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碎叶球是用面粉同牛乳混在一起捏成的糖球,上面撒着茶粉,做法倒是简单,也没什么稀奇的,不知那人为何会喜欢。

    陆晏清心里这般想着,满是对那人的不爽之情,手上动作却没停,把这碟刚做好的球同海棠枣泥酥一起装入了食盒。

    虽说东篱院离她的新月轩极近,但她还是第一回真正踏入里面。

    该说是什么样的人便有什么样的院子么,陆晏清暗暗腹诽。东篱院并没有那些贵公子居所精致奢华的模样,比起邵斐的竹溪院,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然而一切布局陈设却井井有条,倒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规整,而是感觉一切都恰到好处,赏心悦目。

    她原本在厅内等候,盛顾言却唤人直接让她进了书房。

    陆晏清顺着对方的话语走进书房,却见那人并未抬头朝她望来,反而是俯首在书案前不知道看些什么。

    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陆晏清便也不讲究什么,干脆走上前去,将手中的食盒搁在书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盛顾言这才抬头看来,搁下手中朱笔,揉了揉太阳穴:“你来了。”

    陆晏清将手边的食盒往前推了推,示意道:“喏,你要的东西,都给你拿来了。”

    盛顾言顺着看去,先是蹙了蹙眉,随即很快舒展开:“多谢,放到一旁就好。”

    “原先不是还催着要吗?怎么拿来了又看着不想要?”陆晏清看着这人兴致不高的样子,半是嘲讽地道。

    盛顾言心下不由得几分无奈,却还是接过食盒掀开了盖子,不得不说,卖相还是很不错的,颗颗糖酥精致小巧,看上去便极有食欲。

    在陆晏清似是催促的目光下,盛顾言拈起一块海棠枣泥酥放入口中。

    “怎么样?”虽说舞文弄墨都已经肯定了她的手艺,但那两人是惯会吹捧她的,可信度便在她这里打了折扣。

    盛顾言咽下口中的糕点,他向来是不在书房里吃东西的,可却为了眼前之人一再破戒。从前在台州,这人便专会挑他温习的时候送来糕点,他竟也次次捧场,现下也还是如此。

    “那自然是……”他顿了顿,看到眼前之人有些不耐的神色,才道,“极为不错的。”

    这倒也不是有意吹捧,陆晏清的手艺自然极好,这是他从前便知晓的。

    陆晏清满意了,正要上前收起自己带来的食盒,却正好瞧见了他书案上摊开的文章。

    那是一篇律赋,上面还有朱笔勾勒的红圈,就像是……老师在给学生批改作业一般,如同陆定安从前给他两人做的那样,想来这人之前便是在做这些。

    “你什么时候改行当夫子了?”这人不是去当校书郎的吗,心下疑问,陆晏清便也问了出来。

    这件事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盛顾言很快适应了在崇文馆的工作,平日只用看看文章,收集整理一番,确实是个闲差。两日前,当他用过午膳,将要下职时,却正好听到一片吵闹之声从学馆传来。

    张道钧比他更能躲懒偷闲,每日按点上职,准时下职,时辰一到便往酒楼里跑去,这会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崇文馆里。

    他来崇文馆这几日,还是第一次听到那些王孙子弟的学馆处传来这般嘈杂之声。他原本没打算理会,然而正往外走时,却见到一个人影倏地从一旁窜了出来,还带着一支毛笔朝他飞来。

    盛顾言要不是闪避得及时,只怕那张脸现在就要破相了。他缓缓捡起掷到地上的毛笔,直起身来看向眼前不及他肩高的小少年。

    肉嘟嘟的脸颊,黄袍,蟒纹,盛顾言立刻明了,这想必是在这读书的哪位皇子。看这年纪和性子,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信息,盛顾言基本可以肯定这是三皇子纪衍。

    才八岁的纪衍看到盛顾言这个突然冒出来挡了他道的人,也楞了一下,随即开口质问:“你是何人?”这股气势倒是拿捏住了。

    “见过三皇子。”盛顾言朝这小少年行了个礼,“在下是崇文馆近日新来的校书郎。”

    然而没等纪衍开口,又有一个人影从盛顾言身后突然跳了出来:“你是新来的校书郎?那想必你学问还不错,正好来替我二人决断。”

    “纪恂!”纪衍狠狠瞪向面前这人,双目中明显的愤懑,“你倒是再跑试试看!”说着作势要朝纪恂冲来。

    听着纪衍对此人的称呼,盛顾言脑子里转了几个弯也反应过来,这想必是裕王世子吧。裕王是当今圣上的小叔叔,先帝最小的兄弟,和纪昶年纪差不多,有个儿子便是纪恂。

    看到纪衍的模样,纪恂反应倒快,一下子躲到盛顾言身后。

    盛顾言心下颇为无奈,然而他既见到这番场景,当然不可能真让两人打起来。

    他只好先止住面前纪衍的怒火,随后朝纪恂道:“见过世子,却不知世子先前所言的决断为何事?”这想必是引起两人相争的导火索。

    从纪恂破碎而啰嗦的叙述中,盛顾言才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崇文馆中设有学士四人,每日上午和下午分别有一人讲学,今日上午是元岳来讲授经义,下午是高廷义来讲授诗赋。

