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时分，地已经耕完了。
泥土一直沾到何夏热挽上的裤脚，他却丝毫不在意，静静地看着疏松平整，层次分明的田地，油亮而乌黑，细细一嗅，还能嗅到新翻的泥土气息。
这片土地年复一年地将播下的种子长成庄稼。
在与土地打交道的这些年，何夏热算是体验到了一点成就感。也许他真的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但是他能种好这块地，长出瓜果蔬菜。
何夏热昂着头朝着不远处田埂的老农：“回家咯！吃午饭了！”
老农正指挥着老黄牛犁地，老黄牛走得不急不缓，急得老农满头大汗，扯着嗓子看着何夏热，声腔不均匀：“你……你这么快……我还没好……你先回吧！”
何夏热拾掇拾掇后，正准备回家，一人急急地赶上来，拉住何夏热手里的工具：“夏热，你还翻什么土啊，过两个月你这地都要变成路了。”
“什么变成路？”何夏热脑子被太阳晒得涨涨的，鼻孔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你什么意思啊？”
“哟，你还不知道呢？回家问问你家的祝主任，她不是就住在你家里吗？给你的补贴肯定是不少的。到时候也帮我家多讨要一点呗。”
何夏热把男人的手从工具上扒开，一口气提在胸口，挺起脊背气冲冲地往家里去，进门溜了一圈没找见祝昔予。
孙香香正和祝芳白、祝芳洁两姐妹在厨房包饺子，熟练地掀起一张饺子皮摊在手上，另一只手舀起一团馅放上，将饺子皮一拢，捏出几条细线。
“你找什么呢？”孙香香被何夏热的动静吸引。
何夏热瞧了瞧祝芳洁，又看了一眼桌上码放整齐的饺子：“祝昔予呢？”
祝芳洁停下手里的动作：“昔予怎么了？”
“你这孩子，什么事情这么急匆匆的！”祝芳白略有担忧。
正说着，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是祝昔予回来了，她戴着草帽，雨鞋鞋面沾着水，看起来是在河里清洗过，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祝昔予低着头，换了一双舒适的鞋子，帽子遮挡了她大部分的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声音里听出她的情绪淡淡的：“征地的补偿款，我会帮你们多争取，尽量弥补损失。”
“你真的要征我们家的田地！为什么非要拿自家人开刀？你就不能换一下路线吗？要不是别人告诉我，都还不知道，被你蒙在鼓里！”
祝昔予没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摘下草帽，用手梳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平静地看着何夏热。她早就知道何夏热会因为修路的事情找上自己。
祝芳白也是刚刚听说这件事，闻言脸色收敛起来：“征用田地？那怎么能行呢？我们家就那么几块田地，都是靠着这些田地吃饭的。”
祝芳白的这些话，让祝昔予的镇静被打乱，她努力克制情绪，不冷不热地回答：“这条线路是经过实地调研，费用最少，也最方便村民出行，没有其他更好的线路。路线都在公示栏里公示了，是你自己没看。”
打了一个停顿，祝昔予觉得少了什么，补充了一句：“这不是我规划的路线，是上面测量出来的，不需要冲我发脾气。”说这话的时候，祝昔予直直地看着祝芳白。
何夏热拿眼把祝昔予瞅了瞅：“那我们就是不同意！没征求过我们的意见！”
孙香香刚擦拭干净手里的面粉，上前将何夏热拉到另一间屋子：“夏热你别说话这么冲，祝主任也不是就征咱们这一家，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
“你把她当一家人，她把我们当做一家人了吗？”何夏热这话，刻意冲着门口喊，生怕祝昔予听不见，“天天住在我们家里，吃我们的，用我们的。不为我们着想，还给我们添堵！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门……”
最后的“亲戚”两个字眼忽地变得微弱，因为孙香香赶忙上前关上了门，把声音隔绝了一些。
祝昔予走到祝芳洁面前，看了看她手里的面粉，直接忽略祝芳白的存在，伸了个腰懒洋洋地说：“我回屋了。”
等到祝昔予走远些，祝芳洁看着祝芳白，摇头叹气：“芳白啊，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刚才那些话可让人听得伤心了。”
祝芳白一口气呛住，自知理亏，无话可说，只能烦闷地低头揉捏着手里的面皮。
“你真要是这样欺负昔予，我改明儿就带着她回燕山村去，又不是非要住在你家不可。你当我是为什么呢？还不是希望你们母女两个能早点修复关系。”
“我看你主要是担心昔予吧，担心她没人疼爱了是不？”
祝芳白知道，姐姐非要住在自己家里，不过是希望能让自己和祝昔予相认，希望自己还记得这个女儿。而祝昔予之所以愿意回来，是为了陪着祝芳洁养病。
“这话说得，她可是你亲生女儿。当初你把她送给我，当真没一点怨恨，没一点心疼？”祝芳洁心里是后悔的，那么多年让这个孩子孤孤单单，没有兄弟姐妹。
祝芳白想都没想就摇摇头：“跟着我没什么好的。”她不想给自己思考的时间，那么多年了，她甚至不敢正面看祝昔予一眼，她总觉得自己是亏欠的。
幸好祝昔予活得这么优秀，令人骄傲。
祝芳白察觉到鼻子微微泛酸，连忙板起了脸：“你还说呢，当初风风光光的跟着那青田人当华侨去了。也没想过妹妹我在这山里吃苦头的日子，现在临了要回来，喊我照顾了。”
嘴里虽是嗔怪，可心里却有说不清的难受，她就这么一个姐姐，是她在世上的唯一倚靠。
可如今，再见到姐姐，却要接受她命不久矣的消息。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干脆就在国外，国外那么先进，说不定那病就治好了。”
“治不好的，死了我也想埋在这地里，我要回燕山村去，和咱父母亲住得近一些。等你老了，也好一起来陪陪我，咱们姐妹作伴。”
“你咒我呢？真是晦气，你还是多在这住几年，我可不陪你住在那黄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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