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冶的脸好小。
低头对着左手出神, 顾琮不由自主地想,明明已经过去了半个晚上,他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被青年睫毛扫过的细痒触感。
医院的早晨总是来得特别早,太阳刚露头, 各间病房就逐渐动了起来, 护士凌晨帮忙拔了针, 席冶这会儿还在睡, 顾琮抽空出来洗了把脸, 顺便用热水洗了洗昨晚从超市买的毛巾和盆。
公用水房里有一面特别大的镜子,病房的卫生间也是, 顾琮虽不知道对方到底有什么心结, 但直觉告诉他,最好还是别让席冶看到这些。
“滴答。”
眼珠一动, 没关紧的水龙头让顾琮回了神,想起今天下午学校还有个会要开,他往宿舍群里发了条微信:【人在医院,走不开, 记得帮我请假。】
这个时间对大四且没有早读的学生而言实在太早了些,过了很久才有人回。
【小二:医院?你咋了?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重新守回病床边的顾琮:【不是我, 是我房东,他病了。】
【小二:房东?】
【小二:那个田螺姑娘?】
【小二:这才几天啊?感觉你搬出去以后就没消停过,别怪我多嘴, 你房东没家里人吗?该不会赖上你吧?】
【小二:反正你家也不缺钱, 大不了押金咱不要了, 再换个清净点的地方租呗。】
顾琮一愣。
的确, 在外人眼中, 他这个家搬得大概十分不值, 不仅没能静心复习,反而招惹来一大堆“麻烦”。
然而,从始至终,顾琮自己竟一刻都没考虑过“要搬出去”。
一刻都没有。
他深知自己并非什么菩萨心肠的大善人,看似开朗合群,实则和每个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倘若房东不是席冶,他还会不会这么“多管闲事”?
答案是否定的。
顾琮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只确定,在敲开公寓房门、见到恹恹踩着兔子拖鞋的席冶后,他就不自觉想亲近对方,产生无限的好奇。
他想了解席冶。
尤其在看到对方孤零零、染着血痕倒在光怪陆离的碎片中时。
【再说吧,】明白室友也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顾琮动动手指,回复,【他人挺好的。】
倘若这话被席冶看到,他自己恐怕都要笑出声。
但他此刻只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
直到护士过来换药,席冶才警惕地睁开眼,隐隐透着凶光的凤眸吓了人家一跳。
“可能是做噩梦了,”讪讪笑了声,顾琮找补,“昨晚还好好的。”
1101:……那是因为昨晚他晕倒了。
人一清醒,嘴里发苦的席冶就忍不住想洗漱,谁料,他刚一动作,就被顾琮伸手按在了床上:“我来。”
席冶:???
完全没给自己询问或拒绝的机会,话音刚落,顾琮就拖出床下的空水盆出了门。
温热毛巾覆上脸颊的一瞬,席冶怀疑自己伤得不是胃,而是脑子。
“你还在输液,动来动去多不方便。”常年宅在家的皮肤吹弹可破,小心绕开青年左侧脸颊那道细长的红痕,顾琮手指紧绷,像对着块一戳即散的豆腐,生怕弄疼了对方:“饿不饿,想吃哪种早餐?”
过了昨晚的劲儿,席冶的触觉味觉又恢复了迟钝,经过1101提醒,他才得知自己脸上多了个口子,下意识抬手去摸。
顾琮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挡住:“别碰,很浅,医生说不会留疤。”
“没关系的,你现在也很好看,和以前一模一样。”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席冶听得有点懵,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对方早起后种种古怪的行为,都是不想让他看到镜子,看到自己的脸。
——堪比狗血偶像剧中毁容女主的待遇。
1101瞬间笑翻:【……女主角?嗯,很适合你。】
席冶:【闭嘴。】
“我没有很在意这张脸,”因得昨晚乍然应激的缘故,实话都变得没有说服力,见顾琮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席冶挑眉,“难道卫生间你也要帮我去?”
