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冶身体彻底好转,是在平复叛乱后的第一个春天。

    因得原著是经典“追妻火葬场”的套路,安王登基后的剧情,更多是主角攻受的感情纠葛,很少再提及国事。

    但事实证明,只要世界意识不作妖,少了所谓主角,一切依旧能照常运转,失去“预知”的优势,对旁人来说或许有些可惜,可于席冶而言,却是种愉悦的自由。

    反正他本来就没打算按照所谓的剧情演。

    或许是世界意识尚未死心,被打入天牢后,裴一接连病了好几次,高烧不退,据宫人传报,似乎连视力都受到了影响。

    然,饶是如此,他依旧“顽强”地活着。

    在失去清明的思维、健全的身体后,浑浑噩噩地活着。

    有仇必报,席冶向来与“圣父”无缘,自不可能上赶着给对方一个痛快,当初小号中毒受过的苦,他当然要如数、乃至加倍地奉还。

    如果“苟延残喘”就是主角必须承受的“幸运”,那他倒宁愿当个反派。

    【让国家蒸蒸日上的反派?】

    越是相处胆子越大,1101精准吐槽:【那您对反派的定义还真不一般。】

    席冶淡淡:【为了……】

    【……顾琮罢了,】熟练接话,1101无奈,【什么时候您这嘴硬的毛病能改改。】

    要么说为了维护小号的设定,要么说为了顾琮,可在1101看来,觉醒后的席冶本身,就是一个温柔的人。

    尽管对方总不承认。

    说话的功夫,龙椅下方的大臣已然齐刷刷行过了礼,以新任礼部尚书为首,商议起春耕之事。

    除了他,紧挨着龙椅下最后一节玉阶的禁军统领,也是个三十余岁、瞧起来分外严肃的生面孔:

    朝局平复后,薛海花了数月时间交接工作,于新年伊始,主动乞骸。

    席冶当然能明白对方如此做的理由:无论结局如何,薛海终究动过谋逆的心思,又是负责禁军这种容不得半点背叛的职位,覆水难收,陛下宽仁,他却该有自知之明,主动打消帝王心里猜疑的种子。

    老实说,对于背叛,席冶早已习惯,偌大的议政殿、站着的这些官员,又有多少能够称得上真正忠君,不过是靠利益、性命两根线拉扯着,维持一个国家运转。

    但这既然是薛海自己的选择,席冶也懒得管,新上任的禁军统领很安静,石头似的,不像

    “唠叨的老头子们”还在吵。

    春日里,皇帝扶犁亲耕劝课农桑,这是宸朝、乃至宸朝以前就有的规矩,去年因得小号刚刚登基才搁置未办,如今朝局稳固,当然要重新提上日程,让陛下昭示天恩,充当表率,顺带祈祷接下来一整年的风调雨顺。

    反对者则认为,安王之乱刚刚过去数月,饶是官场来了一通循序渐进的大清洗,亦难保没有余孽残留,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天下必将大乱。

    ——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吵得席冶阵阵心烦。

    等大臣们意识到这点时,龙椅上的少年已然幽幽眯起了眼,殷红的唇也勾了起来,他依旧未穿皇袍,仅在红衣上绣了龙纹,却仍能带给人一种与单薄身形截然相反的、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嗓音带笑,他悠悠:“吵啊,怎么不吵了。”

    鸦雀无声的议政殿里,大臣们跪了一地,唯有沉默守在龙椅右侧的顾琮还站着。

    “怕什么。”懒洋洋地,席冶倚住靠背,顾琮提前替他放了垫子,明黄色,隐蔽性极高,又舒适得很,这冷冰冰的金椅子,总算有了点适合人坐的样子。

    扫了眼站在最前排的宁威,他似笑非笑,叫人分不出喜怒:“不过是走一趟京郊,难道禁军和宁卿都是摆设?”

    听出陛下这是答应要去扶犁亲耕的意思,支持者们刚松了口气,未等喜上眉梢,便听见对方话锋一转:“不过……”

    “朕要带上顾卿。”

    顾琮?

    对方如今已是大内总管,此等事宜,本就需要对方伴驾操持,好端端地,陛下缘何突然提起……

    猛地意识到什么,新任礼部尚书抬头,一句“陛下万万不可”脱口欲出,又被龙椅上移向他的森冷视线生生压了回去。

    像是在谈论一件极普通的事,少年语调轻快:“朕生来体弱,这春耕之事,便叫顾卿一起,搭把手吧。”

    搭把手?

