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琳做了噩梦。

    她回到了初等学院四年级,那时学校组织了全校学生去近郊潘多拉镇旁的云泽山谷春游。

    一开始花海遍地,满眼都是属于春夏之交的艳丽,她在梦里笑着,坐在属于她的树下阴影下,羡慕地看着同学们玩闹。

    然而转眼之间,如被龙卷风与火焰同时蹂躏过的破败村庄出现在眼前,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

    一个女人麻木而仇恨地盯着她,她惊恐地后退了一步,手放在了脸上,忽然觉得黏糊糊的,她低头一看,原来双手沾满了温热的鲜血,不由发出了尖叫。

    她退了几步,转身发狂了一般往后跑,忽然看到了她的父母。她哭着向他们伸开双手,祈求拥抱和庇护,然而他们却并不碰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她很害怕,可他们在和别人交流,她要乖,她不能打扰他们。

    只要她当一个好孩子,她就不会被丢下不管的。

    一会儿,他们终于走过来抱起了她,她欣喜又不安地紧紧抱住了父亲的脖子,汲取人肌肤的温暖,她感觉到他们抚摸着她时是那样的满怀爱意,仿佛她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可转眼间,他们却把她交给了说话的人。

    “我会好好照顾爱琳的。”

    说话的人是谁?眼前的脸接连变幻,她认出了米勒表哥,认出了伊迪姨妈,克劳恩叔叔、乔治医生、迪安先生……最后变成了奥帕·鲁伯特。

    “大长老……”

    小爱琳喃喃地唤道,耳朵突然刺痛,鲜血淋漓,她尖叫着,一个鲜红色的耳钉扎在了她的耳朵中,坚硬的怀抱锁住了她拼命的挣扎,苍老的嗓音冷静淡薄地说道:“这是你的惩罚,爱琳,以后不许摘下它。”

    “我要父亲!我要母亲!”

    “你听话,他们就会回来。”

    所以,他们抛下她离开,是因为她不够听话吗?是因为她做错了事情吗?

    ……他们,还是爱着她的吧?

    “……我听话。”她含着泪说道,“我会听话的。”

    画面一转,她是少女的模样,站在蔷薇城堡古老的城楼上,呆呆望着她的疯姑母坠了下去,银发狂乱,神经质的脸上透着平静和解脱,她的眼神在对着她发出邀请。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往前走了一步,像是在回应她。

    画面再转,她变成了大人模样,站在教室里粗糙的放大阵法上,里德·舒尔茨和几个男孩躺在了地上,她害怕地蹲下来,摇晃他们的肩膀,探他们的鼻息,却什么也探不到。

    她脸一白:“不……”

    画面再次倒转,她依然站在放大阵法上,身处加奈特森林,她看到恐马在攻击劳伦女士和学生们,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被连连刺激的她眼睛都红了,魔力不受控制地涌出,形成了可怕的风暴与火浪,恐马一触即碎,血肉翻飞。

    他们安全了。

    她想,然而下一刻,她看到了肝胆俱裂的一幕,她站在放大阵法上面,魔力如同出了笼子的猛虎疯狂噬咬猎物,劳伦夫人、卡萝、汉娜、汤姆……全都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不!!!”

    她尖叫,猛地醒过来,纤瘦的手如畸形了一般握住领口的衣料,大口大口喘气,满脸都是泪,不停地往后退,撞在床板上蜷缩成一团,手哆嗦着寻找自己的耳钉,如同寻求庇佑的幼兽。

    然而,没有。

    她抖得更加厉害了。

    没有?怎么会没有?她搞丢了耳钉……不,是她亲手摘的?刚刚梦到的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又失控了吗?

    爱琳整个人陷入了混沌之中,她被巨大的恐惧笼罩,分不清梦与真实的界限。

    “爱琳。”

    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温暖的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她一颤,不敢抬头。

    她怕见到大长老失望冰冷的眼神。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着道歉,像个被大人发现做错事的孩子。

    那人停顿了一下,她心提起,害怕地等待着,谁知迎接她的却是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彻彻底底地包裹住了她。

    “爱琳,你怎么了?”那人坐在床边抱住了她,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她脸被按在他雪白干净的衬衣上,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维德?”她喃喃,试探着。

    “是我。”他温柔地轻声说道,声音竟似是捧着易碎的宝物一般小心翼翼,“你烧退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的气息温暖而干燥,她吸了吸鼻子,恍惚觉得这才是梦。

    她没有听话。

    她摘下了耳钉。

    可等着她的竟然不是斥责和抛弃。

    维德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他担心她的身体,想看看她的脸,谁知他才刚往后退开一点,怀里的女孩就伸出双手紧紧环抱住了他,整个人紧贴在他身上,不放他走。

    维德脸一下子热了,左手撑在床上免得摔下去,右手停在她头发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最后咳了一声,柔声道:“怎么了,爱琳?是不是还很难受?”

    爱琳在他怀里摇头,依然死死抱住他。

    就像是溺水的人。

    他怔了怔,右手不自觉地揽住她的肩头,单薄的身体让他心里抽疼了一下,下巴放在她头顶,他轻声说道:“做噩梦了吗?”

