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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郁青将手机紧贴耳朵, 生怕远一寸就会害她听不清陆西陵的声音一样。
让她失望的是,陆西陵并没有说可以,他说:“我不在南城。远, 不必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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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里安静了一瞬,陆西陵仍然说:“过两天就出院了。这边乱,我还得料理一些事,你过来我得腾出人手去招待你。你就待在学校, 好好上课。”
夏郁青明显察觉,陆西陵的语速比平日缓了几分,音色也显得黯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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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就够了——这事儿你也先别告诉其他人,尤其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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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陆西陵语气稍缓,“我还有点事。你上课去吧,别操心了。”
夏郁青“嗯”了一声,只说“拜拜”, 没有嘱咐“好好休养”这样的话。
因为她压根就没打算听陆西陵的话。
挂断电话之后,她给周潜发了条微信, 叫他发个医院的定位,理由是她想在网上下单一束鲜花送给陆西陵。
周潜很快发来地址和病房号,夏郁青在地图里搜了公共交通的线路, 确实比较远。
那是个县级市,没通高铁,k字打头的火车,班次时间又不大合适。只能先坐车去汽车客运站,再乘三小时大巴过去。
她查了一下发车时间表, 大巴流水发车,最晚一趟是晚上六点半。
做完决定, 中午回宿舍,夏郁青就将住宾馆一晚需要换洗的内-衣裤收拾好了,装进背包里。
下午上完系主任主讲的专必课,夏郁青直接出发,在一教门口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到校门口乘坐地铁。
五点四十,大巴车发车。
正赶上一场盛大日落,烟树暮舍,都蒙上一层浓郁钴黄。
上一回这样急切又期待,同样是在大巴车上,那一回是晨光,九曲十环的山路,引领她向未知。
陆西陵下午就执意出院了——只是捅伤,不算深,又未伤及脏器。
公司几个负责人事、财务和生产管理的高层从南城过来,病房不合适作为办公地点,怕打搅其他病人休息。
周潜在市里最好的酒店定了一个套房,陆西陵住进去。
这次拖欠工人工资、瞒上欺下的涉事人等,一一被叫来问话。
一直忙到晚上十点钟,陆西陵实在精神不济,将人遣散,叫周潜去给弄份清淡点的夜宵。
半小时左右,周潜提着一份鸡丝清粥回来了。
陆西陵换上了酒店的灰色浴袍,坐去书桌那儿吃东西。
周潜在一旁揣摩了片刻,开口:“陆总,有个人想见你。”
陆西陵不耐烦:“不见。明天上午再说。”
周潜十分为难,思索片刻,不再说什么,悄然走到了门口,打开门,朝走廊里招了招手。
陆西陵实在不甚有胃口,进食纯是补充能量的机械行为。
那粥喝了一半,他撂了勺子,抽纸巾擦了擦,转身,陡然愣住。
“……你怎么来了?”
穿着白色上衣,杏色针织短衫和水洗蓝牛仔裤的女生,手里抱着一束花,露出几分给人添了麻烦的表情,“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的决定,周哥也不知情。”
陆西陵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不乏对她不听劝的恼怒,但更多像是一阵风拂过,扫净了所有灰霾。
“吃过晚饭了吗?”
“出发前在汽车站吃过了。”
“还站在门口做什么?”
“……你不生气是吗?”夏郁青并不等他的回答,抱着那束花,步伐轻盈地走了进来。
她将花束放在书桌上,转头看着他,眼里写着担忧,脸上却又忍不住露出微笑,“现在就能出院的话,是不是没什么大碍了。”
“我电话里不是说过没事吗。”
“我还是想亲眼确定,不然……不能放心。”
陆西陵目光定在她脸上,“……夏郁青。”
她抬眼,“嗯?”
陆西陵却没作声,手掌紧紧撑住了书桌边缘,分外克制地看着她。
毋宁说,乍见的惊喜之后,更多是一种,可望而不可拥抱的折磨。
陆西陵移过目光,去瞧她带来的那束花,白色百合掺杂白色康乃馨,他淡淡地说:“下回别买康乃馨,我不喜欢。”
夏郁青点头,“我记住了。”
她不问为什么,好像只要是他的吩咐,她一律照做即可。
陆西陵拖出椅子坐下,离她远了少许,“什么时候到的?”
