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倒是直呼其名了,陆晏清暗暗腹诽,不过还是简单交代了今日她遇见乔鹤远的事情。

    “英国公世子……”盛顾言心下沉吟,这倒是个值得注意的人物。

    那些攻击他的人,他心里大致有数,不外乎那些既得利益的权贵罢了,然而具体是哪一家,他却还说不准。

    弹劾他的监察御史姓吴,听闻是明经出身,如今年岁已不小;崇文馆中对他加以批判的学士元岳,是前朝早年进士,中途外放后又被调回京城,从这两者身上似乎看不出来什么明显的势力痕迹。唯独那位二皇子,其生母淑妃出身乔氏,乃英国公府另一房所出。

    虽说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要说英国公府与此事毫无干系,他是不信的。

    陆晏清也有些怀疑:“你觉得与英国公府有关?”

    “还不好说。”盛顾言双手交叉,摩挲了一下手指,“暂且等着吧,总归过不了几天的。”

    -

    果然,三日后,四月初大朝会之时,盛顾言再一次被那吴御史弹劾了。

    盛顾言站在最末列,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这位吴御史的背影,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似乎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只听到诸如“心向异端”“思想不正”等等的词语从他口中传出。

    当然,这回盛顾言有幸在对方口中拥有了自己的姓名,而不是以“某些小吏”代称,对方的说辞也是极为冠冕堂皇的——“为官一道,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万不可以品职高低而放松要求。”

    已经是明摆着针对他了,吴御史还呈上了搜集而来的他的诗文,大概是当作他的“罪证”。

    纪昶接过下面人递上来的盛顾言的诗文,翻了几页,看到对其中一些字句的圈画解读,似乎确实是像吴御史说的那般。

    他抬眸,望向阶下的文武百官,以及最末那几乎看不清的身影,开口道:“让盛校书上前来。”

    距离甚远,盛顾言只能看到上首处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听到宦官的传令,才出列走上前去,恭谨地朝皇帝行礼。

    纪昶摆摆手示意他起身,随后沉声道:“盛校书,对于吴御史刚才所说一事,你作何解释?”

    “禀陛下,臣所作诗文绝无此含义,臣对大齐忠心不二,绝无异心。”盛顾言面容沉静,拱手表明自己的态度。

    纪昶眸光微暗,又转向吴御史:“吴御史,你说呢?”

    “陛下不可轻信这等小人,臣已然查明,盛校书诗文□□有二十八处提及吐蕃等番夷文化,不主之心呼之欲出。”

    “盛顾言,证据在此,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绝无异心,如何自证?”

    吴御史重复了一遍他先前所提的证据,面上看似严谨有理,最后竟直接朝盛顾言发问。

    盛顾言这才看清这位吴御史的面庞,两颊可见少许皱纹,蓄着长须,发丝一丝不苟地用冠束起。他缓缓开口:“正如吴御史所言,只是提及,怎能称得上有异心一说?”

    “吴御史费尽心思挑出这二十八处,想来也颇不容易,只是这样的解读,似乎并未理解臣的实际意思。”

    盛顾言语气淡然,在吴御史听来却有种冲他而来的嘲讽之意,他刚想开口反驳,另一人却站了出来。

    “盛校书好口才,只是再如何辩驳也难以洗清你诗文中所表明的心思。”正是先前在崇文馆中批判盛顾言的另一位学士元岳。

    话音刚落,没等盛顾言回应,又有一人从列中走出。

    “禀陛下,臣有言要奏,昨日臣恰好于市坊中见到另一本盛校书的文集,不仅有对其详细评注,更是广受欢迎,被那些举子奉为科考参阅书目。”

    这人正是这些时日没来崇文馆讲学的高廷义,他上前两步,同样呈上一本盛顾言的诗文集子。

    这当然不是高廷义闲着没事偶然去市坊寻到的,而是盛顾言有意带去拜访。

    不得不说,孙老板的动作确实迅速,不过两日就让人抄好了那本集子上架售卖,打着“新科状元文集”“手把手教你考状元”的名头,这本集子一上架就被那些书生一抢而空。

    若说先前他们只是听闻盛顾言这个年纪轻轻的状元的名号,现下看到对方诗文,则更是心生佩服,细细研读,对他诗文的理解也渐渐传开。

    然而盛顾言却也明白,这只是第一步而已,这些理解在读书人中流行,却还无法上达圣听,他需要一个机会让它呈现于皇帝与朝臣面前。

    他自己是不行的,而高廷义便是他寻到的一个机会。

    高廷义是太子詹事兼崇文馆学士,根据他所知的信息,此人为官向来有清廉正直之风,虽为人稍显刻板,但也懂得赏识才华。听闻对方病愈,他便携了这集子前往拜访。

    待他澄明事情来由后,对方果然应下,便有了今日殿上这么一出。

    纪昶接着翻了翻高廷义呈上的这本集子,看到里面的诗文评注,心中也已有数。

    “吴御史想来并未仔细查探,对盛校书所作有不少误读吧。”

    高廷义接着开口,看到吴御史面上似有不平之色,又补充道:“况且这并非臣一家之言,乃是获得京中众多举子认可,还是说,吴御史觉得自己一人便比其余所有人更能做决断?”

