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执子们应该待着的房车,伽利见到了老者多行。看来是由于心事重重,伽利竟然比老者多行还要晚一点才回到执子们的聚集处。

    的确,伽利心中的疑问有千百个,但是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来,只是汇聚成了一个问题,伽利纠结着,最终还是走到老者多行的面前。

    “老头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入夜,这是执子们休息吃饭的时间,是他们比较惬意的时间。众人围着篝火,如果不是白天太累,真的要围着这跳动的火焰舞上一曲了。他们吃着糟糠与笙人们留下的剩饭,但是依然有滋有味,毕竟有一顿白饭吃已经算是恩赐了。

    没有人在意别的事情。

    老者多行端着饭碗,并没有动口。伽利把自己的碗放在一边,这碗在伽利的大手里就像是袖珍玩具一样,碗里的白饭更是不足塞牙缝儿的,以往伽利都会苦笑一声把饭倒进他的大嘴里咀嚼着。

    但是这一夜他根本无心吃饭。

    他把老者伽利推往了人群之外,坐在了他的旁边。身材高大的伽利即使坐下来也比老者多行高出来一些。

    他看着远处,目光无神,似乎自己变得很渺小,很弱小,在事实真相面前。

    “我说,伽利啊,”老者多行也失神望着远处,并没有看到伽利的不对劲,或许他已经感觉出来了,只是不想点破而已,人往往就是这样在自我的感情陷入困境不能自拔的时候,也能感受到他人的负向情感。此时的老者多行,眼中所看到的一切事物,都像他自己本人一样,死寂。

    老人继续说:“小百香的衣服很好看,是那个人的手艺,你还是回去了对吧?”

    伽利突然一个机灵,扭头看着这个老人,似乎自己从来都不认识这个老人,他那面色沉重的脸上到底笼罩着什么?让他难以看清楚。曾经的深信不疑,变为了难以置信的怀疑,信任这个东西,真的是经不起推敲。

    “你还知道些什么?”

    伽利的心中好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自己跟那个老裁缝的关系就算是在执子当中也没有人知道的,再说,老者多行明明就是那个没人性的老狐狸梅多兰的哥哥,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现在还在若无其事的跟自己谈论给小百香买新衣服的事儿。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伽利看不清楚那些是真的,那些是假的,似乎自己偷听的事情,是发生在梦里一样。

    “我知道的,比你认为我知道的,要多得多啊。”

    死寂,老者多行没有回答伽利的问题,但是似乎已经回答了伽利。这世间有很多的事情不是用眼睛就能够看清楚的,换言之,不是所有事情只有通过眼睛看到才能够知道,重要的是心。

    “这么久,也该回家看看,不是吗?”老者多行自动跳过伽利的问题,他似乎一早就知道伽利的秘密。

    “那儿才不是家,只是身体里面留着相同的血而已,这儿才有我的家人。”伽利故意跟老者多行说了他当时在梅多兰房车里说的话,并且目不转睛的盯着多行,希望多行也能够看他一眼,至少那样他就能够从多行的表情中读出来他想要的东西。但是老者多行并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似乎他是第一次听这句话,没有表示。

    伽利眉头紧皱,愤愤地起身离开。

    老者多行独自一人看着远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双手紧紧捂着脸,不停地搓脸,极力掩饰鼻涕和泪水,嘴里呜呜弄弄重复着“家人吗?家人吗?……”

    一夜无眠。

    …………

    风啸山顶端,是风羽国王室富丽堂皇的王宫。与一般的宫殿不同,风羽国的王宫建立在高耸陡峭的风啸山上,上山下山都只有一条山路,根本不需要高耸的城墙。所以风啸山顶上就这样立起来了一座宫殿,在外人看来十分怪异。但也算是异国风情,是属于风羽国独有的王室特色了。

    即便如此,这不算太大的风羽国皇宫也是十分恢宏壮观,断壁悬崖上的王室,让人尤然敬畏。

    皇宫大厅内,洁净鲜红的地摊上,是六人众的老大跪在中央。他跪的,是一座皇位,以及皇位旁边的男人。此人一身金边白丝制作的衣着,腰间一把世所罕见的宝剑,没有头戴王冠但是的确有帝王之相。他就是十一年前亲手杀死自己亲生哥哥,风羽国前任国王风来奇的弟弟,现任国王风来傲!

    风来傲缓缓转过身,说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兴臣?”