“九点左右。我以为你还在医院,先去了一趟发现没人,再问周哥,他说你已经出院了,我就找过来。你一直在忙公事,我就先没打扰,等了一会儿。”
“在哪儿等的?”
“周哥在隔壁给我开了一间房——其实我自己定了一间宾馆,周哥让我退掉了。”
周潜办事还算上道。
陆西陵侧身而坐,一边手臂撑在座椅扶手上,“大晚上跑过来,也不怕危险。”
“我有每隔半小时跟朋友发定位。从汽车站过来的出租车,车牌号也拍了照片。”
夏郁青两臂放在身后,背靠着书桌,说话时,时不时假作不经意地去打量陆西陵。
他应当是没有大碍,但脸色苍白,瞧着疲惫极了,周潜说他从下午到现在,一直在开会。
“陆叔叔。”
陆西陵抬眼。
“你去休息吧。”
陆西陵看她片刻,“我去床上躺会儿,你陪我说会儿话。”
夏郁青忙不迭点头。
陆西陵去浴室漱口洗脸,回到卧室,合着浴袍,在床上躺了下来。伤口在腹部,不免牵扯,他轻捂了一下,放缓动作。
夏郁青捏着手机,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仿佛只要他有一点反应过度,她就会立马拨打120 。
陆西陵觉得好笑。
“要帮忙关上大灯么?”
“嗯。”
夏郁青便凑到床头去,研究那一排的灯,廊灯、主灯、浴室灯、阳台灯……一一熄灭后,食指按下“阅读灯”,幽黄的光倾泻而下。
陆西陵眯了眯眼,抬起手臂,搭在额头上,阖上了眼睛。
或许实在太累,陆西陵闭上眼睛以后便没再出声了。
不过片刻,他的呼吸变得均匀而沉缓。
夏郁青打开了门口的廊灯,关上了阅读灯,使这一隅陷入不受打扰的黑暗。
换做平时,她一定会趁着空闲时间来背背单词,看看书什么的,此刻却是没有。
她就侧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侧头枕着搭在床沿上的手臂,看着被黯淡光线勾勒出的模糊轮廓。
仿佛不由自主,她手指悄无声息地往前挪移寸许,挨近他放在身侧的手。
顿了好久,又移了寸许,而后,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瞬,她心脏几乎破膛而出。
好在,他没有醒。
她像是林中惊鹿,高度戒备地留意着一草一木的动静,若有风吹草动,便准备随时逃遁。
可他一定是太累了,这一觉睡得极沉。
慌忙起身,朝茶几那边走去,拿起了烟盒和打火机。
夏郁青摇头,“村里的长辈不让我看,我妈妈也没看。直接一副棺材抬回来的,谁也不让开棺。”
这一瞬间,似乎所有烦躁的念头,又死而复生。
她不敢问。
像是他们远离了世界,或者世界将他们遗弃,此刻的氛围,静默到有几分感伤。
她立即探过身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无奈地说:“好了您坐着吧,我去拿。”
没有持续多久。陆西陵看着女孩的表情逐渐僵滞,理智瞬间归位,极为寂寥地松开了手。
“我现在问。”夏郁青从两臂间抬起头,看着他,“……会吗?”
夏郁青要收回手,陆西陵却倏然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
似乎她方才一直直呼“你”,不再满口敬称。
倒似乎因为他盯得太久,她有些忐忑,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她就准备逃了。
夏郁青赶紧伸手,摇了摇他肩膀,“陆叔叔,醒一醒。”
夏郁青吓得赶紧撤回手,然而他并没有醒,只是喉间发出模糊不辨的声响。
夏郁青闻言一怔,肩膀往下一塌,片刻后,她坐回了地毯上,脸埋进手臂,方轻声说:“……他去山里打泡桐,一脚踩空了,直接滚下悬崖。村里出动好几个人,花了三天时间才……找到摔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她在心里数。
“我可以问吗?你是怎么受伤的?”
他声音听似有几分漫不经心。
“不告诉你。”
“……”陆西陵作势要起身,自己去拿。
这让她很是担忧,“陆叔叔?”
