也待不住了。”此话一出,袁广田被臊的呆不住了,老脸通红地去了外间。
见他走远,李俏俏这才趴在老头子耳边小声嘀咕,“悄悄告诉您,我在岭南猎了只大虫,连皮带骨卖了一千两银子。所以,您千万别怕看病吃药费银子。”
她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怕袁长山不认得,又专门掏出一个银锭子,“看见没,这是银票,一张可以换十锭银子。回头我给您找最好的大夫,开最好的药,您赶紧把病治好,到时候咱们去买百亩良田,也让您做一回地主老爷,可好?”
眼看老头子的眼睛越来越亮,李俏俏话音一转,“您要是好不了了,我就把这银票扔河里头,反正,就算打了水漂也不给我娘。”
袁长山憋着口气,应承道,“好……”
在袁二根模糊的记忆里,袁长山就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子,李俏俏这会儿虽然还摸不清楚对方的脾气和秉性,但在这一大家子里,他的辈分最高。
在这个百善孝为先、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的年代,辈分高就是一个天然的优势。
就像姚春花,便是把袁二根卖了,旁人除了说她狠心,别的也不能把她怎样。
所以,李俏俏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找袁长山,只要把袁长山哄得站在自己这边,姚春花和袁广田便不足为惧。
当然,就算袁长山不幸没了,或者偏向这个家里的其他人,李俏俏也不担心,法子多着呢,就是费点事而已。
不过,按照眼下这个情形,袁长山跟姚春花应该不是一伙儿的,不然,他也沦落不到如此境地。
李俏俏刚刚给他把了脉,他的这副身体,旧疾复发只占一小部分原因,大半是饿的,病人自己没了求生欲,所以才会半死不活地缠绵病榻。
几副药下去,再一日三餐好好养着,要不了多久,就又能生龙活虎地跟村里其他老头一起扛着锄头侃大山了。
无视姚春花的眼刀,李俏俏跟袁广田交代一声便出了门。
一路上,遇到不少邻里乡亲,一年过去,能认出她的少之又少。
不过,为了营造好名声,她倒是非常主动地跟别人搭话。
“桂花婶,我是二根呀,今个儿刚回来。”
“我爷看着不太好,我去城里给他请个大夫瞧瞧。”
“当然是家里好,外面日子不好过,苦死我哩。”
……
这么一趟下来,村里村外都知道去府城商栈当学徒、后来又跟着师傅去南边走商的袁二根回来了。
当下时兴张家长李家短,更何况袁家因为袁二根被府城大师傅看上后一夜发家的爆炸性新闻。
如今,事件中心的男主角回来了,大家可不得奔走相告,前来围观。
李俏俏忙着请大夫给她爷爷看病,乡邻么,自然就由姚春花出面招待。
反正,都是她编出来的由头,就让她继续编鬼话糊弄大家好了。
看姚春花带着女儿、儿媳站在人群中央,一副享受众人追捧的模样,李俏俏扯了扯嘴角,希望她日后也能笑得如此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啊,想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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