    然而不知为何,今日下午高廷义始终没有出现,也就无人管束这一群少年。

    据纪恂反映,高廷义是这四位学士中最严厉的一位,平日上课总是板着个脸,留的作业也是最多的。

    上一回高廷义留下的作业是以春为题作赋一篇,兼作律诗三首,主题不定。

    纪恂平日有几分机灵,作诗作文虽称不上信手拈来,但倒也没什么障碍,然而纪衍则不同,平时要他写一篇文章便抓耳挠腮,面对高廷义的功课最感到头疼不过,他的诗文还常常被高廷义当作课堂上的反面教材。

    其知名作品为《咏荷》一诗,诗曰“满塘绿荷叶,不见一朵花。问它咋不开,它说别急哈。”让高学士气得直呼“这不是老夫教出来的学生!”

    今日,见高廷义没来,众人都仿佛脱去了束缚,纪恂更是本着找乐子的心理,直接跑到纪衍面前,要看他所作的春赋。

    然而看了还不算,纪恂还对他大加嘲讽,说他做的赋不伦不类。

    纪衍别的没什么,脾气却不小,一点就燃,又跟纪恂是惯常的冤家,抢过纪恂的文章,看了两眼便道:“你作的也不咋地!”

    这下纪恂也恼了。无人管束,两人便吵了起来,甚至还跑到外面快要打起来。

    “盛校书,你可要来评判一番,我说的可都是事实。”纪恂接着躲在盛顾言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朝他挤眉弄眼。

    纪衍却也不甘示弱,朝纪恂嘲讽道:“我是没什么作文的本事,你就好到哪里去不成?你难不成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来年就能状元及第?”

    货真价实的新科状元盛顾言立于两人中间,为这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感到一阵头疼。他叹了口气,朝纪恂开口道:“文章呢?”他真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摊上这茬事。

    只见纪恂掏了半天,才从衣裳里掏出两个皱巴巴的纸团来。

    盛顾言摊开那两个纸团,迅速扫过,随即抬头看向两个盯着他的少年。

    纪恂这下从盛顾言身后站了出来,像是急切地等待盛顾言的判断,纪衍也安静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盛顾言。

    盛顾言就在两人的目光下缓缓开口道:“依在下所见,两位文章各有优劣。”

    听着这不褒不贬,各打五十大板又给颗甜枣的做法,两人面上都浮出不满之色,然而盛顾言接下来所说却打断了两人出声。

    单从技法上说来,纪恂确实更胜一筹,春景春色都有涉及,抒情描写也还不错,然而却太流于陈式,缺乏新意,就像从过去那些模子里复刻出来的一般。纪衍虽说在技法上有所欠缺,却另辟蹊径,着重写了蹴鞠一事,倒也显得真挚有趣。

    他并非只对这两人所作下了个评价,而是将他们的优点与不足之处一一道来,比从前高学士的讲评要细致许多,既容易理解,也让人心服口服。

    纪衍和纪恂这下都服气了,也别无二话。

    接过自己那皱巴巴的文章,纪恂眼光一转,却是提出了一个惊人的主意:“盛校书,高学士今日不在,不如你来给我们上课吧?”

    听了这话,原先和纪恂对着干的纪衍也改变态度,同意对方的说法:“是啊,盛校书来授课吧。”

    盛顾言自然是打算拒绝,他一个校书郎,哪里有给这些王孙子弟上课的资格?说他越俎代庖都是轻的。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从一旁响起:“三弟和阿恂说得不错,盛校书才华出众,暂代一课也不妨事。”

    盛顾言同纪衍纪恂一同转身望去,见到来人,纪衍和纪恂直呼出声:“太子哥哥!”

    盛顾言看到面前之人的装扮,也迅速反应过来对方身份,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想来对方先前便到了此处听了他们几人的谈话,只是这时才出声。

    太子纪昱如今年方十四,还是青葱少年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却已有了几分气势:“盛校书不必多礼,今日是孤失责,没有看顾好两位弟弟,让盛校书受扰了。”这话说得就比纪衍和纪恂好听许多。

    盛顾言哪里能接受太子的道歉:“太子言重了,是臣有幸能为二位殿下答疑解惑。”

    “既是如此,盛校书便不必推却,替高学士来补上今日这一课罢。”纪昱接着道。

    太子都这么说,盛顾言要再拒绝就是不知好歹了。他只好顺着对方的意思,随众人一同往学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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