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说归说,为了何建国的病,祝芳白还是想尽了法子,四处打探邻近几个村子里来往上海的人。
“哎呀,还找什么?吴知青不就是上海人吗?他春节要回家探亲去的,可以让他帮你带药啊。”
经同村的菊婶一提醒,才想起来吴明诚正是捎药的合适人选!
摆在眼前的救星,差点儿就忘记了!没喜过三秒,祝芳白又皱起了眉头:“可是……”先前她对吴知青的态度并不友善,现在又求人帮忙,会愿意吗?
“可是什么啊可是,吴知青一向热心,肯定是愿意帮忙的。你快去吧。”
不管怎么样,也只能去求求看了。
祝芳白放下手中的农活跑回家,翻箱倒柜找起什么,片刻后她一个木箱衣柜里拿出一个铝饭盒,打开后看了一下码放整齐的纸币,嘴里念念有词地数着,从里面拿出几张,小心翼翼地放进围裙中间的口袋。
手掌按在围裙上,感知着微微鼓起的纸币。走到门口时忽然间想起来什么,看了一眼窝在灶台下烧柴火的何春雨,试探了一句:“春雨,我去吴知青家里,你一起去吧?”
何春雨拿着火钳的手顿了顿,将上面的柴火往边上挪了挪:“母亲……我还是不去了,我顾着柴火。”
祝芳白这才放了心。
正在写作业的何冬炎不安分了:“我也想一起去。”
何秋分看着哥哥站起来,也跟着站到身边,模仿着何冬炎抬头看祝芳白,表示她也想跟着哥哥。
祝芳白看了一眼将暗的天色,没说什么,转身到柴火间拾起一把竹篾,这才叮嘱道:“把妹妹的手牵好了。”
何冬炎点点头,握住妹妹伸过来的小手,借着母亲手里燃起的竹篾的光亮,步履蹒跚地跟在后边。
小心翼翼地摸过几条不平整的石子台阶,终于到了吴明诚的家里。
门开着,吴明诚正在洗碗,寻着声音看向门外的祝芳白和两个孩子。
“婶儿?”
祝芳白干笑着:“吃过晚饭了吧?”
话音刚落,她看到吴明诚手里洗着的瓷碗,感觉自己有些没话找话。
吴明诚态度很热情,连忙找了毛巾擦手,将祝芳白他们迎进了屋子:“进来说话。”
又是找凳子又是泡茶的。
“……明诚,别忙活了。”祝芳白清了清嗓子,五官都快扭成了一团,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她这个要强的性子,也不知道该如何低头道歉。
“是不是建国叔的事?”吴明诚白天才听到何建国昏倒的事情,但并不清楚具体什么原因,原打算隔天去探望下的,没想到祝芳白先找上了门。
“是什么病?”
“医生说是尿崩症。”
吴明诚没听说过这个病,可从祝芳白凝重的神色里,他也能猜测到,这不是一个小病。
“那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吗?”
何冬炎愣怔地站在一旁,看着祝芳白从围裙口袋拿出一个卷得四四方方的黑色塑料袋,窸窸窣窣一阵响亮后,才从塑料袋里翻出几张褶皱的纸币。
“治病的药只有上海才能买到,你能不能帮忙捎带一些……这都是买药的钱,要是不够,你再和我说。以后免不了要时常麻烦你了。”祝芳白的声音越说越轻。
吴明诚不假思索:“没问题的,婶儿。我明天就和队长说,探亲假提早用,争取这两天就回上海,买到药就搭最早的车回来……”
祝芳白没想到吴明诚居然这么爽快,甚至还愿意为了带药,把他自己的探亲假搭进去。
要知道,那时候吴明诚一年也只有一次能回家的机会。
想到先前自己对吴明诚的态度并不友善,祝芳白不禁有点自行惭愧:“以前,婶儿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
不得不承认,她对吴明诚的讨厌,有一些也是对自己丈夫的迁怒。
那个时候,她笃定这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化人,没办法支撑日子。
自己吃过的苦,不想让女儿再遭一次罪。
所以她时时刻刻提防着,生怕这个城里人会骗了女儿,伤了女儿的心。
“婶儿说的什么话,我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都是你们一直照顾我。我们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再说这也是顺手的事儿。建国叔生病了,你可辛苦了,家里还有几个孩子要你照顾,千万得保重身体……”
这几句话让祝芳白心底一软,鼻尖发酸:“嗯嗯,我会的……”
面前的小青年,经过1年的磨炼,皮肤黝黑许多,看起来越像是个本地庄稼人了。
你来我往几句寒暄过后,祝芳白打算离开了。
一直驻足原地的何冬炎,总算等到插话的空隙,他认真地注视着吴明诚:“明诚哥,父亲吃了你带的药,就会好了吗?”在他心目中,吴明诚是无所不能的,问他什么他都能答的上来。
吴明诚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祝芳白,随后摸了摸何冬炎的发顶:“会的。”
“那要多久?”
还没等吴明诚回答,祝芳白就直接打断了对话:“今天明诚哥也很累了,冬炎,我们不能一直打扰人家。”
“可是……”何冬炎心有不甘,看见祝芳白不悦的神色,这才结束了话题,和吴明诚挥手道别,牵着妹妹走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祝芳白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吴明诚会留在这里,自己闺女真能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会不会也挺好的?
哎呀,她在做什么没边儿的梦,城里人怎么可能会留下来,这样的念头片刻就被她自己消散了。
何冬炎看着祝芳白手里那把快要烧完的竹篾,它努力地用微弱火光,将远山重重的黑影烧出一条裂缝。
何冬炎牵着妹妹跟在裂缝后面,心里想着明诚哥哥的话,脚步却怎么都轻快不起来。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条裂缝早已被黑影吞噬干干净净,仿佛不曾存在。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下,尿崩症几乎等同于不治之症。
成年人都心知肚明,可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因为他们避讳死亡,更避讳告诉孩子们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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