    六人众为首的名叫兴臣,是现任国王风来傲的心腹,说是心腹,不过就是折服在风来傲驭权之术下的打手而已,哪儿有什么心腹不心腹的。兴臣把在小巷里围堵伽利抢夺小百香以及半路杀出来的恶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风来傲,就不敢再多一句嘴了。只是低头回了一句“是!”。

    风来傲大手一挥,背过身去说道:“没关系,风伯已经代表风羽国王室前去交涉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你退下吧。”

    高明的棋手,怎么会把制胜的宝压在一颗棋子上呢?就算兴臣心有不甘,也只能认栽。

    破晓,伽利回头望了望在载货房车里熟睡的大伙儿,默默低下了头。他不知道现在这儿还是不是他的家,他还是不是他们的家人。

    曾经父亲不是现在的父亲了,现在父亲也再不是父亲了。

    伽利内心的迷茫让他无所适从,从前最惜命的他现在内心有了更多的情感,生命的意义不再是单一的生存。但是可悲的是,教会他这一切的人,也让他重新审视这一切。

    他需要知道得更多,需要感受得更多,好让他拥有判别的能力,让他拥有心,而不是没有感情的怪物。

    就算我不在了,他们也还是会照顾好小百香的,不是吗?

    伽利决定,暂时的离开是对自己最负责,也是最好的方式。

    风声,这是风羽国的风声,在伽利的耳边,在伽利的指间,在伽利的脸上。轻抚他的脸颊,就像小百香还坐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推着他的大脑袋。

    风吹进房车,吹动了挂在顶上的小篮子,小百香正蜷缩在小小的篮子里,她大大的眼睛,只要一点点光亮就可以点亮整个眼眸。风声告诉了她,伽利离开了,但是她并没有让风声去传达挽留的声音,她会牵挂他,但是绝不会牵绊他。

    太阳升起,阳光进到了房车里来,伽利却不在了。

    …………

    今早,所有的执子们都炸开锅了~

    “伽利脑子是坏了吗?他不要命了吗?”众人纷纷议论着。

    人群中老者多行看向了小百香,小百香却回应了多行一张蜡像般标志的开心脸。此时女孩的甜美笑容,在多行的眼里竟然那么让人心疼。她才十多岁!

    上天竟然如此不公,要让他们经历这么多!

    “我说!”老者多行头一次这么大声的说话,声音依然没能盖过众人的喧闹声,多行呼吁了很久大家才算安静下来。大伙儿想听听老者多行有什么话要说。

    “我说!再不去上工,领班的那群家伙们就该过来了!”老者多行说的是梅多兰的手下。

    “可~~……”众人还想在说些什么,但是老者多行说的没错,如果再不抓紧时间上工,不要命的就不是伽利一个人了。

    不过众人的心中都感到了安心。他们知道,他们作为执子,自己的命从来没有什么人可以保证。而老者多行就是唯一的一个。只要这个老头子不说有事,那就一定没事。

    漫无目的,四处游荡。这是伽利现在的状态。

    生命,与死亡相对,人们因为有了死亡的逼迫,才显现的生命的珍贵。但是老头子并不认为生命就是唯一,生命中如果缺少了自由,热爱,将毫无意义。

    伽利现在理解了自由为何物,并且他选择了沐浴在自由之中,即使自己依然被脚铐束缚着。但是,漫无边际的自由反而让他无所适从,一双自由的双脚,又将沿着哪一个方向,去往何处?四方八向,伽利却是晕头转向,但这种晕头转向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由的幸福?

    路上的人目光总有所向,他们的脚尖指向着他们的方向。只有伽利左右摇摆着。思绪飘向远方,回忆袭来,那是伽利不堪的童年,那是他还叫阿凶的时候。

    风羽国最偏远的小村,这里的人们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从别处搬到这里来组建成的小村子。没有村长没有村名,人们只是聚在这里简单建起来的房屋里,有个庇护所。

    村里一个裁缝家中诞生了一位新成员,接生婆只是村子里的一个年纪比较大的阿婆。当阿婆抱出这个孩子的时候,只见这个孩子皮肤粗糙如树皮,身形大的吓人,生来就有牙齿和指甲,而且都像是土房子垒墙用的砖块一样,最重要的是脸上竟然是一个大大的“凶”字纹玉!阿婆活这么大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呐!被吓得哇哇大叫着逃出了裁缝家的小屋子。

    裁缝见到阿婆这么惊慌失措的跑出来,还以为是自己的妻子出了什么事,飞奔进屋去,却眼见着自己的妻子正一手抱着一个婴儿,一手抚摸着婴儿的脸。

    那是她的孩子,无论他生成什么样子,那都是她的孩子。

    但是在裁缝走上前去发现自己的儿子竟然是这样丑陋的怪物的时候,一时悲愤交加,失去了自我理智。他不允许自己有这样丑陋的儿子,不,这个怪物不是他的儿子!抄起自己糊口的剪刀挥手扎在了这个新生儿的胸口。

    “嘶!”的一声,让人几乎可以听到剪刀撕开皮肉的声音。

    孩子母亲刚刚产下一子,身体还没有恢复回来,而且她正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孩子身上,被怀中孩子身上突然多出的这把剪刀惊吓的几乎呆住了。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丈夫,为什么他要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儿子生的丑这样荒诞的理由吗?

    阿凶的一生,这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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