    此番话语却是颇有力度,若只有高廷义一人发声,难免会被对方抨击为个人解读,但若只有那些学子认可,也难以呈现到众人面前,唯有二者结合才能切实反驳对方。

    而高廷义后一句可以说是对吴御史的嘲讽了,吴御史是明经出身,本身就比进士科要矮一等,要说诗文解读上,他确实不如对方有话语权。

    至于元岳,则被他忽略了,现在关键的是皇帝的意思,他有何想法已不是他们需要关注的。

    纪昶看着殿中的三人,片刻后开口:“朕以为高学士所言甚是,盛校书仅是援引了些域外文化,于异心一说确实相差甚远。”

    “陛下需三思,盛顾言确实……”

    元岳刚开口,却被纪昶打断了:“元学士担忧不无道理,只是现在事情真相已查明,元学士莫非是认为众人都比不上你明察秋毫吗?还是说,元学士觉得朕也看不清事实,在点盛校书为状元时便错了?”

    这就是在说元岳质疑皇帝的判断力,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元岳自然不敢再反驳:“臣不敢。”

    “此事便到此结束。”纪昶挥挥手,“众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若是无事便退朝罢。”

    眼看皇帝没有想继续的心思,众人也不会没有眼色地再生事端,行礼过后便陆陆续续退下。

    盛顾言自然是要回到崇文馆接着上职,如今高廷义回来了,他这代课夫子一职也可卸下了。

    “老夫这些时日身体不适,还要多谢盛校书相助代课。”高廷义拍拍他的肩膀,往常板着的面孔也露出一丝笑意。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倒是学士还需注意身体。”盛顾言也笑着温声道,“学士唤我谨之便可,今日该是我向学士道谢。”

    “没事。”高廷义这会倒看不出一点身体不适的样子,“在崇文馆授课时,元岳那厮便总是和我唱反调,我也早就受够了。”

    今日看对方吃瘪,他心中也有些隐隐的畅快。

    盛顾言只是笑了笑,这话不是他能接的。

    回到崇文馆办公处,张道钧却又凑了上来:“听闻你那文集卖得火热?”

    盛顾言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随意点点头:“应当是这样罢。”

    “那你说,我能不能把我的诗文也拿出去卖。”张道钧原来打的是这么个算盘,低声道,“好歹我也是个进士出身。”

    盛顾言看着对方这副模样,心下一番计较后道:“玉堂兄高才,自然是没问题。不过这文集出售也并非易事,我跟那书肆老板原先相识,玉堂兄若是信得过我,不如交由我来办这件事。”

    “那行。”张道钧倒是爽快答应了,“我改日将诗文带给你便是。”

    想来盛顾言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诳他,不用自己操心他当然乐得答应。

    既不必再去学馆授课,盛顾言便回归了他这校书郎的本职工作,埋首整理编纂书籍去了。

    于是回到昌陵侯府时,他竟还觉得自己眼睛有些泛酸,大抵是太久没有长时间看书了,眼睛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工作。

    然而他刚到东篱院坐下没多久,立即有一人往他这处来。

    无花无酒已是认识了陆晏清,也没拦着她直接放她进来了。

    “盛顾言!”陆晏清人还未至,声先传来,盛顾言闻声望向来人的方向,只见那人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喜悦之情。

    他指了指一旁的位置让对方坐下,随即开口道:“你这副样子,今日是有什么喜事?”

    陆晏清原本还没注意到自己喜形于色,听了这人的话,下意识收敛几分,但还是遮掩不住想要上扬的唇角:“你猜猜,我们拿出去卖的那本集子,如今售了多少?”

    盛顾言看她这副表情,便知道应当是个可喜的结果,不过仍是摇摇头道:“不知,你说罢。”

    “那我便说了。”语气里是呼之欲出的兴奋之情,“足足有近百两银子!”

    陆晏清今日去含章书肆寻孙老板,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是震惊多过喜悦,随后才是挣到钱的兴奋。这才短短几日,就收入如此多的银两,日后如何自不用多说。

    虽然她也知道这有孙老板经营有方的不少功劳,但仍然抵不住内心的高兴,一听闻这人回来便前来和他分享。

    盛顾言也为这个数字暗暗惊叹,但他面上倒还神色如常,只是看着面前陆晏清的笑颜,也不禁露出几丝笑意:“那实在是件可喜之事,刚好我有位同僚也想参与其中,日后此事还需和孙老板再行商谈。”

    陆晏清也反应过来,他们成功了,难免有他人也想分一杯羹,这件事还得和孙老板详细商讨一番:“那改日你和我一同前去吧。”本身这人也算参与其中。

    盛顾言点点头,这几乎是少见的陆晏清对他如此和颜悦色的时候,看来还是银子的魅力更大一些。

章节目录

清晏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逐今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33章 朝会争辩证清白,清晏,笔趣阁并收藏清晏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