陆西陵瞧着她,半晌没作声。
“陆叔叔。”
“没想太多。”陆西陵淡淡地重复这四个字。
原本,他已回到了他该有的身份当中。
夏郁青点头。
陆西陵屏息。
夏郁青想去看他,又垂下眼,她很想反驳,她才不是没心没肺,“陆叔叔怎么知道我没有秘密?”
她心脏一瞬间似要从嗓子眼里跳出。
只是犹豫一霎,时机就错过了,陆西陵起了另外的话题,“你明天没课?”
然而下一秒,陆西陵便偏过了目光,平静地说:“这边的工厂原本是另一位长辈在负责,我把他逼退了,开始收拾这一笔烂账。我过来考察,他们怕被彻查,所以狗急跳墙。”
他好似仍有几分恍惚,片刻后,才沙哑出声:“……你知道巨人观吗?”
“你来之前,怎么不先问问我嫌不嫌烦?”
夏郁青神情坚决地看着他。
夏郁青呼吸一轻。
夏郁青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没想到会这么凶险。”
“小孩儿真好。”陆西陵再度开口,“没心没肺,也没有秘密。”问什么就答什么。
他手指只要再偏寸许,就能摸到她的脉搏了,他就一定知道,此刻她心跳得有多快。
“别搜!”陆西陵飞快伸手,按住她的手背制止,“千万别搜。”
他凝眸端详。
片刻,陆西陵睁开了双眼,视线缓慢聚焦,落在她脸上。
可玩火似乎是人孩提时就有的一种恶劣本性——不就是有男朋友吗?那又怎样,好像他这人有多讲道德一样。
“那是对你不是……”陆西陵戛然住声。
夏郁青不敢呼吸。
一时寂静。
“……本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明天下午回去——如果你不嫌我烦的话。”
“你好像做噩梦了。”她说。
许久,他忽然低声问:“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嗯?”
夏郁青一脸忧虑地看着他,生怕他崩裂了伤口。
她立即起身打开了阅读灯,却见他眉头紧锁,额头上一层冷汗,像是在无声挣扎,但手脚被束缚,无法动弹。
至此,他却没有更多的动作了。
“是吗?你的秘密是什么?”
“学会说谎了。”
她从臂间抬起眼睛,朝陆西陵看过去。
直至此刻,陆西陵终于意识到了,为何今日见面起,他就觉得有些异样。
“英语课。我说家里有亲戚结婚,提前请过假了。明天下午是近代史,全院一起上的,偶尔翘课一下也没关系。”
每回他重复她的话,她便情不自禁地觉得忐忑。
他抬眼看向她,目光极为幽深。
“你看见了?”
“不知道。我搜一下……”
此前,陆西陵在她心目中,一直是个无所不能的形象,虽面冷却心热,好像世间没有他搞不定的事。
陆西陵撑了一下,坐起身来。
灯光幽暗昏黄,有种老电影一样的失真感。
她想到苏怀渠说,你觉得有问题,那就是有问题。
他没什么表情,靠住床头,扬手指了指茶几那儿,示意她帮将烟和打火机拿过来。
一、二、三……
可是她不敢问:你的意思是,我是特别的吗?
她觉察到他伸手过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的意味。
夏日皂香的清新气息,在她凑近的这一霎,拂面而来。
“虽然让我不要来,但是我还是很担心……好像没想太多。”
“你受伤了,不可以抽烟。”
陆西陵没甚所谓地笑了一声。
夏郁青从劫后余生般的心悸中,夺回一口呼吸。
陆西陵没有出声。
然而单单从她的神情,分析不出缘由。
那微凉的手指缓缓往上寸许,箍住了她的手腕。
她头一回见他这样夜色一样靡邃的目光,以往他的眼里总有几分厌世冷淡的底色。
陆西陵也正在看她。
“利益攸关,总有人铤而走险。我行事狠绝,得罪了不少人。”
他仍旧看着她,以视线相逼。
陆西陵没出声。
不管她的秘密是什么,总归跟他没多大的关系。横亘了八岁的年龄差,她的少女心事,终究也不适合他这惯于尔虞我诈的人去妄自分析。
直到一小时过去,陆西陵手指忽动。
“你不是……”
陆西陵移开了视线,没答她的话,只问:“为什么一定要过来?”
但此时此刻,他像从湖底溺水的境况中逃出,被一种黑色的绝望的气息紧紧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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