又来了又来了。
昨晚安静望向他时的柔软仿佛只是个美好的幻觉,恢复点精神就挑衅,顾琮停手,把毛巾丢回了盆里:“也不是不可以。”
隔壁床的小姑娘忽然捂嘴咳了声,拿起手机躲进了被子里。
1101精准点评:【gay里gay气。】
这种远超房东房客、甚至普通朋友的亲密,在顾琮亲自喂席冶吃饭时达到了巅峰。
为了避免被其他人发现异样,顾琮特地像第一次喂奶黄包那样,选择了带包装的食物,捏着,而后让指腹不经意地搭在其上。
席冶吃的却比平时少。
以为对方是身体不舒服没胃口,顾琮也没勉强,确定青年的状况足够稳定后,他抓紧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回了趟家,拿了些洗漱用品和衣服,书包里还塞了两本参考书和习题册。
“……我得在这里陪床啊。”
见对方苏醒后一直没提过要联系家里人,顾琮心里大致有了数,却没点破,一样样从包里掏东西,分门别类放进病床旁自带的小矮柜:“虽然进了你的房间,但我保证,除了衣柜毛巾牙刷,什么都没乱碰。”
——当然,被随手拉开的窗帘不能算乱碰。
几天不在家,再不晒晒太阳,等回去时屋里怕是要长蘑菇。
唯一有一点奇怪的是,席冶的柜子里放着很多宽宽大大的运动裤卫衣,款式与其他整齐挂好的衬衫大相径庭,尺寸别说是现在的对方,两个自己都能装下。
两侧柜门,甚至衣服的后方,同样能看到几面像是后贴上去的镜子,配上主卧里昏暗的光线,乍一看,无数阴沉沉的自己映射其中,着实有些诡异。
顾琮脑子快,情商也在正常线以上,全然没提自己被吓了一跳的事,他起身,拿出最后那盒特意用衣服垫在四周的草莓:“新买的,尝尝?”
黑发青年摇摇头。
晃晃盒子,顾琮强调:“我小心翼翼护着回来的草莓。”
席冶还是摇头。
不对啊?平时再怎么没胃口,这种酸酸甜甜又多汁的水果总能吃一两个,兀自去水房洗了半盒,顾琮拉过椅子,坐在席冶床边,一口一个地吃了起来。
若说这两个世界的顾琮有什么明显的相同,那大概就是吃饭很香,无论什么食物到了他们嘴里、哪怕真实的味道一言难尽,也能勾起人的馋虫。
缺少进食功能,1101只能委委屈屈地买了包数据瓜子:【他有点狗。】
这个时候不应该想方设法地哄宿主张嘴吗?切个草莓小兔子什么的,自己香喷喷地吃起来了算怎么回事?
偏偏顾琮听不到它的腹诽,坦然自若,等他伸手拿起最后一个沾着水珠的干净草莓时,衣袖忽然被人拽住。
红唇微抿,黑发青年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也不说话,可顾琮却从中读出了“我想要”。
极力压抑住眉宇间的得意洋洋,他假装没看懂青年的意思,手臂勾了勾,就要把草莓往嘴里送。
下意识地,握住他衣袖的指尖攥紧了。
“好了,不逗你,”见好就收,深知再闹下去容易真惹猫咪炸毛,顾琮假咳了声,绷紧快咧开的嘴角,右手掉了个头,“吃吧。”
隔壁床的妹子觉得自己也饱了。
席冶和顾琮虽然都是帅哥,但长得却一点不像,别说兄弟,怎么看都没有血缘。
由于态度过分坦荡,其他两床的长辈或许没发现什么,身为嗑糖女孩的她,雷达却滴滴滴动了。
在谈吧?一定是在谈吧?这是什么小情侣打情骂俏的操作。
当然,如果是没告白前的暧昧期也很好嗑。
不过,她的快乐只短暂地持续了三天,旁边那个皮肤白到透明的小哥哥就出了院,临走前还亲自把床铺得平整干净,一丝褶皱都没有,活像没住过人似的,晚点过来收拾的护士还明显迷惑了下。
久违地走在阳光下,席冶不自在地眯了眯眼:“伞。”
拎着大包小包的顾琮:“啊?”
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两秒,望着施施然藏进阴影里的青年,他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那你看行李,我去下超市。”
医院附近的行人大多神色匆匆,没有精力关注其他,换做之前的小号,应该会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因为不会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胖也可以很帅很美很可爱。
自卑的小号却做不到。
都说童年的阴影要用一生治愈,青春期的大概也一样,人趋向于从各种标准中区分同类异类,在初高中,标准之一大抵就是身材,比如发育早的女生,或者人群中乍眼的“肥仔”。
异类会被排挤,受欺负,每次发校服班服运动服,耳边响起的窃笑或哄笑、永远不合身的码数,都会一点点沉淀,化作挥之不去的阴影。
只要有人的地方,类似的玩笑就不会停止。
——正是因为意识到这点,小号才会一天比一天宅。
想法有些偏激,席冶却能理解,遭受过太多恶意的人,本能会对世界产生防备。
父母工作太忙,常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和小号根本谈不上亲近,一直压抑着自我无处倾诉,所以在接触到虚拟主播这个行业、并且受到很多人的喜欢后,对方才会那样开心,甚至有了勇气去喜欢。
可惜,这一切还是被毁了。
被无解的“倒霉”。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抬手在青年眼前晃了下,穿过马路回来的顾琮顺势把藏在背后的碎花伞递给席冶,在对方刀锋般犀利的目光中淡定解释:“没有别的了,就这个。”
“凑合着用下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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