    古往今来,能与帝王一起、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亲耕,除开皇后便是太子,陛下此举是何用意,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瞧得出来。

    顾琮是男子,倘若真的立后,只会将对方困于深宫,稍稍抛头露面、插手朝政,便会成为言官们的靶子;

    纵然生前有陛下护着,可死后呢?青史又会如何记载?

    所以,他们这位陛下,便聪明地,仅用官职将对方留在身边,然而,陛下后宫本就无人,若再带顾琮一同春耕,谁还能不承认,对方已然是事实上的“皇后”。如此心机如此谋算,居然只用在儿女情长、用在区区一个男人身上,大臣们眼神飞速变幻,偏生,没有一个人敢反驳。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他们可没忘记小皇帝发起疯来的样子。

    隐约听到过继风声的宗室们,更是第一个跳出来支持,最好对方是真能倾心这顾琮一辈子,如此一来,他们的未来才有盼头。

    于是,一件光是听起来便大逆不道的“荒唐事”,就这样轻易地定了下来。

    仅用了半个早晨。

    前前后后批了许多奏折,再没经验的人,也该对政治有些敏感,更何况顾琮本身就是一个聪明的人。

    他清楚小皇帝的用意,却未阻拦:

    希望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与他和席冶两情相悦并不冲突,既然没有百姓或无辜者会因此受到伤害,他为何不能满足自己的私心,光明正大地,接受小皇帝对自己的爱?

    至于言官世人如何评说,生前死后,他都不会在意。

    抱着这样的心态,顾琮果断回绝了一众想通过他让小皇帝回心转意收回成命的大臣。

    最后来见他的,是胡子花白的当朝宰辅,位高者方才有资格主动选择中立,此人堪称明哲保身的现实写照,全程在安王与小皇帝的斗争中隐形,直至一方落败。

    无论是过继还是春耕,对方都没有在议政殿内明确表态,此时来找自己,顾琮亦有些意外。

    “顾内侍莫紧张,老夫与先前那几位,并非同路。”

    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身着紫袍的老者笑,他面相乍看极为亲和,总是眯着的眼皮掀起后,却透出股鹰似的锐利,半点瞧不出上了年纪的浑浊。

    剥皮拆骨般,定定地打量了顾琮好一会儿,他才渐渐收起脸上的笑意,道:“顾内侍可知,在其位谋其职?”

    “陛下既愿意为你向善,有些小事,自可以不必计较。”

    “只盼顾内侍能一直坚守本心,莫要行差踏错,让天下万民,再陷于先前那般水火。”

    话说得拐弯抹角,意思倒很好懂。

    顾琮想。

    无非就是敲打他,莫要因春耕同行,得意飘忽,忘了自己的本分,利用小皇帝的宠爱,做些祸国殃民的行径。

    否则……瞧对方的眼神,大概会想法设法除掉自己吧。

    尽管听出了其中明晃晃的威胁意味,顾琮却没有半点恼火的意思,身为当朝宰辅,若不替百姓考虑,才是最大的坏事。

    但,唯有一点,他必须纠正。

    “并非顾琮引导陛下向善,”字正腔圆地,他直视老者的眼睛,认真,“陛下本就是良善之人。”

    若无人伤害对方,对方自不会伤害别人。

    暴君良善?这话落在任何人耳中,大抵都是荒唐的,堂堂宰辅,亦短暂地怔了一下,过了许久,才摇摇头,眼神复杂地离开:

    他与顾琮见面的地方,是议政殿东堂,乃递交折子的奏事处,否则自己这群大臣们也没机会堵住对方,陛下此刻正在主殿里间小憩,无论如何,也听不到顾琮此番“溜须拍马”;

    ……再瞧对方神色,此话,居然并非谄媚,而是真情。

    怪哉妙哉。

    暗中八卦的1101则对老宰辅最后的表情深有同感:这滋味它熟,被狗粮噎了“亿”口嘛,习惯就好。

    席冶的唇角亦勾了勾。

    良善,这个词在他心中,着实算不得什么称赞,反而容易叫人联想起些软弱可悲的桥段,但若是从顾琮嘴里说出来……倒也勉强能听就是了。

    恶趣味十足,等人捧着奏折回来了,看过监控的他又明知故问:“怎么这么晚?”

    顾琮一五一十:“被几位大臣绊住了脚。”

    席冶:“叫你来劝朕?”

    顾琮颔首。

    席冶:“那你怎么不劝?”

    “因为臣想站在陛下身边,与陛下并肩,”放下奏折,熟练将人从塌上捞起,顾琮顺势吻了吻小皇帝的眉心,“私心太甚,臣有罪,还请陛下宽恕这一次。”

    席冶挑眉:“只一次?”

    蜻蜓点水的吻落到了唇上:“很多次。”

    恰似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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