    她的脑袋在他胸口小小地点了一下。

    他觉得她点在了他心里,有什么揪紧了他的心脏,想到她刚刚在梦中惊慌的呼喊和泪水,忍不住把她抱紧了一些,想着要是能把她一直藏在怀里就好了。

    要是能让她一直不受伤害就好了。

    她什么都不说,可她一直都很害怕啊。

    “你稍微松开我一下好不好?”他摸了摸她发烫的肌肤,在她耳边温声说道。

    爱琳迟疑了一下,垂着头,慢慢地放下了手,往后撤去。

    他走了。

    她用手背擦干了脸,渐渐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蠢事。

    梦里的情景太过可怕,让她不自觉地渴求人的肌肤与温暖,可她忘记了,连她父母都弃她而去,又有谁还会给予这样的她温暖呢?

    她活了这么久,其实一无所有。

    待会儿要向维德先生道歉,她心里想。

    爱琳低头整理起自己不知何时换上的睡裙,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只是简单地扯正衣领,就已气喘吁吁了,也不知刚刚是哪里来的力气抱住维德不让他走的。

    她苦笑了一声,躺倒在了床上,合拢的窗帘处透过一丝微光,她猜现在还是白天。

    不知道她睡了多久。

    那件事情又处理得怎么样了?

    她只记得她看到了白狼,绷紧的神经倏然放松,再也无力抵抗传送魔法带来的不适,直接晕了过去。

    白狼不可能一个人来,最大的可能是海德薇跟着他一起来了,既然如此,学生们和劳伦女士肯定都没有问题。

    她安下心来,梦里的阴影逐渐淡去,她心跳恢复如常,开始思考起发生的事情。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之前几乎是在拿命去救人,根本没有时间仔细思考,现在想来,很多事情都透着诡异。

    她摸着耳垂,依然不习惯没有耳钉的感觉。

    魔力在源源不断地涌入这个身体里,哪怕她刻意压制住了本能,依旧能感到自己的魔力在以数十年未有的速度灌入,而她摸不清她的上限在哪里。

    无法掌控的强大让她恐慌,仿佛漂浮在空中,脚下没有土地,不安包围着她,她如同赤身走在大街之中,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叱骂。

    她是个怪物,需要被抑制,或者让她缩在角落里,不被任何人看到。

    她要找回耳钉。

    噩梦历历在目,她不要让它成真。

    她掀开被子,顾不得晕眩无力,赤着脚就要出去,刚走到门口,门就打开了,还好那人往后退了一步,才没有撞上。

    “你怎么起来了?”

    维德讶异地问道,手里拿着一个盘子,上面散发着丝丝香气,爱琳忽然就饿了。

    “呃……我有事要出去一下……”她努力收回被诱惑的心神,试图绕过他。

    好、好香啊……

    “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怎么出去?”维德板着脸,堵着门不让她出去。

    “我真的有急事。”爱琳着急地说道。

    维德沉默地审视着她:“去哪里?”

    爱琳老实地说道:“加奈特森林。”

    见到他神色不善,她忙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落在了那里,一定要找回来。”

    “是什么东西?”

    爱琳一下子住了口。

    提到耳钉就有可能要牵扯到她的能力,乃至于鲁伯特家潜藏的私密,她谁都不能告诉。可如果不提,很显然维德不会放她走。

    她想了想,退了一步,试探着说道:“那能替我联系一下……雷切尔吗?”

    她本来想说鲁伯特家的人,可转念一想,白狼肯定和她一样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他是个有着狼一样的狡诈谨慎的人,必然会把那片地方从头到尾排查一番。

    摘下耳钉的事情不太可能瞒得过大长老,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想拖一拖,不想这么早就面对。

    然而她没等到回复,奇怪地看了眼维德,发现他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似是怕会吓到她,垂着眼睛,轻轻问道:“有什么事情吗?我可以替你转告他。”顿了下,他又抢在她说话前补充道,“你身体现在很不好,最好不要见任何人,而且雷切尔先生最近为了调查加奈特森林的事件很忙。”

    爱琳神色为难了一下。那和直接告诉他有什么区别?

    维德忽然就道:“你先回床上躺着吧。”

    爱琳小心看着他的脸色。

    他顿了顿,无奈地垂眸笑,继而抬眼道:“你不饿吗?你都烧了一天半了。”见她还在忐忑,他微笑,不露半分情绪,调侃道,“如果你不吃,我是不会帮你的。”

    爱琳顿时喜形于色,雀跃地道:“谢谢你,维德先生!”

    维德又模糊地低笑了一声,没有回应,等她乖乖躺好,他把托盘放在旁边的柜子上,扶着她喝了一杯水,细致地问过她还要不要再喝一杯以后,唤了侍女过来帮她洗漱。

    他看着她进食,大概是饿得狠了,吃得比平时都要急切。

    他忍不住道:“慢一点。”

    爱琳抬头,赧然朝他笑了笑,果然放慢了速度。

    大病一场的女孩脸色比平时还要苍白,长发被拨到另一侧的胸前,露出线条纤细的侧脸,下巴尖尖的,眉目间还缠绕着脆弱。

    可她抿着嘴笑的时候,深棕色的眼眸微微发亮,精致的脸也被那星光点亮,她笑得那样好看,他心里的酸涩忽然就掩不住了。

    他没法一如既往地忽视自己的心情。

    她叫那个人雷切尔,却下意识地叫他维德先生。

    他很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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